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出路少青婷

第28章 (408)沉默的齿轮

凌晨五点五十分,城市还浸在浓稠的晨雾里。崔灿灿裹紧褪色的牛仔外套,踩着快要磨破的帆布鞋,随着人流涌进地铁。车厢里弥漫着隔夜的汗味与廉价香水混杂的气息,她死死攥着扶手,看着玻璃上倒映出自己浮肿的眼袋和黯淡的黑眼圈。康复园离她家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每天往返三小时,像是套在脖子上的无形枷锁。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工作群跳出新消息。康复园主任张建国发了段激昂的语音:"今天教育局要来检查,所有人提前一小时到岗!把卫生死角再清理三遍!"配图是凌晨三点的康复园走廊,几个同事趴在治疗室的长椅上小憩,身影被拍得模糊不清。崔灿灿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默默把闹钟从六点二十调成了五点二十。

康复园的更衣室里挤满了换工作服的同事。保育员王姐顶着一头乱发,往脸上扑着粉,声音里带着怨气:"又提前,上周已经加了四个通宵布置教室,这3000块工资连地铁费都不够贴。"新来的实习生小李缩在角落,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我同学在私立康复中心,人家朝九晚五还有餐补..."

"行了行了,"资深治疗师老周拍了拍小李肩膀,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打工就是这样,想挣钱就别抱怨。我女儿的钢琴课学费还等着交呢。"他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亮,鞋尖沾着昨晚加班时洒的碘伏。

崔灿灿走进康复园时,晨光正艰难地穿透积灰的百叶窗。走廊墙上贴满励志标语:"用爱浇灌希望,用心守护成长","今天不努力,明天被淘汰"。她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夹层里露出半盒过期的创可贴——那是给情绪失控抓伤她的孩子准备的。手机弹出银行短信:工资到账3000元。这比面试时承诺的5000元少了整整2000,而这样的落差,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年。

财务部的赵姐抱着文件路过,瞥见她手机屏幕,欲言又止。崔灿灿扯出个苦笑,压低声音:"赵姐,您说...咱们工资这么多年都没涨过,真的正常吗?"

赵姐慌忙摆手,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不安:"小崔,这话可别乱说。张主任上个月刚开了个刺头,就是因为问了绩效的事。"她的珍珠耳钉在晨光中晃了晃,转身时工装裙下摆沾到了墙角的蜡笔痕迹。

上午十点,康复园的感统训练室里,空调发出刺耳的嗡鸣。教育局检查人员用钢笔敲着墙壁:"这个防撞条都开胶了,你们就是这样保障特殊儿童安全的?"张建国赔着笑,后背的衬衫已经洇出深色汗渍:"马上整改!今天通宵也要全部换新!"他转头扫视众人,目光落在崔灿灿身上:"小崔,你负责带实习生把所有教室排查一遍,其他人配合。"

茶水间里,消毒水味和速溶咖啡的苦涩交织成压抑的交响。崔灿灿盯着手中的整改清单,太阳穴突突直跳。保育员刘哥递来杯冷掉的速溶咖啡,纸杯上印着康复园的Logo:"撑住,上次消防检查,王姐在仓库整理档案到凌晨四点。"

窗外的夕阳把云层染成血色时,崔灿灿终于完成了全园的安全检查。她揉着发酸的手腕,看见张建国正在走廊里打电话:"李总放心,这批廉价劳动力好使着呢,加班连工资都不敢问..."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出细小的血珠。

更衣室里,王姐对着镜子补口红,声音轻得像呓语:"我老公问我为什么总加班,我说在考资格证。其实呢?不过是怕哪天被更年轻的顶替了。"她的睫毛膏晕染成一片灰黑,在镜中画出扭曲的弧度。

崔灿灿的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发来语音:"灿灿,你爸的降压药又涨价了,药店推荐了个进口的,一盒就要三百..."她攥着手机走到消防通道,昏暗的应急灯下,眼泪终于砸在水泥台阶上。冷风从安全出口的缝隙灌进来,卷着楼道里经年的消毒水味和墙皮脱落的粉尘。

周五的全园例会,会议室的投影仪反复播放着年度报表:康复园盈利同比增长40%,新建的vip治疗室耗资百万。张建国红光满面地拍着桌子:"这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只要跟着康复园好好干,面包会有的!"他的鳄鱼皮带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散会后,崔灿灿鬼使神差地敲开了办公室的门。行政总监陈姐戴着金丝眼镜,涂着精致的法式美甲:"小崔啊,工资结构都是根据行业标准定的,年轻人要注重积累经验,不要只看眼前利益。"她身后的玻璃窗映出楼下停着的宝马,车牌尾数三个8。

回到储物间时,崔灿灿发现自己的柜子里多了张匿名纸条:"去查员工手册第52页。"她翻出积灰的手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条款上赫然写着:试用期后薪资按60%发放,转正后根据考核调整。而她从未见过所谓的考核表。

茶水间的微波炉前,老周往饭盒里倒了包榨菜:"我干了八年,工资涨了三百块。上个月新来的实习生,起薪比我还高。"他揭开保温桶,飘出白水煮挂面的寡淡气息,"但我不敢走,房贷还剩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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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康复园只剩走廊的应急灯亮着。崔灿灿打开电脑,发现考勤系统漏洞百出,自己实际加班的时长在系统里显示为零。她的手指悬在截图键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突然,走廊传来脚步声,她慌忙合上电脑,冷汗浸透了后背。黑暗中,她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缴费单——这个月的房租水电要1800,父亲的药费500,剩下的700,连地铁通勤费都不够。

周一清晨,康复园门口聚集了二十几个举着横幅的人。"还我血汗钱!违法克扣工资!"的标语在风中猎猎作响。崔灿灿挤在人群里,看见财务部的赵姐抹着眼泪:"我核对账目时发现,九成员工都被克扣了绩效。"

张建国带着保安冲出来,脸涨得发紫:"闹事的统统开除!"他的目光扫过崔灿灿,突然顿住——她胸前别着枚小小的银色齿轮胸针,那是昨晚匿名塞进她储物柜的。人群中有人喊:"我们有证据!考勤记录和工资单都备份了!"

会议室里,陈姐的美甲在谈判桌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你们这样是违反劳动法的!"员工代表把一叠文件拍在桌上,纸页间夹着几张皱巴巴的工资条:"是康复园先违法在先!我们每天工作12小时,没有加班费,社保还按最低标准交!"崔灿灿看见赵姐挺直了脊背,珍珠耳钉在阳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光。

窗外乌云密布,暴雨倾盆而下。崔灿灿站在人群中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们不是牛马,是劳动者!"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咸涩中带着某种灼热的希望。她想起匿名纸条末尾的话:齿轮生锈了,就要发出声响。

当警车的红蓝灯光划破雨幕时,崔灿灿终于看清那个塞给她胸针的身影——是总在凌晨默默打扫卫生的清洁工王叔。他佝偻的脊梁此刻挺得笔直,工装口袋露出半截员工手册,第52页被折出深深的痕迹。

暴雨冲刷着康复园的玻璃幕墙,那些励志标语在水流中渐渐模糊。崔灿灿握紧拳头,掌心的齿轮胸针硌得生疼。她知道,这场关于尊严与公平的抗争,才刚刚开始。而在不远处的花坛里,几株被暴雨压弯的野雏菊,正倔强地昂起头,在风雨中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