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方丈因何开口
听闻季越仁这三个字,云极目光一动。
这名号听过。
当初带走林陌阑的,就是这位大儒。
季越仁与林夫子是故友,还是莫飞凡的授业恩师。
书院大儒,怎么来雷鸣寺了?
儒家与佛门,好像没什么关联才对。
云极百思不解,写了个‘请’字。
小和尚退下后,云极朝着厉无生几人摆了摆手,让几人暂时回避。
书院的先生,眼睛里可不揉沙子,很容易看出厉无生几人的端倪。
云极自己也检查了一番两仪分光镜,确认血丹气息完全被遮蔽,这才放心。
等忙活完之后,云极一抬头,顿时脸色一变。
两个清倌人还在唱曲儿呢,没走!
再撵人,来不及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身形魁梧的老者走进禅房。
云极起身,双掌合十。
季越仁年过花甲,却极其精神,眼神明亮如一双虎目,白眉白须,腰杆笔直,一身浑厚的气息远超金丹。
元婴强者!
云极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儒,并不怯场,微笑着颔首致意。
季越仁进屋后也是愣了下。
桌上有酒有菜,还有两个女孩抱着琵琶在演奏,这位当世大儒有种错觉,自己不是来了雷鸣寺,而是走进了勾栏瓦舍。
云极微笑着比量个请坐的手势。
季越仁点了点头,也不在乎,直接落座。
路上他已经听小和尚说起,雷鸣寺换了新方丈,而新方丈正在修炼闭口禅,不可开口说话。
“老夫刚从家乡归来,途经此地本打算拜会一番故友,却听闻了老方丈的噩耗。”
季越仁开门见山,道出来意,随后长叹一声:“又走一个,老伙计们没剩几个喽。”
云极随之明白了过来。
季越仁不仅与林夫子是故友,与老方丈也是故交。
云极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解脱’
季越仁看完之后,眼神中明显出现了赞许之色,颔首道:
“能看破这一点的,并不多,能做到这一点的,更少,难怪梅运禅师如此年轻就能继任方丈之位,智葬的眼光确实独到。”
听着是夸赞,实则也是夸赞,可云极怎么听怎么别扭。
梅运是胡诌的,咱能不能换个法号?
别整天霉运霉运的,多晦气,换个桃运大师多好听。
桃花运嘛。
季越仁可能接连奔波,一路风尘仆仆,见桌上有酒,也不客气,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掉。
喝完还赞了句好酒。
随后指了指两个清倌人,季越仁笑问:“这又是何意呢。”
云极再次提笔,写下两个字。
‘遗命’
老方丈刚死,当然是老方丈的遗命。
反正云极被老方丈坑了一次,这次正好找回来,把黑锅扣在老方丈头上。
见季越仁面带疑惑,云极又写了几个字。
‘有朋自远方来’
季越仁恍然大悟,微笑着点了点头。
“智葬大师果然了解老夫,知道老夫喜欢听曲儿喝酒,也罢,这最后一顿酒,就当为故友辞行。”
季越仁接连喝了三杯酒。
老友亡故,何须悲戚,当以酒相送。
云极抬头看了眼这位当世大儒,心说老头儿不错,咱爷俩一个爱好……
并非云极胡乱写字,而是根据当前的局面。
儒家修士,没那么多忌讳,风流才子出入烟花之地可不少,为花魁作诗的更是大有人在。
才子不风流,还叫什么才子。
大儒一样是才子,或许人家德高望重,但是青楼听曲这种事,跟人品无关。
那叫雅致。
圣人都说过食色,性也。
大家都是男人,装清高的请都给老子滚犊子。
所以云极天生对儒家亲近,道家佛门都得靠边站。
季越仁对这顿酒宴很满意,一边喝,一边讲起了与老方丈的一些往事,唏嘘之余,却看不到悲伤。
这便是大儒的高深之处,早已看淡了生死。
这一点与老方丈类似。
或许季越仁若是先走一步,老方丈也会如现在这般,喝一顿送行酒,讲几段过往事。
云极虽然不说话,却始终面带微笑的聆听着,时而陪着喝一杯。
季越仁与新方丈喝酒,丝毫不意外,反而很赞赏。
酒肉只是外物,佛祖留在心中,这才是高僧风范。
其实季越仁猜错了。
对面的根本不是什么高僧,就一假和尚。
一天前还把书院祸害得不轻……
季越仁很健谈,说起了这次回家乡的见闻。
“越国远在云州之南,毗邻十万大山,经常连年大旱,老夫每隔一两年就要回去一趟,虽然不会呼风唤雨,不过水属法术还算精通。”
“老夫出生那年,大旱千里,三年几乎颗粒无收,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人可以死,却不可被吃,老夫曾发下毒誓,这一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那等人间惨剧再次发生。”
季越仁的语气很平淡,但是目光很亮,望着夜空,仿佛要看透这天地一般。
云极能感受到这位大儒骨子里的那种不屈之意。
曾经两三岁的季越仁,就见过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甚至他都有可能是被交换的一个,只是侥幸活了下来。
人家能成为当世大儒,好像并不算意外。
云极提笔写了几个字。
‘北方大水,南方大旱,天灾人祸,世道不宁。’
季越仁看着云极写字,看到这里点头道:“确实如此,听闻落仙河天灾,大水泛滥,北方大水而南方大旱,生灵涂炭。”
云极没写完,而是继续写下后面的几个字。
‘水火不容,却相生相克,何不改渠换道,北水南迁’
季越仁看到字迹后,目光变得越来越亮,最后一拍桌子。
“妙!”
这位大儒仿佛醍醐灌顶般赞道:“老夫白活了七十年,居然没想到这种办法!引来一条大河到越国,何愁无水啊!”
“若非大师点拨,老夫到死也难以开悟,老夫替越国百姓谢过大师。”
说着季越仁居然深施一礼。
能让大儒施礼,这可是极其罕见的事。
云极不过是出了个主意而已,不仅解决了越国经常大旱的麻烦,还能减轻甚至消除北燕的水灾,可谓一举两得。
不过这几乎横跨云州的浩大工程,云极就帮不上忙了,只能辛苦季越仁这位当世大儒。
云极双手合十,笑着说了一个字。
“善。”
季越仁的善念,是云极佩服的地方。
“方丈因何开口?”季越仁疑惑道。
“先生决定引水南渡之际,小僧的闭口禅,便已修成。”云极微笑道。
闭口禅,本意为修磨自身。
今日得知有无数百姓将脱离苦海,修磨自身的意义便已经不再重要。
善之一字,只为了赞许一场莫大的功德。
以上这些,是季越仁的理解。
这位当世大儒频频颔首,敬佩得拱了拱手。
云极双掌合十还礼。
这一刻,
一位当世大儒,一位得道高僧,仿佛心有灵犀,惺惺相惜。
季越仁很感慨,
老友故去,又遇到一位知音,多了个忘年交。
云极也很痛快,
去他吗的闭口禅,老子再不说话就要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