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花玉面江易南生

第526章 倜傥(四)

三日后,押送汉国王子的队伍行至淮河渡口。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河面,渡口的青石板上还凝着昨夜的露水。玉琅子勒马停在一株百年老槐树下,粗糙的树皮上还留着他们幼时刻下的刀痕——那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琅子、北君。

"你真要放他走?"玉琅子攥紧缰绳,指节发白,"这可是大功一件。"他的目光落在王子手腕上系着的金牌上,那是温北君从不离身的信物。

温北君正在帮王子系紧马鞍,闻言头也不抬:"功名于我如浮云。"他转身时,袖中滑出一封密信,"倒是你,该看看这个。"

信笺上的火漆印着玉家的家徽,朱砂批注刺目惊心:"...舍弟年少气盛,望将军多加磨砺。河毓温氏亦是年轻气盛,都是冲动之人,切不可让二人过从甚密,莫要闯下大祸..."字迹力透纸背,正是玉琳子的手笔。

玉琅子指节发白,信纸在他手中簌簌作响:"兄长他..."

"朝中局势比你想象的复杂。"温北君翻身上马,白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你哥在下一盘大棋,你我都是棋子。"他俯身拍了拍王子的肩,"去吧,告诉琳哥,我温北君说到做到。"

"那你为何..."玉琅子声音发紧。

"因为下棋的人,迟早会成别人的棋子。"温北君突然压低声音,目光如炬,"琅子,若有一日我与你兵戎相见..."

"铮"的一声,玉琅子长剑出鞘,剑锋却只是轻轻划过温北君肩头,挑落一片枯叶:"那就各为其主。"他的声音比剑锋更冷,"但我一定会留你全尸。"

温北君仰天大笑,笑声惊起林间飞鸟:"好一个玉二公子!"他扬鞭策马而去,马蹄溅起的泥水沾湿了玉琅子的战袍。

玉琅子望着那个渐渐消失在晨雾中的白色身影,突然瞳孔一缩——温北君腰间多了个陌生的玉佩,羊脂白玉上雕着展翅的玄鸟,正是汉国王室的信物。

回到岚州大营时已近黄昏。尚明升正在沙盘前推演,烛火映着他眉间的箭疤,显得格外狰狞。老将军头也不抬:"人送走了?"

"是。"玉琅子单膝跪地,铠甲上的雨水滴在青砖地上,"末将擅作主张..."

"起来吧。"尚明升指了指沙盘,"看看这个。"

沙盘上,代表汉国的黑旗已插到淮河以南。而在岚州与河毓之间,摆着个小小的白玉棋子——正是温北君常带在身边的那枚"天元"棋。玉琅子记得清楚,这是他们十岁那年,在岚州城最大的棋馆赢来的彩头。

"北君那小子..."尚明升突然咳嗽起来,咳得铁甲都在震动,"比你想象的更危险。"

玉琅子盯着那枚棋子:"将军何意?"

"你以为他真是来借粮的?"尚明升冷笑,从案下取出个包袱,"看看这个。"包袱里是半截烧焦的密信,隐约可见"河毓汉国盟约"等字。

"不可能!"玉琅子剑眉倒竖,一拳砸在沙盘上,"北君他绝不会..."

"他腕上的红绳,是你七岁时给的吧?"尚明升突然话锋一转,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那你可知,他腰间那块血玉,是谁送的?"

玉琅子如遭雷击。他当然记得,那是汉国大将霍休的亲妹妹霍鱼的贴身之物。三年前秋猎时,他曾亲眼看见温北君与一蒙面女子在枫林中私会。女子转身时,腰间血玉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末将..."玉琅子声音嘶哑,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末将愿领兵追击!"

尚明升却摆摆手,指向沙盘西侧:"刚接到急报,霍休亲率五万铁骑进犯河毓。"他手指划过沙盘,在河毓城的位置重重一点,"温九清已经失去了消息,河毓危在旦夕。"

玉琅子脑中"嗡"的一声。河毓不仅仅是温北君,温九清的河毓,也是他和玉琳子的河毓。他不仅多想,是不是温北君透漏了消息,和那个他见过的蒙面女子。

"传令!"尚明升突然拍案,震得沙盘上的旗帜簌簌抖动,"玉琅子率三千轻骑即刻驰援河毓!"

"将军?"玉琅子愕然抬头,不明白老将军为何突然变卦。

尚明升的目光意味深长:"有些棋,该由棋手自己来下。"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虎符,"带上这个,河毓守将会听你调遣。"

他领命而去,在转过身的瞬间老将军好像欲言又止。

“师父,你有话要说?”

他很少这么称呼自己的老师。

向明升点了点头,“你不要怪温北君。”

当夜,暴雨倾盆。玉琅子率军冒雨疾驰,铁骑踏碎无数水洼。途经淮河渡口时,他在那株老槐树下发现个防水的油布包袱。解开一看,里面是那对猎场鹿角——鹿角上还留着当年他刻下的"琅"字。包袱底下压着张字条:

"琅子兄:

河毓城破之日,便是你我重逢之时。

——北君"

雨水打湿了字迹。玉琅子攥着字条,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温北君背他出狼群时说的那句话:"琅子,咱们说好了,要死也得死在一块儿。"

他猛地抬头,望向河毓方向。暴雨中,隐约可见冲天火光。玉琅子狠狠一夹马腹:"全军加速!"

战马嘶鸣声中,谁也没注意到,那对鹿角的缝隙里,还藏着一枚染血的铜钱——正是当年红绳上系着的那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