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401）玻璃幕墙后
"听说了吗？三院新来的住院医，本科读的是旅游管理。"行政部的王姐压低声音，红色美甲重重叩在不锈钢台面，"上周我去开药，亲眼看见那姑娘给患者讲病理，ppt上的解剖图都能贴反。"
茶水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咖啡机的蒸汽声嗤嗤作响。崔灿灿顿住脚步，咖啡杯沿的拉花在热气中晕开。她瞥见技术部的老周把保温杯往桌上一搁，杯底与桌面碰撞出闷响："人家舅舅是卫生系统的领导，这种事现在不稀奇。咱们公司财务部小李，你以为真是凭本事进来的？"
"可不是嘛！"销售部的小张挤眉弄眼地掏出手机，"抖音上那个董小姐你们看了没？人家在三甲医院当主任，被扒出硕士论文都是代写的，评论区全在刷'原来我们的命就交给这种人'。"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众人脸上，崔灿灿看见王姐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视频里，穿着白大褂的董小姐正对着镜头讲解手术方案，评论区却炸开了锅——"论文查重率87%也能毕业？这水平给我开刀我得立遗嘱"。
"要是那些革命先烈知道现在的人这样搞......"老周突然哽咽，喉结上下滚动，"我爸当年在山区当赤脚医生，背着药箱走几十里山路，为了考医师资格证把教材翻得脱页。现在倒好，关系比真本事管用。"
崔灿灿感觉握着杯子的手指发紧。她想起自己刚进公司时，连续三个月睡在办公室改方案，而同期入职的实习生小王，每天踩着点下班，上个月却突然升了主管。茶水间的八卦像蛛网缠住她的脚踝，那些藏在报表和会议背后的暗流，此刻在同事们的窃窃私语中露出狰狞的轮廓。
"何止医院？"小张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金属外壳与台面碰撞出清脆声响，"我们部门的新项目招标，内定名单早就传出来了。上周投标会上，那些熬通宵做方案的团队，不过是陪太子读书。"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茶水间陷入短暂的昏暗。崔灿灿注意到王姐正在偷偷抹眼泪，涂着蔻丹的指尖在纸巾上洇出深色痕迹。老周望着窗外林立的写字楼，镜片后的眼睛蒙着层水雾："我女儿今年高考，想报医科。现在这世道，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支持她......"
突然，走廊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众人像受惊的麻雀般散开，王姐迅速打开微波炉热起便当，小张低头假装看邮件。崔灿灿转身时，正撞见部门经理李薇抱着文件走来，职业套装剪裁得体，嘴角挂着标准的微笑："午休时间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空气瞬间凝固。崔灿灿看见老周的手指在保温杯上捏出青白，小张的耳朵红得发烫。李薇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崔灿灿的咖啡杯上："小崔，下午两点的会议材料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崔灿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李薇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远去，走廊里回荡着清脆的声响，像某种警告。
当天下午的部门例会，投影仪的光束照亮了会议室的玻璃幕墙。崔灿灿盯着ppt上跳动的数据，却听不进李薇在讲什么。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乌云，雨点开始敲打玻璃，在幕布上投下斑驳的水痕。
"关于下个季度的绩效分配......"李薇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崔灿灿看见她翻动文件夹时，无名指上的钻戒折射出冷光，"小张负责的项目超额完成，奖金上浮20%。"
会议室响起零星的掌声。崔灿灿听见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抬头看见老周攥着钢笔的手青筋暴起。散会后，她收拾资料时，瞥见邻座的实习生小陈眼眶通红——这个总在茶水间偷偷吃泡面赶方案的姑娘，上个月的项目明明完成度更高。
暴雨在下班时达到顶峰。崔灿灿撑着伞走在人行道上，积水倒映着霓虹招牌，把世界切割成支离破碎的色块。手机突然震动，家族群里弹出消息：表姐家的孩子考上了重点中学，照片里小男孩胸前挂着"特长生"的奖牌，背景是崭新的钢琴。
"多亏了你姨夫的关系！"舅妈在群里发了个得意的表情包。崔灿灿关掉手机，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打湿了裤脚。她想起今早新闻里，某重点医院院长因学术造假被查；想起地铁广告屏上，某"天才少年"的成功学讲座；想起自己投了二十份简历才换来的这个岗位，而有人连面试都不用参加。
拐进小区时，崔灿灿看见单元楼下新开了家便利店。玻璃橱窗里，"招聘店员"的告示被雨水晕染，而旁边贴着张烫金的"vip会员招募"海报，最下方印着醒目的"凭关系优先办理"。她突然想起老周说的话，那些在历史课本里燃烧的理想主义，此刻正在现实的暴雨中逐渐熄灭。
小主，
深夜，崔灿灿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辗转难眠。手机屏幕亮起，工作群里弹出新消息——李薇发了张团建照片，画面中央，小张举着香槟杯笑得灿烂，背景墙上的"优秀员工"奖状格外刺眼。她往下翻，看见小陈发了个点赞的表情，后面跟着三个流泪的符号。
黑暗中，崔灿灿摸到枕边的医师资格考试教材。那是她准备了半年的考试，书页间夹着的便签上，密密麻麻写满笔记。她想起茶水间里老周湿润的眼睛，想起视频里董小姐镇定的微笑，想起那些在暴雨中扭曲的霓虹招牌。
闹钟在五点半准时响起。崔灿灿揉着酸涩的眼睛起床，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照亮墙上的便利贴："公平或许迟到，但永远值得追寻"。她对着镜子整理好职业装，出门前又看了眼书架上的考试教材，扉页上父亲的字迹依然清晰："真金不怕火炼"。
写字楼电梯上升时，崔灿灿望着镜面倒影里疲惫的面孔。十八楼的电梯门打开，她深吸一口气，踩着高跟鞋走向茶水间。咖啡机正在运转，老周的保温杯已经摆在桌上，旁边多了杯冒着热气的豆浆——那是小陈放的。
"早啊。"崔灿灿微笑着打招呼，从包里掏出份文件，"我整理了些行业规范资料，大家要不要看看？"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七彩光芒。茶水间里，金属勺子碰撞杯壁的清脆声响中，新的一天正在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