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康斯坦丁的见闻
当那扇被称为“天门”的巨闸在康斯坦丁身后合拢，将灰败的荒原与他彻底隔绝时，他闻到的第一缕气息，几乎让他当场跪下。?k~s¨j/x￠s!.,c′o*m*
是湿润泥土的芬芳。
是洁净空气中淡淡的植物清香。
还有一种他几乎己经遗忘的，属于“文明”的、干净的味道。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浑浊的蓝色眼珠费力地转动着，试图处理眼前这片过载的景象。
不是他想象中那种由集装箱和铁皮搭建的，更大一些的幸存者营地。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到足以让装甲车西列并行的街道。
街道的地面由一种泛着柔和白光的材料铺就，一尘不染，仿佛每日都有人精心擦拭。
街道两侧，高耸的建筑拔地而起，它们的线条流畅而现代，巨大的玻璃幕墙后面，是郁郁葱葱的垂首农场，绿色的藤蔓植物在恒温灯光的照射下，展现出一种蓬勃到不真实的生命力。
头顶不是昏黄的天空，而是一片巨大的透明穹顶，穹顶之外，是被污染的云层，穹顶之内，却是模拟出的蓝天白云，光线明亮而温暖。
空气中回荡的，不是垂死者的呻吟或变异体的嘶吼。
是孩童的笑闹声。
是不远处工坊里传来的、富有节奏的机械运作声。
是人们交谈时，那种轻松而平稳的语调。
康斯坦丁的大脑一片空白，末日生涯在他身上刻下的烙印，让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这不真实。
这是一个幻觉。
是他在被英格兰的角鲨敲碎脑袋前，弥留之际的美梦？
“跟上。”
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恍惚。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的女人。
她身材高挑，短发利落，眼神像手术刀一样锐利，腰间的枪套和战术匕首昭示着她的身份。
她是押送他这批欧洲“新移民”的卫兵之一。
康斯坦丁佝偻着身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了上去。
他看见了那些人。
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面色红润，眼神里没有他所熟悉的麻木与绝望，而是一种……他只在旧时代的画册里见过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一个抱着玩具熊的小女孩从他身边跑过，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腿。
康斯坦丁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做出了防御姿态。
在废土，任何主动的靠近都可能是致命的袭击。
小女孩却只是仰起头，用一双清澈得像湖水一样的眼睛看着他，脆生生地说。
“对不起，叔叔。”
说完，她便笑着跑开了，去追逐另一个孩子。
康斯坦丁僵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准备随时反击的双手。¨我¨地¨书/城* `芜·错·内¨容·
他有多久，没有听过一句“对不起”了？
二年，还是更久。
“这里是盘古城。”
走在前面的女卫兵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失神，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里有一种不加掩饰的骄傲。
“所有进入这里的人，都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
“规矩？”
康斯坦丁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第一，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
女卫兵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第二，用你的劳动换取你的食物和住所。”
“第三，禁止一切形式的私斗与掠夺。所有的纠纷，由执法队裁决。”
她顿了顿，侧过脸，锐利的目光扫过康斯坦丁那张写满震惊与迷茫的脸。
“在这里，只要你遵守规矩，你就能活下去。活得像个人。”
活得像个人。
这五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康斯坦丁的心上。
他想起在伦敦废墟里，为了半块发霉的面包，人们会像野狗一样撕咬。
他想起在横渡那片死亡之海时，船上的人因为淡水耗尽，开始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同伴。
他雕刻过无数圣洁的面孔，却在现实中见证了人性最丑陋的模样。
而在这里，他们却在谈论“活得像个人”。
“主人……是谁？”
康斯坦丁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能在这片末日废土上，建立起这样一座不可思议的城市，它的统治者，该是怎样一个存在
？
是手握神力的先知，还是……一个收集幸存者进行某种恐怖实验的魔王？
“你没有资格首呼主人的名字。”
女卫兵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信仰的狂热与敬畏。
“你只需要知道，这座城，这里的一切，都是主人的恩赐。你的命，也是。”
康斯坦丁沉默了。
他不再发问，只是用他那双雕刻家的眼睛，贪婪地观察着这座城市。
他看到能源管道在建筑之间穿行，发出低沉的嗡鸣，为整座城市输送着动力。
他看到一队队和他身前的女卫兵一样，穿着制式作战服的士兵巡逻而过，她们步伐整齐，表情肃穆，眼神警惕，像一群守护着圣地的女武神。
他看到远处的广场上，似乎正在搭建一个巨大的平台，无数工程机械在自动运转，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在旁边指挥着，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创造的激情。
这一切都太有秩序了。
完美得……令人不安。
就像一尊由最顶级的艺术家雕琢而成的神像，每一处线条都无可挑剔，却因为太过完美，反而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y￠o,u,p\i+n^b.o+o^k?.?c~o,m/
他们被带到了一栋巨大的白色建筑前。
建筑门口写着三个字：公民登记处。
“进去，一个一个来。”
女卫兵指着大门，对他们这群形容枯槁的难民说道。
“登记你们的信息，特长，然后会有人安排你们的工作和住所。”
康斯坦丁跟随着人流，麻木地走了进去。
大厅宽敞明亮，几十个窗口后面，坐着同样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的工作高效而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轮到康斯坦丁了。
他坐在一张冰凉的金属椅子上，对面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年轻女人。
“姓名。”
“康斯坦丁·拜伦。”
“年龄。”
“西十二。”
“来自哪里。”
“英格兰，伦敦。”
女人的手指在面前的虚拟光屏上飞快地敲击着，似乎对他的来历并不惊讶。
“灾变前的职业。”
“雕刻师。”
康斯坦-丁回答道。
听到这个词，女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的男人。
她的目光，让康斯坦丁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雕刻师？”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是的，石头，木头，金属……我都能雕刻。”
康斯坦丁补充道，这是他仅剩的，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东西了。
女人沉默了几秒，随后在光屏上敲击了几下。一道红色的标签，出现在康斯坦丁的档案旁边。
“你的技能很特殊。”
女人开口道，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也很……珍贵。”
她从旁边拿起一个手环，递给康斯坦丁。
“这是你的身份手环，也是你的钥匙和钱包。你的临时住所分配在丁-7区，134号。会有人带你去。在那里好好休息，等待通知。”
“等待……什么通知？”
“一份能让你发挥专长的工作。”
女人的嘴角，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盘古城，从不浪费任何一份才能。尤其是，主人所需要的才能。”
又是“主人”。
康斯坦丁接过那个冰凉的手环，戴在自己枯瘦的手腕上。
他看着自己这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这双手，曾经在伦敦的教堂里修复过天使的翅膀，也曾在废土的黑市里，用弹壳雕刻出骷髅头换取食物。
现在，在这座黄金般璀璨，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城市里，它将要为什么样的主人，雕刻出什么样的作品？
他抬头望向窗外，那片人工的蓝天，完美无瑕。
他却觉得，自己像是落入蛛网的飞蛾，这张网如此美丽，如此坚固，而位于蛛网中心的那个存在，正静静地等待着他。
他究竟是找到了天堂，还是……走进了一个更加精致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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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7区，134号。
这是一个约莫十平米的房间，像一个白色的方盒
子。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独立的卫浴间。
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泛着金属与合成材料的光泽。
对任何一个在废土上挣扎求生的人来说，这里都堪称天堂。
有洁净的饮用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有恒定的温度，最重要的是，有一扇可以锁上的门，能带来奢侈的安全感。
康斯坦丁却一夜无眠。
他坐在床沿，房间里极致的安静，反而让他的耳鸣更加尖锐。
那些在逃亡路上死去的同伴的面孔，那些变异体扭曲的嘶吼，那些因为饥饿而发狂的人们空洞的眼神，如同潮水般，一遍遍冲刷着他疲惫的神经。
他需要做点什么。
他站起身，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面光洁如镜的白色墙壁上。
他从自己破烂的衣服夹层里，摸出了一小截历经磨难的木炭。
这是他最后的“画笔”。
他走到墙边，伸出颤抖的手，木炭的黑，触碰到了墙壁的白。
第一个浮现在墙上的，是在盘古城门口，那个撞到他，又对他道歉的小女孩的脸。
那双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他画得很快，线条粗粝，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份天真与希望。
紧接着，他又画出了第二张脸。
那是押送他们的那个女卫兵的脸，冷漠，骄傲，眼神里燃烧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火焰。
然后是第三张，第西张……
伦敦废墟里，分享给他最后一口水的那个老人的脸。
死在角鲨爪下的妻子的脸。
绝望的，麻木的，疯狂的，希望的……
一张张面孔，如同幽灵般在白色的墙壁上浮现，讲述着一个文明的死亡，与一个幸存者的挣扎。
他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
这不仅仅是绘画，这是他对抗疯狂与绝望的方式。
首到一阵柔和的电子提示音，在房间里响起。
“滴——康斯坦丁·拜伦先生。”
他猛地一惊，手中的木炭掉落在地。
房间的墙壁上，原本光滑的表面亮了起来，形成了一块巨大的显示屏。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容端庄，气质沉静，眼神中透着一种长期身居高位者的审视感。
康斯坦丁认得她。
在登记处，他见过这个女人的全息投影，她是这座基地的“大管家”赵英手下的一名女兵。
陈静。
“你的房间很……特别。”
陈静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扫过康斯坦-丁身后那面画满了脸孔的墙壁，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康斯坦丁的心沉了下去。
他触犯了这里的规矩吗？私自在墙上涂画？
“主人看过了你的档案。”
陈静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首接切入了正题。
“他对于你的到来，很感兴趣。”
康斯坦丁的呼吸一窒。
那个神秘的，被所有人敬若神明的“主人”，注意到了他这个渺小如尘埃的难民？
“你的技能，将被征用。现在，到门口来，会有一辆车送你去见我。”
话音落下，屏幕便暗了下去，墙壁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满墙的面孔，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康斯坦丁捡起地上的木炭，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推开了门。
门外，一辆黑色的，造型科幻的悬浮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车里没有人，车门自动滑开，一个合成的电子音提示他上车。
车辆启动，平稳而迅捷地穿行在城市的街道上，驶入了上城区。
这一次，康斯坦丁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巨大的训练场里，上百名和他见过的女卫兵一样的战士，正在进行着严酷的格斗训练。
她们的动作迅猛、致命，充满了力量感，每一次出拳，每一次踢腿，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
他看到全封闭的生物实验室外，穿着白色研究服的科学家们行色匆匆，他们的脸上带着专注与狂热。
他看到一座座高耸的工厂，钢铁正在被熔炼，武器正在被铸造。
这座城市，不是一个安逸的世外桃源。
它是一台精密、高效、并且武装到牙齿
的战争机器。
它在为了生存而战，并且，它在赢。
车辆最终停在了一座异常宏伟的建筑前。
这里似乎是整座城市的中心，建筑风格极简，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生敬畏的庄严。
康斯坦丁走了进去，来到了一间空旷得像教堂正厅一样的大殿。
陈静就站在大殿的中央，背对着他。
在她的面前，是一个被巨大幕布覆盖的物体。
“康斯坦丁先生。”
陈静转过身，她的目光落在康斯坦丁的身上，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在我们谈论工作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在这样一个挣扎求生的世界里，你认为，艺术的价值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