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缝筋接骨,阎王不收
一股凉气顺着老金的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窜上了后脑勺。
他在这条陋巷里待了几十年,见过将死之人回光返照的癫狂,也见过硬汉被活活疼死的惨状。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自己给自己开膛破肚,还要指挥别人给自己接续断骨。
“炭火,烈酒,还有你最细的那根骨钳。”林琛的声音已经微弱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子刮他的喉咙。
老金没有动,还在犹豫。
救一个皇城司的指挥使,还是一个被全城追杀的指挥使,这买卖的风险,已经超出了他能估量的范畴。
“整个京城,都想要我的命。”林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弄,“也包括,那个能让你一夜富贵,或者……一夜消失的人。”
“我活着,你才有机会选。”
“我死了,你连选的资格都没有。”
老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握紧了拳头,最终,还是转身走向了药柜。
他拿来了最烈的烧刀子,一整坛。
拿来了他用来处理精细活计的全套工具。
他将那把小巧的骨钳在炭火上烧得通红,又浸入烈酒之中。
“滋啦”一声,白雾升腾。
“先洗。”林琛的命令传来。
老金蹲下身,将坛子里的烈酒,毫不留情地浇在了那团血肉模糊之上。
“唔……”
林琛的身体瞬间绷成了一张弓,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野兽濒死前的哀嚎。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抽搐,汗水瞬间浸透了身下的地面。
烈酒冲刷着翻开的皮肉,冲刷着断裂的骨茬,那股钻心蚀骨的剧痛,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焚烧殆尽。
老金面无表情地做着这一切,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林琛。
他看到这个男人,在如此非人的痛苦中,眼睛却始终没有闭上。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盯着他手上的每一个动作。
酒,冲走了大部分的污血和碎肉。
露出了
几根掌骨和指骨,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断裂,森白的骨茬刺穿了肌腱和血肉,暴露在空气里。
“这……怎么接?”老金的声音有些干涩,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觉得束手无策。
“骨钳。”林琛喘着粗气,“夹住那根最短的断骨……对,就是那根。”
老金依言照做,用骨钳小心翼翼地夹住了那截只有半寸长的骨茬。
“另一只手,捏住我的手腕,稳住。”
“然后,把它……推进去。”
老金的手,抖了一下。
“别抖。”林琛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想让我这只手彻底废掉吗?”
老金深吸一口气,手上重新变得沉稳。
他按照林琛的指示,用骨钳夹着那截断骨,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其送回血肉模糊的创口深处。
“咔哒。”
那是骨骼复位的声音。
林琛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但他只是闷哼了一声。
老金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治病救人。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而牵动丝线的,是地上这个随时都可能断气的恶鬼。
“下一根。”
“偏了……向左半分。”
“用力,听到声音了么?对,就是这个位置。”
时间,在诡异而压抑的氛围中,一点点流逝。
铁铺的密室里,只剩下林琛压抑的喘息声,和骨钳与骨头摩擦时,那令人牙酸的声响。
老金已经完全麻木了,只是机械地执行着耳边传来的每一个命令。
他从最初的震惊,到中途的骇然,再到现在的……敬畏。
他能“看”到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处结构,他能感知到每一根骨头最细微的错位。这已经超出了医术的范畴。
这是妖术。
终于,最后一根错位的指骨,也被强行归位。
林琛的右手,依旧血肉模糊,但至少,它恢复了一只手应有的形状。
“缝。”
林琛吐出最后一个字,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撑到了极限。
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在任务完成的瞬间,终于断了。
老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林琛,又看了看自己那双沾满血污的手。
他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没有拿起烙铁,而是拿起了那根穿好羊肠线的弯针。
他开始缝合。
一针,又一针。
动作是他从未有过的轻柔和细致。
他不仅仅是在缝合一处伤口,更像是在修补一件……绝世的凶器。
他知道,从他决定救这个男人的那一刻起,他鬼手老金的这条船,就已经和皇城司这条即将倾覆的破船,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不,不是皇城司。
是和眼前这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男人,绑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他只知道,京城的这潭水,要比那巷道里的洪水,更加浑浊,也更加噬人。
……
不知过了多久。
林琛在一阵剧痛中,重新恢复了一丝意识。
他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密室肮脏的天花板,而是一张陌生的,盖在自己身上的粗布被子。
身上的伤口,被仔细地包扎过。
那只被他自己接好的右手,被木板和布条细心地固定了起来,虽然依旧痛入骨髓,但那股最难熬的灼痛感,已经消退了不少。
他动了动,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力。
“醒了?”
老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
“喝了它。”
林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放心,没毒。”老金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要你死,不用这么麻烦。”
他走过来,将林琛扶起,靠在墙上,把药碗递到了他的嘴边。
林琛没有拒绝,张开干裂的嘴唇,将那碗苦得让人舌头发麻的药汁,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涌入胃里,然后散向四肢百骸。
身体,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
“外面……怎么样了?”
“全城戒严,到处都是皇城司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老金把空碗放在一边,“他们像疯狗一样,在挖地三尺地找你。”
“你的那块腰牌,我看了。”老金的眼神变得复杂,“皇城司指挥使,林琛。狄公最看重的门生。”
“他们说,你勾结天蝎,毒杀同僚,畏罪潜逃。”
这些,他早就料到了。
李文远既然敢露出真面目,就必然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口泼天黑锅。
“你信吗?”林琛问。
老金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我不信官府的任何一句话。”他看着林琛,“我只信我看到的。一个能对自己下这种狠手的人,他图的东西,一定比‘畏罪潜逃’要大得多。”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老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躲在我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我要见一个人。”林琛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股火。
“谁?”
“狄公。”
老金的瞳孔,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