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灾情扩大
村长能怎么办?
他坐在自家堂屋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椅面。
他任由这些人跪在冰凉的地上,自己则端坐在椅子上,眼帘半垂,不说话,也不挥手让他们起来。
屋外的太阳正烈,晒得院子里的石板发烫,屋里却静得能听到墙角蛐蛐的叫声,还有村民们压抑的抽泣声。
那些人哭着哭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眼泪像是流干了,只剩下肩膀还在微微耸动。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眼神里满是绝望和不甘。
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说:“村长,只要你愿意帮助我们,我愿意拿出我家三分之一的粮食送给你!”
在他看来,村长迟迟不松口,无非是想让他们付出些代价。
他前几天路过村长家的地窖,瞅见那地窖挖得又大又深,里面储的水,怕是够他们家用三年都绰绰有余。
他们也不多要,只要能维持日常吃喝,就心满意足了。
村长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不是羞的,是气的。
他“嚯”地站起身,指着那男人骂道:“你个私儿,给老子住嘴!老子是那种趁火打劫要你们好处的人吗?是那样的人吗?”
其他人见状,连忙摆着手,七嘴八舌地附和。“不不不,村长您不是,您绝对不是!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村长您是最刚正不阿、最体恤乡亲的人啊!”
话虽如此,他们心里却仍有些嘀咕,觉得村长许是在装模作样。
既想落个好名声,又想从他们这里捞点粮食或银钱,最后再摆出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
另一个穿着打补丁短褂的男人见状,咬了咬牙,也开口道:“村长,我知道地窖是你辛辛苦苦挖的,我们也不会白要您的水。我愿意给您五两银子,只求能从您家担走五担水!”
还好这半年来他在造纸作坊上班,工钱一分没敢乱花,他媳妇平日里做些针线活、杂活挣的钱也都存着。
一下子拿出五两银子,家里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会过得紧巴巴,但总比活活渴死强。
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老婆孩子也就成了别人的。
村长听了这话,重重地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他瞥了一眼站在里屋门口正用眼神狠狠剜着他的媳妇,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罢了,你们每日给我二十文钱,一户每天就可以从我家担走五担水。但要是想多要,那可就没有了!”
作为一村之长,看着这些同村人跪在地上哭求,他心里像压了块石头,终究是狠不下心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二十文?
刚才说话的男人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不可置信,又追问道:“村长,您确定真的是二十文?”
“怎么,你们嫌多?”村长没好气地反问,“嫌多的话,你们也可以不来!”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连忙摇头摆手,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不多不多,一点都不多,我们愿意给,愿意给!”
“哼!”村长冷哼一声,语气依旧生硬,“你们只能午时过来挑水,过时不候!”
“晓得了,晓得了!多谢村长,多谢村长!我们这就回家去拿水桶!”众人连忙应着,如蒙大赦般连滚爬爬地从地上起来,匆匆忙忙往外走。
打发走这些人,村长转过身脸上的严肃瞬间褪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对着里屋门口的媳妇搓了搓手。“梅花呀,你看他们多可怜,都快没水喝了。我作为村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吧?”
段梅花一听,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几步走到村长面前,双手叉腰,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他们可怜?村里挖水窖的时候没通知他们吗?你一天三趟地往他们家跑,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们挖地窖,是他们自己懒,自己不愿意挖!现在没水喝了,怪谁?怪他们自己!”
“现在知道害怕了,知道来求你了?就你会做老好人!村里那么多户挖了地窖的人家,他们怎么不去求别人,偏偏来找你?”
段梅花越说越气,目光在院子里四处扫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村长跟她相处了几十年,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她要干什么。
这是要找趁手的家伙教训他呢!
他赶紧一个闪身,蹿到门口,嘴里嚷嚷着:“梅花呀,你在家里好好待着,我去地里看看庄稼长得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人就跑得没影了。
段梅花把刚在墙角捡到的扫帚狠狠扔在地上,扫帚柄在地上磕出“咚”的一声响。
她叉着腰,对着门口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死鬼,有本事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村长哪敢回来呀?
他一路快步走到村外的田里,看着干裂的土地,一道道裂缝像张开的嘴。
地里的水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稻穗干瘪,叶子卷曲发黄。
他越看心里越堵得慌,不住地摇头叹气,脚步沉重地往回走。
走到半路,他又想起媳妇那怒火冲冲的样子。估摸着她气还没消,便又调转方向,想去造纸作坊瞧瞧。
可走了没几步,又猛然想起,因为缺水那作坊早就停工了,原本在作坊做工的工人,现在都待在家里闲着呢。
一时间,他竟没了去处。
哎,这事闹的!
他颓废地蹲在村中的大榕树下,榕树的叶子也落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枝桠。
头顶的太阳毒辣辣的,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空气里都是燥热的气息。
他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喃喃自语:“老天爷呀,你到底要让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办呀?你这是想逼死我们吗?”
可不管村长如何在心里呼唤、祈求,安南县依旧滴雨未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三个月了。
河里的水早就彻底干了,河床裸露出来,裂成一块一块的。
前后左右的山头,再也看不到一点绿色,只剩下枯黄和焦黑。
晚饭时,顾宇河扒拉着碗里干硬的饭,看着桌子上摆着的酸豇豆和萝卜干,小眉头皱了起来,小声说:“娘,我想吃小白菜了。”
他无比怀念之前自己还嫌弃过的、绿油油的小白菜。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想吃小白菜?”奶奶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你们还不知道吧?隔壁县城的水已经卖到三十文一桶了呢。”
“那水还不是清澈的干净水,下面还沉积着许多泥沙呢。可就是这样的水,还不是每天都有的。”
“再远一些的县已经有人开始卖儿卖女了。”
什么?
顾嘉月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和不敢相信。“江山长不是已经提前告知他们的县令,让他们提前蓄水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奶奶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萝卜干放进嘴里。“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昨日我和你大伯娘进县城的时候,亲眼看到人牙子从隔壁县带回来好多个小孩,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看着就让人心疼。”
顾嘉月怔在那里,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都希望是奶奶看错了。
可奶奶向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她眉头紧锁,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江陆离已经提前通知了,他们也知道会出现干旱。而且每个县都建了水泥作坊,怎么还会有人因为没水喝,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呢?
顾宇川放下碗筷,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于这个结果,他似乎早就有了预料。
他拍了拍顾嘉月的胳膊,语气平静地说:“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县令都像郑清和一样尽心尽力。他们不趁机剥削老百姓,就已经算是不错的父母官了,你还能指望他们真心实意为百姓做事吗?”
顾宇川说得没错。
虽然江陆离给每个县令都下达了命令,让他们通知管辖内的百姓尽快挖蓄水池,然后到水泥作坊领取水泥加固。
但江陆离交代完之后就离开了,那些县令大多只是敷衍了事,随便派个人下去通知一声。至于百姓们有没有照做,他们才不会去管、去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江陆离那样高高在上的权贵,哪有时间盯着下面这些琐碎的小事?
就算到时候他问起来,随便找个理由,比如“百姓们不愿意配合”之类的就能敷衍过去。
到时候,该饿死的、渴死的都死了,想要找证人都找不到。
他们有那时间,还不如多花心思结交几个上司,或者多做几桩能捞钱的生意。实在不行,多和家里的姨娘、外室生几个孩子,都比去管这些百姓的死活要来得快乐自在。
“可他们是父母官,本来就应该为民做事呀!”顾嘉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心里又气又急。
父母官,父母官,不为民做事,还能叫父母官吗?
顾嘉月不是个天真的人,她一直都知道官场的黑暗,无论在哪里都或多或少存在。
但她还是无法接受,在已经有了预警、有了应对办法的情况下,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顾宇川看着顾嘉月紧锁的眉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多想,我们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