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兰亭雅会3

顾宇川站在队列末尾,月白长衫裹着过于高大的身形,远远望去,倒像棵被硬塞进儒衫的白杨树,在一众童子中间显得格外突兀。

王夫子上下打量着他,山羊胡子得意地翘着,心里早有了盘算。

顾宇川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顾宇川,请赐教。”

首辅大人有自己的骄傲,眼前这三人不值得他自称学生。哪怕现在他只有一个童生的名头。

“顾宇川?这名字好生熟悉。”李夫子皱眉小声嘀咕着。

王夫子没有听到,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意。他对自己这次挑选的答题者很满意。

这又高又壮,一看年龄还大,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会,一看就是个傻大个。

这样的人应该是跟着来凑数的,肯定连最简单的《三字经》都背不全。

“入学多久?目前学到哪里了?”

“入学十年。学得太多,记不太清了。”

顾宇川有想过要不直接说刚入学一天的,但他怕这个王夫子出什么侮辱智商的题,最后只能将时间线拉得远一些。

毕竟他虽然不太想搭理这三人,但也不想回答幼稚的三字经和百家姓。

王夫子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入学十年,还跟一群孩子混在一起。嗯,傻子无疑了!

“那好,学了十年,想必你的基本功十分的扎实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出一道有些难度的题目。”

“请听好。集市上,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这题可是历史难题,若是没有学过《九章算术》的人就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而《九章算术》也并不是谁都能学会的。就连他专研至今,也不过学到一些皮毛而已。

一个傻子哪里会什么计算?这题一出,这个山野学堂必输!

顾宇川的眉头皱在一起。

失望,太失望了。

这王夫子想了半天就想出了一道如此简单的题目?

他都没有提笔解答的欲望。

就连站在他身后,最菜的顾宇河都挠着脑袋。“这么简单的题都用来考核?那我觉得自己又行了怎么回事?”

在学堂觉得自己是个蠢货,可怎么出了桃花村,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呢?

不是说天外有天吗?这外面的天也不怎么大啊。

“怎么?解答不出来?无事,直接认输即可!”王夫子心情颇好,还假惺惺的安抚道。“只是若你解答不出来,今日你们学堂就不能进府参加文会了。”

顾宇川叹了一口气。罢了,为了身后这群孩子,他就勉为其难的回答一些这种幼稚的题目吧。“鸡有二十三只,兔有十二只。”

原本十分开心的王夫子一口茶水哽在喉咙之间,差点憋死。

顾宇川还贴心的询问道:“可需要我将计算过程写出来?”

王夫子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有无数苍蝇在眼前盘旋。

他抬手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嘴巴张得大大的,像是濒死的鱼在徒劳地呼吸着午后沉闷的空气。

身后的小厮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王夫子,可要小的去请大夫过来”

王夫子涨红着脸,像是被塞进蒸笼的虾子,猛地推开小厮的手。

他的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阶下那群青衫少年。

他无法相信,这群来自山野学堂的孩子竟能接连破解难题。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对,定是他们选人的方式不对!

这些小子定是在扮猪吃老虎,故意藏起锋芒,用瘦弱的身形和懵懂的眼神做伪装,就等着看他出丑!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在人群中逡巡,最终落在张初筵身上。

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作揖时袖口纹丝不乱,那双眼睛干净得像山涧清泉,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模样。

可王夫子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难道这也是伪装?

在这山野学堂里,说不定行就是不行,不行就是行!

他又将所有人打量一遍,越想越觉得自己看穿了杜夫子的诡计。

这老匹夫定是故意让厉害的孩子装成草包,好让他放松警惕!

“你,最后一个问题由你来回答。”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向人群中的张初筵。

被点到名的少年先是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身旁的顾宇河:“叫你呢。”

正望着天边云雀发呆的顾宇河没看见王夫子的动作,只听见好友的催促,立刻精神抖擞地站出来。阳光照在他的袍袖上,映得那张憨厚的脸神采奕奕:“来吧来吧!让考题来得更猛烈些!”

王夫子见此情景,心中的疑虑更甚。

看看这小子,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这不就是天才最该有的模样吗?

再看那个被点名的张初筵,半天不肯上前,分明是肚里没货,畏畏缩缩的样子.

没错,这定是杜夫子设下的圈套!

哼,老匹夫,还想骗我!

“回去!”王夫子的声音陡然拔高,袍袖一挥指向张初筵,“老夫说的是你旁边那个!”

顾宇河愣住了,圆睁着眼睛看看夫子,又看看好友,布鞋在石板上蹭出细碎的声响:“怎么这样?方才明明指的是我呀!”怎么还临时变卦呢?

“夫子,让我来答吧!”顾宇河挺了挺胸膛,“我超级厉害的!”

王夫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已经看破了一切。

真正有才华的人都像这小子一样张扬,而那个被点名的张初筵,半天挪不动步,一看就是个草包。

杜夫子啊杜夫子,你这点伎俩,还想瞒过老夫?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暗自下定决心定要让这老匹夫输得一败涂地,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教出来的学生不过如此!

张初筵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本想让好友露一手,可如今看来是躲不过去了。他上前轻轻扯了扯顾宇河的衣袖:“让我来吧,夫子都点名了。”

顾宇河满脸失落,嘟囔着:“好吧...要是答不上来,就偷偷问我,我帮你!”

张初筵的脸色僵了一下。这题目若是他都答不出,顾宇河又如何能解?但他终究没说破,只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好,到时候一定请教。”

王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早有盘算。

求助?他怎么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可曾读过《四书五经》?”

“已学。”张初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

近来跟着顾宇川读书,他不知不觉间也染上了几分沉默寡言的性子,说话时总爱垂着眼帘,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好,那你且听着!”王夫子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调,“《论语》中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这志于学究竟指的是何学?又与《大学》里的格物致知有何关联?”

话音未落,一旁的杜夫子突然暴跳起来,宽大的袖袍扫过石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王匹夫!你可还有良心?竟拿这等难题为难孩子!”

他气得胡须乱颤,那双锐利的眼睛正四处扫射着,好像是在寻找趁手的工具。

这题目早已超出了考核的范围,便是县试里也极少出现,张初筵如何能答得上来?

王夫子却好整以暇地抚着胡须,看着杜夫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能力强又如何?还不是被发配到这穷乡僻壤教书?

有些人啊,天生就是要认命的。

他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怎么?答不上来?那就快收拾着滚回你的穷山沟去吧。你就应该去种地,教书,已经不适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