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在黑冰长城
登上瞭望塔顶，守在这里的卫兵立即对长公主娜塔莉亚行礼，然后又望向跟隨她上来的两张陌生面孔。
“这是圣女殿下。”娜塔莉亚说道。
“……圣、圣女殿下！”卫兵甚至对埃里克跪了下来。
“起来吧。”
埃里克在他两边肩膀上分別拍了一下，卫兵连忙摘掉头上的铁盔，埃里克又在他头上点了一下。
“你的虔诚与坚守，不仅我看得清楚，耶拉也看得见。你是守护著大陆生灵的英勇战士。”
卫兵激动不已，娜塔莉亚等他手足无措地表达完自己的虔诚才开口，“你先下去，我有些事情要跟圣女殿下谈。”
“是、是，殿下。”
卫兵离开，埃里克轻吐一口气，“我在圣都都没见过对我这么崇拜的人。”
娜塔莉亚似乎笑了一下，“被崇拜的对象总是离得越远，对人影响越大。”
“但现在离信徒最遥远，对他们也影响最大的那位教宗陛下，似乎打算放弃帝国了。”埃里克说道。
“……”
她脸上的一点笑容瞬间消失。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准备在即將到来的衝击中，保全教会的力量。”埃里克停顿了一下，“当然，这是我根据他目前表露出来的態度的猜测。”
娜塔莉亚脸色很难看，两人认识一年多，他的猜测向来都很准確。
“克雷芒十一世陛下是坚定的保守派。”埃里克走向瞭望塔顶部的窗口，那里驾著一架一米多长的大望远镜，“他在意的，不是教会在他带领下前进了多少，而是损失了多少。”
“教会又不会直面魔族的衝击！”娜塔莉亚再开口时情绪有些激动。
“当然，只要不主动进攻魔族，魔族不会转移自己的目標。”埃里克看著她，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所以我猜测教宗陛下採取的手段也不是主动退让，而是整体上的不作为，这样才便於事后迅速挽回声望。”
娜塔莉亚沉默了一会儿，嘆息一声，抬手捏了捏额头。
“我以为殿下千里迢迢赶来，是给我带来好消息的。”
“辜负了殿下的期待，我很抱歉。”
长公主深深吸了口寒冷的空气，过了会儿才吐出来，看向已经走到望远镜旁的埃里克。
“用那个望远镜，可以看得很远……虽然不是很清楚。已经用了很多年了，似乎出了点毛病，这里也没人会摆弄，只能將就著用。”
埃里克扶起望远镜，眯著一只眼看了看，视野里一片模糊，白茫茫的，他调整了半天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看哪里。
“这附近找不到会摆弄的链金术士吗。”
望远镜都是由链金术士打磨出来的，很耗时间，因此普及率很低，质量也千差万別。
娜塔莉亚走到望远镜旁，直接透过窗口看著外面，“这里不是卢蒂亚，殿下。链金术士是不会来这种没人更没钱的地方的。”
“早知道我就从南方绑个链金术士过来了，那边一抓一大把。”
娜塔莉亚勉强笑了一下，“殿下在南方的旅行，我还没听您仔细说过呢。”
“我会在这里停留几天，应该有机会跟殿下聊聊。”埃里克放下望远镜，直接眺望著黑冰长城另一端的冰雪魔域。
世界只剩下黑与白。
黑色是终年不冻的海湾，白色是终年不化的积雪，绵延千百里，直到视线与大地的尽头。
“什么都看不出来，对吧”
娜塔莉亚目光定定地望著远处，“即便在这里待了快一年，只是看著，我也很难相信这片几乎已经冻结的大地上，会涌出无数魔族。”
伊莉丝站在埃里克身后，望向那片她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的纯白魔域，“但那是真的，殿下。”
“我知道……”娜塔莉亚收回视线，扭头看了她一眼，“即便我不愿意相信，那也是事实。”
“殿下最近派出去的斥候，有活著回来的吗”埃里克问道。
娜塔莉亚摇头，“往远了派的，还没有一队能活著回来。最近的队伍是一个月前才派出去的，就算他们能活著回来，现在也没到时候。”
“魔域有这么大吗”伊莉丝下意识问了一句。
“很大。”埃里克说道，“魔域比整个诺斯利亚都大了。现在的地图並不准確，不过也不能怪那些绘图师，毕竟那边是翼人都飞不过去的地方。”
北境魔域是盖亚大陆最寒冷的地方，也是寒流的主要源头，高空寒冷且强烈的气流令翼人也无法深入。事实上，愿意往黑冰长城这边飞的翼人就已经很少了。
娜塔莉亚看著埃里克，“如果我也能看见殿下所看见的那一切就好了。”
“我也希望能把自己脑海里看见的一切都告诉殿下。”埃里克也望著她。
“是我还不够虔诚吗。”娜塔莉亚低语。
埃里克刚要说话，她摇摇头，“我確实不够虔诚，我从没有真正地相信过神明能解决人类的困境。”
“这才是人类领袖应有的心態。五百多年前，魔族也不是被神明赶走的，而是被人类与其他种族联合起来驱逐到另一边的。”
娜塔莉亚露出笑容，“埃里克殿下说的话，倒是不像圣女应该说的。”
埃里克微微低头，“如果我是那种神职者，跟殿下的联繫大概在卢蒂亚郊外那次偶遇之后就结束了。”
两人相视，微笑，一旁的伊莉丝不自觉地將脸別过去。
他们相遇之时，她正在给魔族跑腿……甚至辛玛古都是她叫出城的。
“殿下还要再看看吗”娜塔莉亚问。
埃里克望著北边，“我甚至想下去看看……虽然没什么意义。”
娜塔莉亚一怔，隨后说道：“殿下想下去也很容易，坐吊篮就行。我们的人都是这么下去的。”
她都这么说了，埃里克也就决定亲自下去看看。
从塔顶瞭望台下来，埃里克准备出去，娜塔莉亚让他塔下进入城墙內部，走里面的通道过去，没必要在上面硬吹风雪。
於是他跟著她，沿塔下的螺旋阶梯往下，进入黑冰长城顶部的中空区域。
这里也是连接长城守军生活区域的通道，相当昏暗，照明主要依赖墙上的劣质发光晶石，房间里则用油灯或蜡烛，隔几十米才有一个狭小的通风口。
来自魔域的寒流源源不断地吹来，城墙里面也很难说得上温暖，顶多风雪吹不进来。
“难怪殿下不愿意住在这里了。”埃里克轻声说道。
“说不愿意，我也在这里住了一年了。”
一行人沿著昏暗的通道走了一会儿，娜塔莉亚忽然停下，“这里是我的房间。”
准確地说，她的房间在他们脚下，从通道旁的一个狭窄口子下去，没有门没有窗，所有住在城墙上的人的房间都是如此。
“殿下要下去看看吗”娜塔莉亚问。
“回来再看吧。”埃里克说道，又想到一件事，“看来我也得住在这里了”
“城墙上有很多空房间。”娜塔莉亚说道，“殿下不想住这里的话，也可以去城墙底下住帐篷。”
“再说吧。”
又往前走了片刻，娜塔莉亚停下脚步，从旁边的口子回到城墙上方。
风雪瀰漫，似乎比他们刚过来的时候更猛烈了。
而在朝北的一边，正是吊篮所在的位置。
埃里克坐上吊篮，伊莉丝紧隨其后，他看了看她，又看向跟隨而来的骑士们，“你们留在上面吧，我就下去看看。”
“殿下……”
骑士团长爱德华还想说什么，另一位殿下忽然也爬进了吊篮里，“我也下去看看吧。”
娜塔莉亚爬进来，埃里克只是惊讶了一下，然后便示意控制吊篮的士兵放下吊篮。
“娜塔莉亚殿下之前下去过吗”
“几次想下去都被劝住了。”娜塔莉亚紧抓著吊篮，对他笑了笑，“就像殿下刚才说的，我们这种人下去只有危险，没有意义。”
埃里克儘量不看底下，“只要不掉下去，就没有危险。”
伊莉丝紧紧抓著他的手，在娜塔莉亚望来时转而抓住他的胳膊。
吊篮在不断的摇晃中缓缓下降，过了片刻，终於落到地面。
埃里克翻出吊篮，一手一个，將伊莉丝和娜塔莉亚也拉出来。
“埃里克殿下，你我或许是各自家族近百年来唯一一个亲身踏足魔域之人。”
寒冷以及漫长的下降过程让娜塔莉亚腿有些抖，抓著他的胳膊，好一会儿才站稳。
“从家族史来看，我似乎是基明诺家族从古至今的第一人。”埃里克说道。
源源不断的寒风吹得娜塔莉亚笑容都僵硬了，“那我不一样，英雄王曾亲征於此。”
“所以您是皇族，我只是贵族。”
“殿下，您这时候又挺像卢蒂亚的那些贵族了。”
令人闻之色变的北境魔域，至少在贴近黑冰长城的一带，也只是普通的雪地而已。
埃里克和娜塔莉亚都不满足於只是下来看看，又往北走了一会儿。伊莉丝全程跟隨，比一脚深一脚浅的娜塔莉亚轻鬆得多。
“就到这里吧。”
埃里克停下来，娜塔莉亚已经气喘吁吁，回头望著仍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顶的高大城墙。
“埃里克殿下……您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突破这样的阻碍吗”
伊莉丝给她搭了把手，娜塔莉亚呼吸渐渐平復。
“几百里黑冰长城，一样的高度与宽度，没有城门，没有一处弱点，两边海湾底下都有一座永不失效的巨型法阵，海水永远不会冻结……五六个，乃至十几个魔族刺客从水路偷渡过去，我可以理解，可我无法想像，数万魔族大军要怎么突破这里”
她看向埃里克，“即便就像你之前提醒我的那样，守军中可能潜藏著魔族內应，可即便他们杀死所有守军，也无法破坏这道巨墙，不是吗”
可这里的確被破坏了，埃里克心想。
他在《荆棘魂冠》中来过这里许多次，黑冰长城被破坏的地方就是东边尽头这一段，城墙从中间断开倒下，產生一道十来米宽的口子。
东瞭望塔自此孤悬海中，不用飞行坐骑，从地面城墙断裂的地方一点一点跳上去，再跳上瞭望塔顶，还能获得一个稀有成就：【城墙是怎么倒的】……
埃里克也想知道，这城墙到底是怎么倒的。
“我也只能预见它会倒下。”
他很快想到一个人，“恐怕只有最顶级的法师，才有破坏城墙的能量。”
“但隨军的法师告诉我，以黑冰长城的厚度，除非是当今大陆仅存的十几名月精灵大法师集中起来攻击某一点，才能对城墙造成实质性的破坏。但我想那些贤者应该不会同时倒向魔族。”娜塔莉亚说道。
“……是吗。”
或许是天赋的问题，又或许是前世记忆带来太多先入为主的观念，埃里克发现自己对法师的力量確实缺乏准確认知，他过去所以为的，和他这几年实际看到的、重新认知的，存在相当大的差別。
以杀伤为目標时，法师爆发出的魔法力量確实堪称毁天灭地，但以这片天地本身为目標时，法师的破坏力也就那么回事。
这种差別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艾琳。
……艾琳
埃里克思绪停顿了一下。
他可以肯定，《荆棘魂冠》中的黑冰长城不是艾琳破坏的，但那种破坏大半个卢蒂亚的力量，与破坏这里的力量又是何其相似。
问题的关键，果然还是辛玛古。
他到底是如何让艾琳拥有那种破坏力的
“埃里克殿下”
见他走神，娜塔莉亚喊了他一声。
埃里克吸了一口纯正的魔域冷气，“我也不知道魔族到底要怎么破坏黑冰长城，但守住这里，就能彻底堵死魔族南下的道路，殿下还是应该想办法多集中一些力量到这边。”
娜塔莉亚深深嘆息。
“或许上次被魔族刺杀的时候，我就该死了，那样说不定能让大陆上的目光真正集中到这边。”
埃里克张了下嘴，也能理解她处处求援又处处碰壁的躁鬱，“说起来，殿下身体恢復得如何了”
“早就恢復了。”娜塔莉亚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埃里克也猜到她受伤的位置就是那里，“我只是受了点轻伤。”
她顿了顿，看著埃里克，“维利勇士的墓地在长城之內，殿下要去看看他吗”
“我正有这个打算。”埃里克点头道，又看了眼白茫茫的魔域，“回去吧。”
三人又踏著积雪，回到长城底下，坐吊篮上去，又从另一边坐吊篮下来，娜塔莉亚为埃里克带路，找到维利的坟墓。
“殿下的叔叔埃德加伯爵曾给我写信，想让我们把维利勇士的尸体送回丹特郡。可是他从这么高的城墙上落下来，身体摔得实在……实在太过破碎。我们不愿见到维利勇士的遗体再经受千里顛簸，尤其那时候对大陆大部分地方而言正是酷夏，便將他安葬在了这里。”
“这件事我听叔叔说了，殿下的选择是对的，不必介怀。”
埃里克在维利的墓碑前蹲下，拂去积雪，摸了摸上面的名字，“我第一次去圣都，还是他驾车送我去的呢。也是我跟叔叔建议，让他来这边调查內鬼的……”
他长长嘆息，“安息吧，维利。”
娜塔莉亚站在他身后，低声道：“自那以后，我们对海湾的监视也加强了许多，不管白天夜晚，都有人盯著不冻湾，因此又截杀了一些趁夜偷渡的魔族，还拦住不少想要偷渡过去的人类。”
“偷渡的人类”埃里克微微偏头。
“是去魔域採集『香料』的。”娜塔莉亚说道，“某种只有魔域才有的香料，据说价格昂贵，使得不少人愿意为之冒险。”
埃里克想起那位魔族宰相卢卡，他年轻时似乎就是为了採集香料而深入魔域，结果种种变故之后直接投敌了。
“这是那些魔族刺客的头颅。”娜塔莉亚用脚拨了拨旁边的积雪，隱约露出坟墓前的几颗魔族脑袋，终年严寒之下，这些脑袋不但没有腐烂，反而冻得坚硬。
埃里克一脚將其中一颗脑袋踢飞，撞在城墙上，雪四溅。
“……”
娜塔莉亚只是动了动嘴唇，看著他朝脑袋的落点走去。
过了会儿，他提著半个脑袋回来了，又按在维利墓前的积雪里。
“踢坏了。下次赔你个新鲜的。”
埃里克又拍了拍冰冷的墓碑，看向长公主，“我们上去吧，殿下。”
“好。”
吊篮缓缓上升，娜塔莉亚和伊莉丝沉默地看著埃里克对自己的脚施展治疗的神术，以此消除对吊篮之外的恐惧。
回到长城上，在进一步深聊之前，娜塔莉亚先给远道而来的几人安排了住处。
“条件不太好……不，条件很恶劣，请埃里克殿下將就几天。”
“没事，我在不死者到处徘徊的废墟里也睡过几个晚上，这里就是冷了点。”
娜塔莉亚笑了笑，“那就好。这里空著的房间很多，请自己挑选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殿下住在我的房间旁边。我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