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闲坐湖中亭
如今这季节,正是冬梅灿烂的时候。
自从陛下登基以后,苏青青来到了这明光宫里,就让人把之前王府院子里的摆设物件全部抬了过来。
寝殿内室都按照旧格局布置,多出来的正殿、偏殿和其他房间,她也设计了相配的图纸,一切都依着自己的想法安排。
光说这后院的池塘里,就从别处移了一大把菡萏苗子,种在了泥土里,等到夏天来临,就能长出满池子亭亭玉立的荷花。
她的明光宫里已经提前预备好了来年四季的花草树木,只要过完新年以后,天气开始逐渐转暖,想必宫里这些植物就会争相发枝,绽放满当一园的春色。
而且宫里这些宫女太监很多都是在王府里就伺候着主子们的,比起内务府派来的新婢子还要细心。
哪怕苏青青在佛山寺待了两个多月,小莲也把明光宫管理得井井有条,隔个三五天就给主子寄封信,汇报工作进度,已经隐隐有要压过小兰的势头,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宫女了。
另外,明光宫这个名字也很应景。
雪梅是在苏青青住进来之前就有了的,每到开花的季节,就团团簇拥在枝头上,花瓣随风飘落,一时分不清是雪还是梅。
到了夜半时分,月光轻落在树梢,又从花瓣上盈盈坠落,如同堆云铺锦一般,散发着润物细无声的香气。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会照亮冬夜的清冷与寂寥,为梅花披洒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然而今日天色虽好,明光宫里的众人却不敢再去后院赏花了。
原因无他———
昨晚陛下和瑜妃娘娘一直折腾到了下半夜,本以为两人的感情即将再上一层楼,结果还没到起床的时辰,殿内就传来了阵阵砸花瓶的声音。
天子不知怎么的惹恼了宠妃,被她从床上狠狠地踹了下去,连带着枕头、披巾全部甩到了身上,好不狼狈。
众人心惊胆战地听着墙角,直到花瓶全部砸完以后,才听见殿内传来了自家主子平静的声音,对着陛下冷声道:“出去。”
小兰端着水盆过来了,见到大家都围在寝殿门口,忍不住皱起眉毛,呵斥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没有自己的活计了?”
守门宫女与她关系好,抬手往里面指了指,小声解释道:“主子和陛下吵起来了,姑姑你进去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些,别引火上身。”
听见这些话,小兰有些茫然起来:吵起来了?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
但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把周围的人扫视一圈,开口说道:“我数三声,谁要是守在这里不走,喜欢看热闹的话,我就带你到陛下和娘娘面前去,让你面对面看个够。一,二———”
她现在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沉下脸的时候非常具有威慑力,于是众人纷纷作鸟兽散,赶紧远离是非场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小兰靠在门边等候了一会儿,没听见里面传出任何动静,于是轻声问道:“陛下,娘娘,奴婢能进来吗?”
没人回应她。
守门宫女对着她耸了耸肩,脸上带着“我就说吧”的神色,被小兰皱眉看了一眼,立刻老实地转开了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又过了片刻,殿门才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屋内的暖气迎面扑了过来,小兰端着铜盆,恭敬道:“奴婢见过陛下,陛下圣安。”
秦瑞轩的脸色难看得很,没让人起身,直接从小兰的旁边绕了过去,看样子是准备直接离开明光宫了。
见状,小兰立刻对守门宫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陛下送出去,免得坏了规矩。
宫女会意,连忙跟在了皇帝的身后,于是寝殿外只留下了小兰一人,准备进去伺候自家主子起床梳妆。
床帐依旧拉得严实,白日里有亮光从窗外透进来,所以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地上全是玉瓷碎片,平日里小兰经常用掸子在屋内扫灰,此刻她低头一看,立刻就认出了这些花瓶原本摆放的位置。
除了内务府送来的白釉蝴蝶纹抱月瓶,还有从王府里带过来的青花龙泉灯笼瓶、豆青釉柳叶瓶,以及前两天陛下刚差人送来的粉彩勾莲纹天球瓶等等,不一而足。
当然了,它们的价格也依照小兰辨认的顺序而逐渐递增,其中最昂贵的当属那只天球瓶,据说价值八百两黄金,出自内阁首辅学士之手。
可怜那小老头得了好东西,还没在怀里捂热乎,立马巴巴地就给陛下呈了上来,还想靠着这个给自家儿子争个闲职呢。
结果令郎的官职八字还没一撇,他家的天球瓶就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掷地有声地宣告了此次私下行贿的终结。
小兰扶着桌角,艰难地从满地碎片中穿行了过去,跋山涉水来到了主子的床边,轻声问道:“娘娘是想起来梳洗,还是再多睡一会儿?”
隔着床帐,苏青青的声音传了出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娘娘的话,刚到辰时呢。”
辰时,那就是早上七点多了。
反正已经睡不着了,还不如起来吃些早膳,捧着暖炉到后院看鱼去。
想到这里,苏青青伸手掀开床帘的一角,说道:“帮本宫把衣裳拿来吧,想穿那件珊瑚色的,刚好能配上那顶纯白披风。”
小兰迅速地抬头看了主子一眼,见瑜妃神色如常,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于是心里也松了口气,点头道:“那奴婢先让人把地上收拾了,再伺候您穿衣。”
但俗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就在小兰指挥人来扫地的时候,苏青青靠在软榻上,听着昂贵瓷片互相碰撞,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还挺助眠的,于是闭着眼睛又睡了半个时辰,才让小兰把自己拉起来用膳。
一切收拾好以后,她带着小兰小莲来到后院,指挥太监们往池塘里放鱼。
本来这季节也不是下鱼苗的时候,但是临近年关,宫里向来就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大做文章,说是给每个主子的宫里都放些鲤鱼,红的金的,讨个好兆头。
苏青青不喜欢赏鱼,她喜欢吃鱼。
池水冰冷刺骨,太监们也不是专门养鱼的,不晓得要换水过渡的道理,听了苏青青的命令,就把鱼往里面放,结果很快就有鱼翻着肚皮浮上来了———
可能是冷的,也有可能本身就带些这儿那儿的畜生毛病,谁知道呢。
但是太监们弄坏了娘娘的鱼,一看十条里面有三四条都死了,纷纷吓得浑身直哆嗦,连忙在湖中亭里跪了下来,低头求饶道:“奴才们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苏青青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罚什么罚?鱼自己要死,还能强行给它们续命不成?
千年王八万年龟,百年的鲤鱼也越不了龙门,只能乖乖呆在明光宫的池塘里,做一条吃了睡、睡了吃的咸鱼。
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进了自己的肚子,为人类发展事业做出贡献呢。
她“啧”了一声,指着那些翻肚皮的鱼催促道:“还等着干什么,快点把这些都捞起来,趁着新鲜做汤喝。”
这些鱼都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的,健康无污染,吃起来更放心。
太监们有些茫然,本以为自己要被拉下去狠狠责罚了,何曾见过这样特立独行的主子?
小兰道:“没听见主子的吩咐?还是说你们皮痒了就想挨点儿板子?快去捞呀,咱们主子要吃鱼!”
“哎好好好,奴才们这就去!”
小命得以保住,太监们一扫面上的丧气,抢着拿起放在旁边的网兜,靠在栏杆上,把身子探出去捞鱼,顿时忙成了一团。
小兰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表情,给她倒了杯热茶,旁侧敲击地问道:“主子,咱们小厨房的嬷嬷做鱼可是一绝,要不要奴婢等会儿也给陛下送些去尝尝?”
苏青青接过茶盏,斜了她一眼,反问道:“怎么,在你心里,陛下比本宫还要重要?”
“这鱼还没捞起来呢,就想着给养心殿送过去了,你要是真想在陛下身边伺候,那本宫现在就派人把你送到他那儿去。”
她嘴角带笑,显然是故意打趣,但是小兰早上刚看见了一地的碎瓷片,哪里敢真的把这话当玩笑听,于是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就行,以后别在本宫面前提他,真是让人心烦。”
小兰讨好道:“行,都听您的,您才是这明光宫里唯一的主子。”
虽然不知道自家娘娘和陛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但是看主子这副模样,就知道问题根本不严重,过些日子等两人的心头气都消了,自然会和好如初。
这边主仆们在捕鱼,而另一边,秦瑞轩沉着脸回了养心殿,就连赵忠和问他要不要更衣,都丝毫不带搭理的。
赵忠和不像小兰,还有听墙角的机会,他昨晚在明光宫的外房里休息,今天一早就起来去喊了轿子,准备把自家陛下安稳地带回去处理公务,哪里知道他和瑜妃闹起了冲突呢?
只不过他能坐到现在的位置,自然也有自己的聪明机灵在的,于是眼珠一转,也就把明光宫里的事情猜了个大概。
毕竟,是他派人把消息传给瑜妃娘娘的呀。
始作俑者就在身边,秦瑞轩却根本不知情,正气得坐在桌前呼哧呼哧直喘气,还记恨着早上苏青青踹他的那一下呢。
可偏偏就在这时,赵忠和又不知好歹地靠了过来,说道:“陛下,咱们还是去换件衣服吧。”
“且不说等会儿还要去太后娘娘那边用午膳,就是昨儿和今天的衣裳穿得一样,传出去也会被大臣们奏折子的。”
秦瑞轩听了就心烦,催什么催,他还在复盘昨晚那场争执呢,正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的发言,看看到底是哪儿惹了苏青青不开心。
他一拍桌子,厉声呵斥道:“赵忠和,平日里别人也就算了,怎么你今天也这样没有眼力见?”
“看不到朕在想事情吗?瑜妃生了这么大的气,你也不知道帮着朕说情,真不知道养你干什么……用……”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赵忠和从自己的腰间扯下一条细长的丝带,明显不是来自天子身上的装饰,淡定问道:“陛下,现在还换衣裳吗?”
秦瑞轩:“……换。”
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了赵忠和一顿,结果被人无声无息地堵了回来,心里更憋屈了。
等到好不容易换完衣服,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赵忠和从外面进来,看见他靠在软榻上,又开口说道:“陛下,奴才刚得的消息,说姜家人受了太后娘娘的允许,已经火急火燎往宫里赶来了,只怕是要在慈宁宫用午膳。那您还去吗?”
“来了几个人?”
赵忠和道:“暂时还不清楚,只不过听说姜家派了两辆马车。”
两辆马车,这是来宫里示威来了吗?
像姜家这样家宅深厚的世族,马车的规格只比皇宫里的低一等而已,一辆车可以容纳四个人同乘,而两辆马车就已经足够把姜学士的妻妾们一起打包送到太后身边去了。
想到这里,秦瑞轩更是心烦不已。
如今一个女人就够他受的了,还要来几个啊?姜家是不是还存了让其他女儿进宫的心,故意把待嫁的姑娘全都带上了?
“不见不见。”
他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烦:“朕看姜家也是越来越得意忘形了,现在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拿女儿做买卖,就为了给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傻儿子铺路。”
“他自己聪明一世,生出来的儿子却又丑又傻,就这样还想入朝做官?朕没说他们几个有碍京城观瞻,把他们全部抓起来砍头,都已经算得上是宽宏大量了。”
赵忠和点头道:“那就是不去咯。奴才派人给太后娘娘带句话,再把花丞相给您叫进宫里来陪驾。”
这样一来,就算姜家想要攀附陛下,也不能直接越过花丞相的面子,只能等另外的机会了。
听完这些话,秦瑞轩才缓和了脸色,道:“你做事,朕向来都是放心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