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雷霆和手段
我抱拳施礼,转身下墙,领着慕建国来到陆尘音的小院,就见她和韩尘乐对坐桌旁,怀里抱着三花,大白猪趴在韩尘乐脚旁,一脸谄媚。
看到我和慕建国进来,陆尘音闲闲地招了招手,韩尘乐瞪大了眼睛,叫道:“哎呀,二师兄,让师姐说中了,你真回来了,是翻墙的吗?”
我坐到桌旁的另一张空椅上,拿起倒好的茶水,轻啜一口,温热正好,清香满口,便笑道:“自然是翻墙进来的,我还看到照神道长了,蹲在后院墙外的树上,颇有几分照月道长的神韵。”
陆尘音道:“听说你把尘乐来学习照看任务塞给了照神道长,那就多多照应一下老道的心情,别让他担惊受怕,吓出心梗脑梗来,折了寿,可就不能照看尘乐了。”
我说:“照神道长的本事不比照月道长差,这点小事不至于吓到他。”
韩尘乐插嘴问:“二师兄,你为什么回来了?”
我说:“外面的酒店住着不舒服,睡不安稳,回来求师姐照应,今晚我和建国就睡树下了。”
大白猪迟疑地看了看树根,用头顶了顶韩尘乐的小腿,发出轻轻呼噜声。
韩尘乐道:“树底下是高尘白平时睡觉的地方。”
我笑眯眯地看着大白猪道:“它不会有意见。对不对,高尘白?”
大白猪赶忙起身,转到韩尘乐椅子后面,只探出个猪头来,看着我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韩尘乐道:“那也不成,这么冷的天,你们两个睡在外面,那不得冻坏了啊。白云观这么大的地方,空房子一定很多,请照神道长帮忙找两个房间吧。”
我叹息道:“京城虽大,却没有我这样人的容身之地,更何况小小的白云观。师姐都说了让我注意一下别把照神道长给吓死,这就是提前拿话堵我,不准我在白云观借地方住。”
韩尘乐看向陆尘音,问:“师姐,你是这个意思吗?”
陆尘音道:“别听他瞎扯,他想搞事,但不能用现在这个身份,借由子跑这藏身,别人没法探查真假,他就可以换个身份出去搞风搞雨了。你二师兄这人,一刻不搞点阴谋诡计就浑身不自在。”
韩尘乐奇道:“二师兄要怎么换身份?是像孙悟空那样七十二变吗?”
我哈哈一笑,道:“七十二变我不会,猪狗我也变不得,最多也就是换个人样子罢了。乐姐儿,瞧清楚了。”
说到这里,我用袖子把脸一挡,换上曹奇的样貌,又将身子骨一缩,平空矮了一头小了一圈,挪开袖子,冲韩尘乐笑道:“小姑娘,这小院子里呆得多没意思,不如我带你出去玩啊。”
韩尘乐眼睛和嘴巴同时睁得圆圆的,指着我转头看向陆尘音,“师,师姐,二师兄真会变……”
陆尘音看着我的样子,神情间便带着些许怜惜,道:“这是真神通,人家都管你二师兄叫在世神仙,这本事得占一半原因。谁能这么变来变去,都可以称一声神仙了。”
韩尘乐便道:“这本事我能学吗?哈,要是能变的话,我就变成我们班主任吓死班上那几个讨厌鬼。”
“不能!”
我和陆尘音几乎是异口同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稍一停顿,对视一眼,我笑着点了点头,陆尘音便道:“这本事想学好,得吃大苦头,你将来要掌管高天观,不会行走江湖,没必要学这个。”
缩骨术本质上是江湖技,而不是法术,通过拉伸骨骼、使关节错位、韧带拉伸及肌肉控制来实现身体“缩小”,想要练习必须得从幼童开始,先由师傅或长辈徒手将孩子的肩关节、肘关节等硬生生拉至脱臼,然后立即复位,再反复拉脱,直至关节韧带松弛到能自行脱臼且无痛感为止,如此经年持续练习后,便可以随时自卸关节,压缩骨骼空间,随意控制肌肉。
伪装他人,从来不只是换张脸就行那么简单。
顶壳借神,也得先体形大差不差才行。
我从八岁跟妙姐开始,就练习,十年苦功,才能够随意控制体形,但想不影响身体正常动作,不耽误拼杀斗法,选择冒充对象时,还得先确保对方体形在一个正常范围内,通过控制肌肉韧带就可以变化模仿,不需要卸节压骨间。
这其间的苦楚,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所以,这门功夫,我从来没想过要教给别人。
时代不同了,这苦没必要硬吃,便在我这里断掉吧。
韩尘乐懵懵懂懂,道:“可是看着好厉害啊。”
陆尘音道:“你二师兄厉害的本事多得是,你想学的话,今年这一年有得是机会,能不能学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哈哈一笑,又拿袖子一挡,换回惠念恩的样貌,道:“师姐,我去办事了,木芙蓉树底下,给我留个睡觉的地儿。”
陆尘音打量了我两眼,重点看了看我的两个袖子,道:“快去快回,晚了没地方给你留。”
我抱拳一笑,转身离开小院,顺原路返回刚刚翻墙进来的位置,跳上墙头一搭眼,就见照神道人还在树杈上蹲着呢,我一上来,他就瞧见我了,抬手连挥。我便过去,跳到树枝上,跟他并排蹲在树杈上,问:“道长不睡觉吗?你年纪一大把了,得知道保养,不能像小年轻一样天天熬夜,那么多徒弟,完全可以选几个轮班啊。”
照神道人道:“我那些徒弟都是好不容易教出来的,将来光大白云观还得靠他们,我可舍不得害他们送命。倒是我,已经这个岁数了,该活活过,该见识见识过,现在就算死了也值当。”
我说:“你蹲这儿防什么呐?”
照神道人道:“当初师兄在防什么,我现在就在防什么。”
我笑道:“道长过虑了。进京的时候,赵开来特意跑来蹲我,还请我吃了顿饺子,我这吃人嘴短,答应他过年之前老实在白云观里呆着,哪也不去,什么事情都不做,保证大家伙过个平平安安的新年。”
照神道人道:“那你现在这算什么?”
我说:“别人都上门给我下马威了,我自然要还回去。我们跑江湖的,讲究杀伐果断,有仇绝不隔夜,不当天报复回去,晚上睡不着觉。”
照神道人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又露出转述陆尘音自陈“困于白云观方寸之地”时的难言表情,道:“你是高天观传人,正道大脉弟子,不是江湖术士啊。”
“江湖术士与正道大脉不过是一体两面,就好像这枚大钱,无论花还是字,都是这枚大钱的一部分。”我说着摸出一枚大钱,往空中一抛,“猜猜是花还是字,猜中了就送你。”
照神道人道:“你送的,还是高天观送的?”
我说:“我送的。”
照神道人一伸手便把落下的大钱抢走,道:“再来一个。”
我说:“一个就不错了,你一个修道之士,不能太贪。”
照神道人理直气壮地道:“戒贪那是秃驴讲的,我是修道的。修道讲究的财侣法地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你在酒店口头答应了崇法,由他安排房间继续住下,转头就跑来白云观借住,这是让我们白云观给你打两重掩护,一重面一重里,谁来问都得证明你今晚要么在酒店要么在白云。今晚你出去,我们就担着天大的干系,惹出事端来,一个应对不慎,老君观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担了这么大的风险,多要你一个大钱怎么了?你是在世神仙,一代宗师,又是黄元君的弟子,于公于私都不能这么小气。来,再来一个,除非三清降世亲自来问,否则你今天晚上就是在白云观!”
我说:“三清来问也得这么说才行。”
照神道人断然道:“那不行,我真信三清的。这做人呐,信点什么比较好,做起事来也能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能由着性子任意妄为,否则的话迟早引来滔天大祸。”
我笑了笑,又摸出一枚大钱,往空中一抛,道:“字,还是花?这回得猜中才行。强抢的话,刚才那枚也作废。”
照神道人道:“你有千门无中生有的本事,是花是字不过是你一念之间,我要是猜了,那就落入你的算计,到时候你指不定还想逼迫我做什么事情。”
他稍停顿了一下,紧盯着落下来的大钱,道:“我猜是字。”
我哈哈一笑,伸出食指往上一迎,接住大钱,送到照神道人面前,“字,你猜对了。”
照神道人闪电般抓了大钱,收回袖子里,一脸遗憾地说:“为什么你就不肯做个职业老千,老老实实出去骗钱,估计早就家财万贯,何必像现在这样,整天在刀口上舔血,随时都有性命之危?”
我说:“因为我一心向道,没有做职业老千的想法。更何况,我要缺钱的话,自然有人上赶子送上门来,哪还需要费心费力地去骗?”
照神道人又抽动了一下嘴角,道:“一心向道?你?”
我肯定地点头,“没错,我,高天观惠念恩一心向道,距离踏破仙门,只有一步之遥!下山入世,也只是为了在凡俗间寻找一个踏破仙门的机缘,没有在人间常享富贵的想法。”
照神道人问:“我也不问你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了。我只问一个问题。这大钱能管多大的事?”
我说:“得了外路病,可以拿这大钱来找我救治。如果到时候我还在人间的话。”
照神道人立刻不愁眉苦脸了,道:“真人放心大胆去做事,今晚就算是捅破了天,你也是歇在我白云观寸步未离。”
我抱拳施礼道:“多谢道长照应。”
照神道人回礼道:“这礼就不用了,我想不照应也不成啊。黄元君一世光明磊落,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一肚子阴谋诡计的徒弟,想不透,真是想不透啊。”
我问:“为什么光说我,不说陆师姐?”
照神道人道:“不敢呐。”
我笑了笑,问:“接乐姐儿进观的时候,你连说两个像。你觉得她像谁?”
照神道人犹豫了一下,说:“你知道黄元君早先有个弟子叫冯雅洁吗?那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我打断他道:“知道,我还知道她死在了川藏交界的格色寺里。你说乐姐儿很像冯雅洁?是长得很像吗?”
照神道人道:“不是长得像,是神气很像。”
我便说:“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想不透的?师傅便如这天上神仙,既有雷霆手段,也有慈悲心肠。她的慈悲心肠跟着冯雅洁一起埋在了格色寺,能传下来的,便只有这雷霆手段了。陆师姐得传雷霆,我得传手段,别管哪样,都是师傅的真传。”
照神道人道:“还能这么解释雷霆手段吗?”
我说:“道长要有更高明的见解,也讲出来,大家交流一下。”
照神道人道:“我没有想法,也没有见解。”
我哈哈一笑,纵身跳下树杈。
落地,便成了曹奇的模样,转头对着照神道人一抱拳,道:“在下地下湿,拜过黄老爷,八四年大场夺过筹,门里抬爱取了个笑号飞仙,今来京城开张混饭,还请老神仙多多照应!”
照神道人一脸惊异,道:“去年在京城火车站周边一夜盗百户的老飞贼曹奇,是你扮的?”
我说:“是我,演得像不像?”
照神道人从道袍袖子里摸出那两个大钱,犹豫再三,长长叹了口气,问:“这大钱能退回去吗?”
我说:“既然接了,就好好带着,没有退货的道理。”
照神道人道:“你有这千变万化的能耐,谁能揪出你的底细?还要我们白云观替你打什么掩护?”
我正色道:“道长这话说得就差了,你们不是替我打掩护,而是替陆师姐打掩护。替我打掩户的是陆师姐,不是你们白云观!”
照神道人又长长叹了口,没再说话。
我冲他一笑,转身便走,待离得稍远一些,方才取出黄裱纸,香烛符笔朱砂等物,就地提笔在黄裱纸上画了咒,又将刚才争斗时采的头发和血滴夹在纸中,就地叠了个纸鹤托在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