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忠诚的牢笼

赵小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时,忠勇伯府的黑漆大门"吱呀"一声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宗云站在练武场中央,手中还握着那杆白蜡木枪。

他脸上的笑意也随之一点点褪去,最终凝固成十年如一日的冷漠面具。

"看来..."宗云仰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老天爷终于给了我一个离开的理由。"

腰间玉佩被拇指反复碾过,"忠勇传家"的刻痕早被磨成了浅洼。

管家忠伯拖着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弯腰捡起地上碎裂的破瓷片。

"少爷方才说?"老管家头也不抬地问。

宗云喉结滚了滚:"忠伯,我..."话到嘴边突然泄了劲,十年积压的酸涩猛地冲上眼眶。

他死死咬住牙关,把呜咽嚼碎了咽回去“对不起了,忠伯,我不想再背负爷爷的忠诚和宗家的荣耀了。"

话一出口,积蓄多年的泪水终于决堤,

一滴泪水从他脸颊滑下,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宗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啜泣声溢出喉咙——锦衣卫的耳目就在墙外,连哭泣都得小心翼翼。

"十年了..."宗云抬起泪眼望向北方,那里有他只在父亲和爷爷书信中读过的战场,

"我想出去,忠伯。"

他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哪怕做个马前卒,哪怕只看一眼真正的战场..."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也好过在这金丝笼子里腐烂一辈子。"

忠伯的动作顿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

"十年了,少爷您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忠伯的声音沙哑却坚定,"这宅子太小了,连匹马都骑不了,容不下您的心。"

他将碎片一片片排好,"老奴记得,少爷七岁第一次握枪时就说要当元帅的先锋。"

宗云抬手抹去泪水,却又有新的涌出。

他不能哭出声,府外就有锦衣卫的暗哨,声音太大会引来监视。

这十年来,他学会了在沉默中崩溃,在寂静中绝望。

"我会让宗家蒙羞。"宗云的目光穿过庭院,落在祠堂方向。

那里供奉着父辈的牌位,唯独没有爷爷的——老人临终前坚持要守在书房,守着那本永远还不完的债册。

忠伯将最后一片碎瓷放在石桌上,独臂撑着膝盖缓缓直起腰身。老槐树的影子在他佝偻的背上晃动。

"老元帅若在乎忠名——"忠伯突然扬起独臂,重重拍在石桌上,"当年就不会三次抗旨继续出兵了!"

老人喘着粗气,青筋在太阳穴上跳动,仿佛又变回十年前那个在灵堂上怒指钦差的独臂老兵。

"他忠的是中原百姓,不是龙椅上那位!"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铁。

一阵秋风卷过,老槐树的枯叶簌簌落下。

宗云想起小时候,爷爷常在这棵树下教他习武,告诉他宗家儿郎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

"少爷,你做你想做的吧,"忠伯走近几步,独臂轻轻搭在宗云肩上,

"十年了,够久了。少爷您不欠宗家的了..."

宗云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父亲最后一次离家时坚毅的背影,

爷爷临终前要他"好好活着"的嘱托,

朝廷使者宣读他继承爵位圣旨时虚伪的笑容...

还有这十年来,他日复一日望着同一片天空的绝望。

"燕山伯......"宗云攥紧枪杆,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敢收我这个烫手山芋?"

忠伯的嘴角微微上扬:"会的。能让像赵千户那样人中龙凤为其效力,必定胸怀大志的真英雄。"

"但愿吧。"宗云望向北方的夜空轻声说。

————

暮色笼罩营地,燕山军的篝火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中军大帐内,烛火将几个人影投在帐布上。

"好啊!你个韩仙!"一声怒吼突然炸响。

帐内,“胸怀大志的真英雄”张克此刻正揪着韩仙的耳朵。

被揪着耳朵的韩仙疼得龇牙咧嘴,疼得五官都皱在一起,只能踮着脚减轻疼痛。

"老子当初让你传令给药师和光耀他们,这就是你传的令?"

张克抖开一张泛黄公文,正面是正经书单,背面却歪歪扭杵着"通贼"二字。

李药师低头摆弄新雕的木偶,戚光耀假装整理护腕,但嘴角的怎么也压不下去。

"以权谋私是吧?"张克松开耳朵改戳胸口,"老子平时太惯着你了!"

韩仙揉着通红的耳朵:"兄长明鉴...您不也常借我的书看?"

李药师的木偶啪嗒落地。戚光耀猛地转身,肩膀剧烈抖动。

张克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张克脸色瞬间阴沉。他偶然发现韩仙的藏书越来越精致,那本《花营锦阵》的插图明显不是市井粗劣版本。

好奇心驱使下,他询问了李药师和戚光耀,这才知道韩仙长期假借传军令之便,让他们在襄阳府帮他搜罗珍本图书。

"不服?"张克抄起令箭甩给二人,"拖出去,十军棍!"

"得令!"两人异口同声,一左一右架住韩仙就往外拖。

韩仙被架着往外拖,哀嚎声渐远:"我错了!真不敢了!"

"下次再借着传军令干私事,我把你丢到劳改营里捡肥皂去!"张克的声音从帐内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帐外,行刑的板凳早已备好。

韩仙被按在凳子上时还在抗议:"你们还是兄弟吗?居然打我小报告!"

戚光耀接过军棍,难得话多:"那是兄长主动问的。再说,我们以为你有授权。"

"忍着点,"

李药师拍拍韩仙的肩膀,语气诚恳,"明天给你腾出一辆大车,趴着没几天就好了。"

"你们俩...啊!"韩仙的狠话还没说完,第一棍已经落下,化作一声凄厉的惨叫。

巡逻士兵纷纷侧目,又赶紧走开——谁不知道韩老魔记仇又擅赌,分分钟把你军饷装自己口袋里。

十棍打完,韩仙已经疼得说不出话,被两人搀扶着往军帐走。

"活该,"戚光耀小声嘀咕,"让你拿赌债拿捏老子。"

李药师点头附和:"上次输给你的那套雕刀,该还我了吧?"

韩仙气得想骂人,但屁股火辣辣的疼让他只能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哼哼。

中军帐内,张克听着远处渐渐平息的哀嚎,摇了摇头,嘴角却浮现一丝笑意。

他翻开韩仙最新"收藏"的一本《昭阳趣史》,里面精美的插图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这兔崽子,眼光倒是不错。"张克小声嘀咕,顺手将书塞进了自己的行囊。

星河低垂,明日大军将继续开拔,再有两日便将回到真定府。

这出闹剧,不过是军营中的一点调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