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434）

深秋的晨光斜斜地洒进康复园的玻璃长廊，崔灿灿蹲在消毒水味浓重的走廊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角剥落的墙皮。她马尾辫上的粉色发圈歪歪斜斜，右脸颊还沾着一块奶渍——那是今早给自闭症患儿喂早餐时留下的印记。

"崔老师，203室的明明又开始撞墙了！"保育员小王的喊声从拐角传来，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崔灿灿猛地起身，膝盖撞到金属椅腿发出闷响，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但还是立刻朝声源处跑去。

推开203室的门，热浪裹挟着尖锐的哭闹声扑面而来。穿蓝色卡通睡衣的明明正用脑袋撞击墙角的防撞垫，口水混着鼻涕糊了满脸。崔灿灿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张开双臂将孩子圈在怀里："明明乖，不疼不疼..."话未说完，明明突然转头咬住她的手腕，剧烈的疼痛让她身体僵住，但仍强忍着没有松手。

"别怕，我在呢。"崔灿灿把脸贴在孩子汗津津的额头上，声音轻柔得像哄小猫。十分钟后，明明的啜泣渐渐变成抽噎，崔灿灿这才发现自己的工装衬衫已经被泪水和汗水浸透，锁骨处还印着两排清晰的牙印。

午休铃声响起时，崔灿灿瘫坐在员工休息室的折叠床上。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的消息刺痛她的眼睛："灿灿，隔壁家莉莉考上公务员了，你什么时候能找个安稳工作？天天被小孩欺负算怎么回事..."她迅速按灭屏幕，把脸埋进胳膊弯里。

"崔老师，院长找你。"实习生小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崔灿灿慌忙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在镜子前反复确认嘴角没有残留的奶渍，这才敲开院长办公室的门。

"今天上午明明的家长来投诉了。"院长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扫过崔灿灿手腕上的淤青，"他们觉得你的干预方式太激进，要求换个老师。"

"可是明明只有在肢体接触时才会平静下来..."崔灿灿的声音越来越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拍打着玻璃，像是在无声叹息。

下班后的地铁格外拥挤，崔灿灿缩在角落，听着耳机里播放的儿童安抚音乐。手机突然震动，班级群里弹出新消息："各位老师，明天有领导来视察，重点检查卫生和教学成果展示。"她盯着屏幕，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明天还要负责给新来的自闭症儿童小号做行为矫正，根本抽不出时间准备迎检。

第二天清晨五点，崔灿灿就赶到了康复园。月光还未完全褪去，她踮着脚在储物间翻找备用的教具，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转头望去，是小号的奶奶佝偻着背，正用围裙角抹眼泪。

"崔老师，对不住啊..."老人声音哽咽，"这孩子打小没了爹妈，我实在管不住他..."崔灿灿注意到老人手背的抓痕，和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如出一辙。她突然想起昨天给小号喂饭时，孩子把勺子摔在地上，用尖锐的指甲抓她的头发，金黄的发丝散落一地。

"奶奶您别这样。"崔灿灿握住老人粗糙的手，"小号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晨光透过窗户爬上她的侧脸，在眼下的乌青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八点整，领导准时抵达。崔灿灿带着小号在感统训练室做示范，孩子突然挣脱她的手，冲向摆满教具的架子。五颜六色的积木哗啦散落，正砸在视察领导锃亮的皮鞋上。小号趁机扑向崔灿灿，尖利的指甲划过她的脸颊，顿时渗出细密的血珠。

全场一片寂静。崔灿灿顾不上擦拭伤口，蹲下身与小号平视："宝贝是不是害怕了？"她轻轻握住孩子紧绷的拳头，"我们慢慢来，好不好？"小号的眼神第一次有了焦距，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咽。

午休时，崔灿灿躲在洗手间处理伤口。镜子里的自己狼狈不堪：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掉了，头发乱得像鸟窝，脸颊上的抓痕还在隐隐作痛。手机在置物架上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灿灿，你爸托人在银行找了个清闲工作，你赶紧辞职回来..."

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崔灿灿咬住嘴唇，打开水龙头，让流水声掩盖住抽噎。水滴溅在伤口上，刺痛中却带着某种清醒——她想起明明第一次对她露出笑容时的模样，想起小雨说因为她才决定投身特教行业，想起无数个深夜查阅资料时窗外的星光。

擦干眼泪走出洗手间，正撞见院长和视察领导站在走廊交谈。崔灿灿下意识挺直脊背，准备迎接批评。却听见领导说："这个崔老师很有一套，对孩子的耐心和专业度超出我的预期。"

院长转头看见她，露出难得的笑容："小崔，下个月市里有个特殊教育研讨会，我推荐你去参加。"崔灿灿愣住了，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墙上贴着的孩子们的画作重叠在一起。

傍晚下班，崔灿灿在康复园门口又遇见了小号的奶奶。老人怀里抱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刚蒸好的南瓜馒头："崔老师，这孩子今天回家居然主动说'谢谢'了..."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您是他的贵人啊。"

晚风卷起崔灿灿耳边的碎发，她接过馒头，突然觉得所有的疲惫都有了答案。远处的居民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撒落在人间的银河。她摸出手机，给母亲回了条消息："妈，我想继续在这里守护这些星星。"

深夜，崔灿灿在台灯下整理工作日志。电脑屏幕上跳动着新收到的邮件，是小号的康复评估报告——攻击性行为频率下降65%，语言沟通能力显着提升。她轻轻抚摸着脸颊上结痂的抓痕，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那些歪歪扭扭的评语上，恍若为荆棘戴上了玫瑰的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