第2章 露重轻歌
血月低垂，天穹如裂开的伤口般滴落猩红光辉，整座世界仿佛被鲜血染尽。
曾经繁华的城镇已成焦土，石砌屋宇尽数崩塌，断垣残壁中遍布焦黑的尸体与破碎铠甲，街道被战火碾碎，早无生机。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腐肉恶臭，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沦进了深渊地狱。
在城镇中央，一具巨大而畸形的怪物盘踞其上。
它的躯体如章鱼般庞大扭曲，八条粗壮的触手盘绕大地，每一根都覆盖着狰狞密集的吸盘，在地面蠕动时带起沉闷摩擦声，轻易便能碾碎岩石与钢铁。
其中心，血肉蠕动之处，一道女性形体缓缓生出。
那是一名蓝发女子——她从深渊者躯壳顶端诞生，仿佛某种诡异寄生物的终极形态。
她一丝不挂，身形曼妙却透着骇人的异质气息，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似是血肉尚未完全脱离母体。
她双眸猩红，嘴角噙着残忍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身下那扭曲血肉的表层，如同抚慰自己的延伸。
“你——不过是来送死的罢了……”她声音甜美轻柔，却如蛇吐信般阴冷刺骨。
下一瞬，一道黑影悄然浮现于废墟之上。
那是一名身披灰黑斗袍之人，身形高瘦，面具狰狞。
兜帽下的猩红鬼面毫无情感波动，只在眼缝处透出两点幽蓝冷芒，宛如死亡的注视。
没有语言，没有通报，也没有情绪的波动，他右手缓缓抬起，指间掠过一缕扭曲阴影。
一道枪形的黑影凝于掌中，细长而凛冽，其形仿佛从虚无中抽出，缠绕着妖力与死意，枪尖泛出冰冷寒芒，杀机暴涨。
没有试探。没有铺垫。
战斗瞬间爆发！
“咚——！”伴随大地震颤，深渊者巨大的触手猛地挥下，带起狂风怒浪，街道瞬间崩裂，碎石与尸骸四散飞溅！
但黑袍人身形一晃，如幽灵般化作残影消失，下一瞬，长枪划出冷冽的弧线。
“噗嗤——！”
一条触手应声而断，墨绿色血液如高压喷泉般洒出，腐蚀着残破的大地。
深渊者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似山鸣海啸。
蓝发女子瞳孔微缩，却依旧冷笑，似早已预料此等伤害不足为惧。
剩余触手如癫狂之蛇迅疾绞杀而来，密不透风！
它们从四面八方逼近，每一道抽击都夹带千钧之力，空气被撕裂，激起爆鸣声。
黑袍人足尖轻点碎瓦，身形游走如魅影，在破碎的街巷之间疾掠。
他的长枪每一次挥舞都伴随着妖力凝聚的刃光，宛如月芒闪烁，枪尖所及，触手血肉横飞，战场血雨滂沱！
“轰——！”
深渊者忽然挥下最大的一条触手，伴随怪力猛砸，整条街道轰然崩塌，地面如纸张撕裂般炸裂开来！
黑袍人跃起半空，身形翻转，在月光映照下仿若一抹流星划破夜幕，长枪直刺而下！
“噗——！”
枪尖精准贯穿袭来的触手，硬生生将其钉入地面，妖力如火焰般在枪身上缠绕燃烧！
蓝发女子嘴角勾起诡笑，双手骤然合十，十指交缠似在召唤地狱的开端。
深渊者骤然震动，整个庞然巨物仿佛陷入癫狂。
血肉的躯壳迅速膨胀，先前被斩裂之处疯狂生长出无数细小触须，如千蛇乱舞般扑向四面八方。
它的表皮随即裂开一道道口子，涌出滚烫黏稠的酸液，带着刺鼻腥臭与灼腐之气！
“滋啦——！！”
酸液倾泻如暴雨，落在地面与残墙之上，发出连续不断的腐蚀音，坚石溶解，金属融穿，残骸瞬间湮灭。
黑袍人落地瞬间疾退，斗篷一振，身影被夜色吞噬。
酸雨呼啸着落在他原本站立之处，瞬间将地面蚀出一片凹陷。
妖力爆发之际，黑袍人猛地横扫长枪，枪芒化作一道半圆弧形，骤然在他身前凝出一面幽蓝屏障！
酸液如暴雨般倾泻，击打在妖力屏障上溅起层层火花。
但几滴仍旧越过屏障，溅在他的斗袍上，发出“呲啦”一声腐蚀响动，布料顿时焦黑卷曲，被灼穿出数个窟窿，浓烈的焦糊气息在空气中弥散。
他目光不动，妖力一震，脚下碎石炸裂，踏地突进！
“咚！”
地面如遭巨锤猛击，龟裂如蛛网蔓延开来。
黑袍人瞬间穿透火雨与触手封锁的缝隙，宛如幽影突至深渊者核心。
长枪如雷霆破空，一记贯穿直刺，准确命中那团蠕动着的核心肉团！
“咔嚓——！”
枪尖穿透血肉，深渊者的核心遭受重创。
幽蓝妖力顺着枪体爆发而出，宛如暴风撕裂嶙峋肉壁！
血肉翻卷崩裂，墨绿血浆喷涌而出。
“吼——！！”
深渊者发出震天的咆哮，凄厉高亢，宛如亡魂哀号！
它的整个躯体疯狂扭动，触手抽打地面，激起冲天尘浪。
但几乎在枪刺入的瞬间，伤口处血肉便如蠕虫般翻涌，再生能力启动！
蓝发女子自血肉中浮起，笑意狰狞，声音尖锐刺耳：
“没用的！深渊者的再生力，根本杀不死我！”
她眼神嘲弄，却忽然瞳孔骤缩。
黑袍人沉默无言，眼中寒芒一闪，他右手猛然发力，长枪在掌中颤鸣，下一刻，幽蓝妖焰从枪身蔓延开来！
那火焰并非普通烈焰，而是一种冷焰——焚烧的不是温度，而是存在本身。
火焰瞬间吞噬了枪尖周围的血肉，灼烧之处传来令人心神颤栗的哀嚎声，连再生都被强行抑制！
深渊者的伤口处血肉焦黑，肉芽瞬间停止蠕动，甚至开始塌陷、溃烂。
“这不可能……”蓝发女子惊叫，脸色骤变，她感受到某种压制她本源的力量！
黑袍人猛然一震长枪，枪尖轰然贯体而入！整支枪刃刺穿深渊者的中心核心，妖火随即如风暴炸裂开来！
“轰隆隆——！！”
大地猛烈震颤，连山石都在崩塌，冲击波以深渊者为中心横扫而出，化为狂风席卷四方！
整个城镇的废墟尽数被掀飞，焦土翻卷，余焰如同吞噬天地的巨浪！
深渊者发出最后一声痛苦的咆哮，它庞大的血肉躯壳在妖火中剧烈扭曲、塌陷。
触手像被烈火焚烧的枯枝，一根接一根碎裂崩解。
“啊啊啊啊啊——！！”
蓝发女子的尖叫凄厉刺耳，她的身体开始在火焰中溶解，皮肤化作漆黑淤泥，滴落、坍塌，连灵魂都仿佛被焚尽。
“不……不可能……！我是……深渊……”
她的声音未说完，整具身躯彻底崩溃，化作漆黑淤泥，被妖火吞噬殆尽，最终渗入大地，彻底消失无踪。
血月依旧，阴冷不减。
唯有焦黑的废墟上，风吹过的残响中，一道人影独自站立。
长枪缓缓消散在风中，连余温也一并带走，只余下他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黑袍人并未回头看那片焦土一眼，仿佛一切早已注定。
他静静地转过身，背对那片湮灭与死寂，迈步走入黑暗。
远处，杰斯等人正焦急地注视着刚才那片爆发火光与震荡的废墟。
那一刻，他们几乎以为整片土地都被毁灭。
空气中仍回荡着那未散尽的战栗。
忽然，微光自天边破云而出，曙光穿破血云，将战场照亮几分。
一道人影出现在浓雾中，披风猎猎，那张象征性的鬼面如死神凝视，渐渐从远方而来。
他的脚步不急不缓，步伐平稳，看似遥远，却如瞬移般几息间便已抵达众人面前。
“深渊者……？”杰斯开口，语气里夹着一丝不安。
鬼面人并未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如冷铁撞击：
“解决了……走吧，尽快赶往东部。”
没有多言。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任务，如影子般存在，又如死神般无情。
杰斯等人对视一眼，默默点头，快步跟上。
晨光中，一行人背影渐渐远去，只留那满目疮痍的大地与化为灰烬的深渊者残迹，证明这一夜曾有何等可怖之战在此上演。
长途奔行之后，天际已染上暮色，昏沉的云层仿佛被浓墨晕染，一点星光也未透出。
冷风自林间拂过，带来湿土与枯枝混杂的气息。
一路沉默的鬼面人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身后略显疲惫的杰斯与米娅，眼神在暮色中冰冷如铁，却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他淡淡开口，声音像是从面具中透出，不带感情：“今日在此歇息，明早再行。”
话音未落，他已靠坐在一块嶙峋岩石边，双臂交叠于膝，闭目养神。身影沉静得如同一尊雕像。
三名大剑战士同样无声地将手中的大剑稳稳插入地面，剑身笔直，如同古老的墓碑般矗立在黄昏下。
她们倚剑而立，眉宇间虽仍带警惕，却也显露出一丝放松。
杰斯本也准备坐下歇息，却忽然感觉手臂被轻轻拉了拉。
他转过头，迎上了一双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眼睛。
米娅站在他身侧，鼻尖微微耸动，耳朵轻轻颤抖，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兴奋与雀跃，那双兔耳随着风轻晃，宛如草地中警觉竖起的两片叶。
“怎么了？”杰斯有些困惑，低声问道，“你看起来兴致勃勃的。”
米娅眨了眨眼睛，神情活泼：“我们去狩猎吧！机会难得嘛，这地方空气里都是野味的味道。”
杰斯苦笑，正想劝她收敛些，但米娅已经像只闻到胡萝卜味的小兽一样，轻巧地踮起脚尖，身影几乎无声地掠入林中。
暮色逐渐笼罩林间，光线变得稀薄而模糊。
米娅的动作却愈发敏捷，她蹲身前行，每一步都像野兔般轻盈。
兔耳灵巧地来回摆动，鼻尖不停嗅动着空气中残留的痕迹。
“这边！”她压低声音，一只手向前指去，匕首已悄然出鞘，寒光如水，指向一棵老橡树下的阴影，“是松鸡！我闻到了羽毛和泥土的味道！”
杰斯扛着大剑站在后方，摇头苦笑：“你确定不是在跟小动物比赛鼻子吗？”
米娅没理会他，正要悄然靠近猎物，但就在那一瞬，脚下松软的落叶层突然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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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试图稳住身体，却一把扯倒了挂满藤蔓的枯树枝，林间顿时“哗啦啦”一阵乱响。
松鸡受惊，振翅而起，羽毛在空中四散飞舞。
“唉……跑掉了。”米娅耷拉着耳朵，一脸懊恼。但她很快就竖起耳朵，猛地转身盯向另一侧，“等等，那边还有东西！”
她说罢便迅疾如电地冲了出去，身形闪动，如林间幽影。
“咚！”
一声闷响传来，随后是米娅喜不自胜的呼声：“打中了！”
她兴奋地跑回来，怀中抱着一只体型肥硕的野雉，羽毛油亮，尚带余温。她的脸颊因奔跑泛起红晕，眼中闪着难以掩饰的光彩，整个人像极了刚完成狩猎归来的小兽。
“今晚可以炖蘑菇雉鸡汤啦！”她摇晃着战利品，尾巴开心地一颤一颤。
回营地的路上，她兴奋地向杰斯讲述着刚才那记“精彩绝伦”的一击。杰斯一边听着，一边想着那根本就是她在闭着眼睛乱舞——只不过运气太好，居然真砸中了。
走到半路，米娅突然停下，耳朵轻轻一抖，鼻尖再次嗅动。
“……杰斯，我好像踩到蘑菇了。”
两人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脚边是一簇丰盈圆润的鸡油菌，簇生在潮湿的落叶堆里，色泽温润，仿佛黄油般柔软。
米娅瞬间忘却了先前那点小小的沮丧，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拨开潮湿的落叶，指尖在柔软泥土间翻动着。
鸡油菌簇拥成一团，色泽金黄，饱满圆润，在微弱的暮光中泛着诱人的光泽。
“嘿嘿，意外收获！”她的尾巴欢快地摇晃着，耳朵也因激动轻轻颤动，带着孩童般的纯真喜悦。
他们带着猎物与蘑菇回到了营地。
篝火尚未升起，鬼面人依旧盘膝而坐，仿若雕像般纹丝不动，他那掩在面具之下的眼眸似在无声地注视，又仿佛沉入了遥远的梦境。
其余三位大剑战士也静静倚剑而立，银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光，不言不语，仿若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杰斯没有去打扰他们，他走到空地一侧，弯腰拾起干燥的柴枝。
几根细枝在他掌中交错堆好，火石迸出几缕星光，很快便有火苗跳跃而起。
树枝“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光逐渐照亮周围，驱散林间的寒意与沉寂。
火焰舔舐着空气，似乎也将那份夜色的冷硬一点点融化。
杰斯盘腿坐下，将猎来的雉鸡放在腿上。
他从腰侧抽出匕首，动作干脆利落，熟稔地将野鸡去羽去脏，切成均匀的肉块。
他神情专注，手法娴熟，哪怕没有一言一语，也自有一种沉稳内敛的气场。
米娅则蹲在他身边，双手托着下巴，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眼中尽是崇拜与亲昵。
火光在她眼底流转，如星光汇聚，毛茸茸的兔耳随着她的情绪轻轻抖动，温暖又活泼。
“杰斯，蘑菇要现在放吗？”她手里捏着一朵金黄的鸡油菌，跃跃欲试。
“等汤滚了。”杰斯语气温和，头也不抬，利落地将最后一块肉推入石锅中。
他将装水的石锅架在火堆上，很快清水便开始泛起小小的气泡。
那种肉香混着菌香的味道飘散开来，钻入鼻腔，令人食指大动。
米娅的鼻尖翕动得更频繁了，耳朵也抖个不停。
“哈啊……好香！”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刚想扑过去，便被杰斯伸手挡住：“烫。”
他用木勺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送至她面前：“尝尝怎么样。”
米娅凑近汤勺，却因为太急，被热气熏得打了个小喷嚏，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揉了揉鼻子，小心接过汤勺，一口下去便忍不住露出满足至极的笑容。
“好鲜！”她的尾巴扑通扑通拍打着地面，蓬松的毛尾带起几片枯叶，脸颊染上红晕，宛如沐在火光中的小兽。
远处，原本闭目的鬼面人微不可察地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落在那一人一兽少女之间，火光映照在他那看不清神色的面具上，仿佛沉思，又似在评估。
他没有发出声响，下一瞬，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杰斯将石锅端稳，盛了四碗汤，站起身走向那四位沉默的大剑战士。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静谧的夜色中清晰可闻：“各位，来尝尝吧。”
四人缓缓睁开眼，有一位银发战士轻声道：“我们大剑战士……基本无需进食。”
杰斯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丝怀念与轻柔：“这话克蕾雅当初也对我说过。但我始终觉得，只要还活着，哪怕是为了感知‘生’的味道，吃一顿热汤也是种证明。”
几人一怔，似是未曾听过这样的话。
片刻后，有人笑了，一名年金发的大剑战士低声道：“对……活着的证明……”
她们默然接过热汤，未再多言。
火光跳跃着，映照在银甲之上。
三人背倚大剑，手中捧着热汤，那画面有种古老的宁静与庄重，仿佛在无尽战斗之外，她们终于有了一刻短暂却真实的温暖。
米娅则窝在杰斯身旁，端着碗小口喝着汤，眼睛眯起，嘴角扬着淡淡的笑意。她的耳朵上沾着点泥土，火光将那层微尘也染上金边，衬得她如林间的小精灵般灵动。
杰斯望着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毛：“今天辛苦啦，小猎人。”
“嘿嘿……”米娅笑嘻嘻地回应，然后偷偷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鸡肉拨进了杰斯的碗里，动作悄悄的，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夜风微凉，虫鸣悄然。林间火光映照，草叶低垂，空气中弥漫着野雉与蘑菇的香气。
那一夜，他们如同脱离了血与钢的世界，短暂地回到了某种几乎被遗忘的生活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