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讨债
“周淑华!你给我出来!”
屋里正喝粥的几个人动作都是一顿。
雷玉华把筷子往碗沿上一磕,脸上浮起冷笑:
“呵,这老虔婆,我们还没腾出手收拾她,她倒先找上门来了?我去瞧瞧,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耗子药!”
话音没落,人已经像阵风似的卷出了堂屋门。
院子里,李桂香和许老蔫两口子戳在那儿,跟昨天那副丧家犬的蔫巴样判若两人。
李桂香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蓝布褂子,许老蔫也套了件洗得发白的卡其布外套,虽然料子普通,但明显是压箱底的好衣裳,硬是撑出了几分人模狗样。
两人腰杆挺得溜直,脸上那股子虚张声势的劲儿,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雷玉华抱着胳膊往门槛上一靠,斜睨着他们,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哟,李桂香,大清早的嚎丧呢?怎么,昨儿晚上回去琢磨了一宿,良心发现,跑来磕头认错了?”
“认错?放你娘的狗臭屁!”
李桂香三角眼一吊,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雷玉华脸上,声音又尖又利,
“老娘是来讨债的!”
“讨债?”
雷玉华是真愣住了,以为自己听岔了,
“你找我们讨债?”
她手指头差点戳到自己鼻尖,一脸荒谬。
“没错!就是讨债!”
李桂香脖子一梗,底气十足,仿佛占了天大的理,
“周水生,哦不,周建邦,是周淑华亲弟弟!周柒柒是她亲侄女!对吧?这账,今儿个就得算清楚!”
昨天上午,周淑华晕倒之后,众人忙活着忙活那的,她和许老蔫趁着乱溜回家了。
但下午,村长把那么多村民叫去村委会,不少村民都在外面凑热闹,李桂香也换了个衣裳,戴了个帽子在人群外面偷听。
从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语中,她也大概拼凑出了真相。
原来,这一行人不是来替周柒柒打抱不平,而是来替周淑华寻亲的!
周柒柒的爹,周水生,大有来头!
他不是什么孤儿,而是周淑华的亲弟弟,周柒柒更是周淑华的亲侄女!
知道这些之后,他在想了一个晚上,越想越觉得亏。
她们老许家之所以把周柒柒养那么大,那是把她周柒柒当成儿媳妇了。
结果现在,儿子许树没娶周柒柒,周柒柒嫁了个军官。
而且昨天听村里那几个女娃娃说,周柒柒现在还在做干啥,服装设计,听说可挣钱了?
可这钱硬是没分给她们一分一毫!
那她们老许家不是白养她这么大了吗?
啥好处没捞着,还把儿子给搭出去了!
这绝对不行!她们必须把这笔债讨回来!
这时,周淑华也沉着脸出来了。
她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里烧着两簇火,死死盯着李桂香:
“好哇!我们还没找你算清我侄女这十几年的血泪账,你倒有脸先上门来讨债了?李桂香,你这脸皮是拿城墙砖砌的吧?”
李桂香被她看得有点发毛,但想到昨晚算好的钱,胆子又壮了,叉着腰往前顶了一步:“我怎么没脸?周淑华,你给我听好了!周柒柒那丫头片子,七岁上就进了我许家门!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二十岁,整整十三年!十三年呐!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穿我们的!我们老许家是活菩萨转世?白白养活她这么大?”
她越说越来劲,唾沫横飞:
“以前以为她是个没爹没娘的野草,我们心善,就当积德了!可谁知道啊,她命里还藏着金凤凰呢?有你这么个当大官的亲姑姑!现在好了,她认祖归宗了,攀上高枝儿了,听说还在外头当什么设计师,风光的很!给村里娃子撒的糖都是稀罕货!怎么着?我们老许家十几年的米面粮油,就喂了狗了?这养育之恩,她周柒柒不报,你这当姑姑的,就得替她报!”
她伸出粗糙的手指头,比划着:
“我们也不多要!十三年,一年算一百块,一千三百块!一分都不能少!这钱,天经地义!”
雷玉华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气得胸口起伏,刚想叉腰开骂,李桂香那尖利的声音又压了过来,手指头差点戳到雷玉华脸上:
“你个小丫头片子边儿去!这儿没你插嘴的份儿!老娘话还没说完呢!”
她喘了口气,眼神贪婪地扫过周淑华和屋里,仿佛那钱已经堆在眼前:
“还有!周柒柒那丫头,打小就是给我们家树儿预备的媳妇儿!童养媳!全村都知道!结果呢?她倒好,没人说媒,没三书六礼,自己个儿就跟野...就跟沈淮川跑了!这算怎么回事?当我们老许家是死的?”
李桂香腰板挺得更直了,仿佛自己就是那苦主:
“沈淮川娶了我们家定下的媳妇儿,这彩礼钱,必须得补上!城里头讲究‘三转一响’,我们乡下人实在,也不挑那些虚的!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收音机,统统折成现钱!算你七百块!总共两千块!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说到两千块,她眼睛都在放光。
许老蔫缩在婆娘身后,耷拉着脑袋,浑浊的眼珠子,也跟着那“两千块”的数字,骨碌碌转了一下,点头道。
“没错!两千块钱!一分钱都不能少!”
周淑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桂香,嘴唇哆嗦着,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变了调:
“你...你...好!好得很!李桂香!许老蔫!你们...你们...”
李桂香那副“有理走遍天下”的无赖相,彻底把周淑华给噎住了。
她这辈子受过的教育、养成的修养,让她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怒火愣是找不到一句合适又解恨的词儿喷出来。
昨天那两句“放屁”已经是她几十年人生里的极限脏话了。
她手指哆嗦着,直直指着李桂香那张刻薄的脸,指尖都在发颤:
“我...我不跟你这种泼妇歪缠!我这就去镇上!去公安局!告你们!告你们虐待儿童!全村老少爷们儿都是证人!到时候,是你们赔钱给我侄女!是你们该蹲大狱!”
周淑华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煞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
“告?去啊!谁怕谁!”
李桂香非但没被吓住,反而把腰叉得更紧了,下巴抬得老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淑华脸上,
“我李桂香行得正坐得端!实打实养了周柒柒十几年!她吃的是我许家的粮,穿的是我许家的衣!她就是我们许家的人!打她?骂她?那是管教!棍棒底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要不是我老许家这么‘用心良苦’地管教,她能长成现在这副水灵灵有出息的模样?做梦去吧!她能认识你这当大官的亲姑姑?早不知道烂在哪个山沟沟里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三角眼斜睨着周淑华,满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告破天去!当初是水生两口子,亲口把这丫头片子塞给我们的!白纸黑字红手印!他们只说了‘托付’,可没说我们老许家该怎么‘养’!我们老许家祖祖辈辈就是这么养孩子的!粗粮糊口,棍棒教人!天经地义!轮得到你这八竿子才打着的姑姑来指手画脚?你管得着吗你!”
这一套歪理邪说,堵得周淑华心口像压了块千斤巨石,眼前阵阵发黑,嘴唇哆嗦着,愣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她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咙,整个人晃了晃,全靠身后雷政委一把扶住才没栽倒。
她死死攥着丈夫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他结实的皮肉里,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她猛地扭过头,把脸埋在雷政委的肩膀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剧烈抽动,心痛得不得了:
“老雷。你听听,你听听啊!建邦...我那苦命的弟弟,他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啊!临了临了,怎么就...怎么就瞎了眼,把柒柒托付给这么一对豺狼心肠、没脸没皮的东西!造孽...真是天大的造孽啊!”
雷政委脸色铁青,紧紧揽住妻子颤抖的身体,锐利的目光冷冷扫过院门口那两张令人作呕的嘴脸,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但他一向不爱与人争辩,竟然一时也不能拿这两个人怎么办。
不得不说,她们说的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实话。
毕竟是水生两口子亲手把柒柒交到她们手上的,要怎么教育,就是人家的家事了。
亲生娃娃还有养死的呢,养女就更不在话下了。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周淑华压抑的抽泣声和李桂香粗重的、带着点得意洋洋的喘息。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