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出路少青婷

第2章 (441)夹缝里的时间

闹钟在清晨六点半准时炸响时,崔灿灿正陷在爸妈家次卧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垫里。窗帘没拉严,晨雾裹着微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像极了她此刻被切割成碎片的生活。

“灿灿,豆浆要凉了!”妈妈的声音隔着两道门撞过来,带着葱花混着生豆油的香气。她闭着眼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出丈夫张磊的消息:“朵朵校服袖口开线了,记得带针线晚上缝下。”

单位的格子间

打卡机吞下饭卡的瞬间,八点五十五分。崔灿灿松了口气,转身撞上迎面而来的李姐。“早啊灿灿,”四十岁的女人往她手里塞了块葱油饼,“你帮我看看这份报表,昨天弄到半夜眼睛都花了。”

工位上的绿萝又黄了片叶子。崔灿灿把饼塞进抽屉,开机时瞥见桌角女儿朵朵画的全家福——扎羊角辫的小人举着冰淇淋,旁边是笑成月牙眼的张磊,而代表她的那个简笔画,胳膊被画得特别长,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拖着拖把。

“小崔,上午十点的会材料呢?”王总的声音从隔断上方飘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赶紧点开文件夹,昨夜在台灯下改到十二点的文档标题闪烁着,像枚待引爆的炸弹。

会议室里的空调总比别处低两度。崔灿灿抱着笔记本缩在角落,听王总唾沫横飞地讲“狼性团队”,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膝盖处的磨白。上周张磊带朵朵去公园,孩子骑在他肩上抓蝴蝶,拍的照片还存在手机里,此刻屏保突然亮起,她慌忙按灭时,撞翻了手边的纸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抽纸巾去擦会议桌,水渍在深色木面上晕开,像朵丑陋的花。对面的实习生小周递来包湿巾,眼神里的同情让她脸颊发烫——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在会议上出糗了。

午休时办公室空了大半。崔灿灿蹲在楼梯间吃冷掉的葱油饼,咬到第三口时胃里一阵翻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妈妈发来的视频请求,点开就看见爸爸举着锅铲在镜头前晃:“中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晚上早点回。”她对着屏幕扯出笑脸,挂掉后盯着防火门上映出的自己,眼下的青黑像用马克笔涂过。

爸妈家的厨房

六点十五分,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油烟机的轰鸣戛然而止。“回来啦?”妈妈系着蓝布围裙迎出来,把她手里的包往沙发上一扔,“快去洗手,最后一个菜马上好。”

爸爸正蹲在阳台修洗衣机。“爸,说了让师傅来修。”崔灿灿走过去想夺他手里的螺丝刀,老人头也不抬:“小毛病,省那几十块给朵朵买草莓。”她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后颈新添的白发在夕照里泛着银光,突然想起上周体检报告上“腰椎间盘突出”的诊断。

饭桌上永远摆着三样菜:爸爸爱吃的酱肘子,妈妈钟爱的凉拌菠菜,还有她从小吃到大的西红柿炒鸡蛋。“多吃点肉,”妈妈往她碗里夹了块带筋的肘子,“你看你这脸瘦的,单位是不是又加班?”崔灿灿含糊地应着,把肥肉埋在米饭底下——她其实早就不爱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了,只是二十多年来从没说过。

洗碗池里的泡沫漫过手背时,客厅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崔灿灿数着盘子上的花纹,忽然想起周六在自己家,张磊总把碗往洗碗机里一丢就去陪朵朵搭积木。“妈,咱们也买个洗碗机吧。”她探出头说,妈妈正给爸爸捶背,头也不回:“那玩意儿费水,我这双手还能动。”

九点半,她把晒好的床单收进衣柜。妈妈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缝里漏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崔灿灿轻手轻脚走过去,看见妈妈正对着药盒发愁——老花镜又找不到了。她从茶几底下摸出眼镜递过去,老人戴上后突然抓住她的手:“下周末带朵朵回来住两天?”

“下周六要给朵朵开家长会,周日张磊单位团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妈妈松开手叹了口气:“忙就忙吧,注意身体。”

深夜的两小时

十点钟的钟声从老式挂钟里钻出来时,崔灿灿终于躺回自己的小床。她摸出藏在枕头下的kindle,屏幕亮起的光在黑暗中拓出个小小的圈。上周读到《百年孤独》里失眠症蔓延的章节,今晚刚看到奥雷里亚诺上校开始制作小金鱼。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张磊发来朵朵睡熟的照片。小姑娘怀里抱着缺了只耳朵的兔子玩偶,那是崔灿灿去年出差时买的。她对着照片笑了笑,打字问:“你也早点睡。”对方回了个打哈欠的表情,后面跟着句:“明天别忘了带朵朵的舞蹈鞋。”

十二点差十分,kindle突然自动关机。崔灿灿摸黑去插充电器,踢到床脚的纸箱——里面是她大学时画的素描,毕业十年,画笔早就干成了硬块。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树枝摇晃的影子,像极了她无处安放的心事。

她想起上周同学聚会,当年睡上下铺的林薇开了家工作室,朋友圈里全是在各地写生的照片。“你呢?还画画吗?”林薇举杯时问她,她笑着摇头,手里的果汁杯映出自己眼角的细纹。

闹钟在凌晨五点五十响起时,崔灿灿发现自己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窗外的天泛着鱼肚白,楼下早点摊的蒸汽已经升起来了。她摸过手机,日历显示今天周五,屏幕下方跳出条新消息,是自己昨晚十一点半设的备忘录:买朵朵的舞蹈鞋,带妈妈的医保卡去药店,给李姐的报表改第三版,还有——记得买支新的画笔。

厨房传来妈妈烧水的声音,崔灿灿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在身后投下短暂的光亮,又迅速被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