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我之宿命

第230章 我之宿命

“你娘……”虎子想要骂人,瞧见不好惹的道士们,才忍住后化成鬼火,蜷缩回草丛里。

走了虎子,问荇的耳根终于清净。

其他小鬼想要窥探角落里的动静,被柳连鹊周身诡异的气场吓得半句话不敢吭。

过了许久,才有实在不放心的小鬼敢继续去问问荇些投胎的事。

他们许多鬼憋了一肚子的心里话,好不容易有人能听,讲着讲着,事情就不知不觉跑偏。

“她怎么就是不喜欢我,明明我俩小时候好得穿一条裤子……”一个刀疤脸的鬼抽抽噎噎。

“别看我这样,我就是长得凶,也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遇见她。”

问荇微笑:“你下辈子兴许能遇着她,但要是强留于阳间,终归是人鬼殊途。”

刀疤脸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这些胎是不得不投,可他人哭得更厉害了。

柳连鹊早已回过神,一言难尽地看着问荇。

话糙理不糙,可未免有些伤鬼。

刀疤鬼刚走,又来了个不知死活的老爷子,脸色青白像是病死的。

他混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张开没牙的嘴就开始诉苦:“我还有些埋在土里的银子没托付给我儿,老天喽,那一两银子缠得我这些年做鬼都不踏实。”

“好说。”问荇体贴地指了指旁边。

“老人家你去找那位道长,他通晓入梦的术法,临走前可以给你儿子托个梦。”

听到问荇的话,老人大喜过望:“真有这好事啊?”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

问荇喝着水险些呛到。

“我不是大师,那几位道长才是。”

“小伙子,你真客气了。”老人家笑得牙不见眼。

再看道士,他们正片刻不敢松懈,按部就班地继续度化小鬼。

不知不觉间,天色微亮。

“多谢小兄弟,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坦多了。”

“你说得对,她早已嫁人,又不可能和我一个鬼私奔,还是早些放弃得好。”

问荇听小鬼们从家长里短唠到情史,耐心劝好了十八个鬼,道士们又度化掉二十来个自愿上路的,泉眼边的怨气明显地弱了下去。

原本黑臭带血腥的泉水变得透明了些,但依旧模样诡谲。

问荇伸了个懒腰。

也不是光听小鬼们诉苦,他也听到些别的事。

譬如,小鬼们之中有当地的猎户,他告诉问荇,康瑞失踪的猎户没路过过泉眼。

“若是这个时候打猎,恐怕是走那条道。”猎户指了对面的山头,撕裂的嘴唇艰难地动着,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虽然我上次打猎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但祖祖辈辈传下来,好打猎的地方就那么些,冬日就更少了。”

“多谢。”

“是我们该谢你。”

已经被度化的猎户望着朝阳,重重叹气。

“总算能够解脱了。”

他是打猎中死的,死相并不好,死前撕裂的伤口让他做鬼都不自在,可也对枉死执念未散。

如今他居然不觉得恐惧,也算是了却最大的心事。

朝阳升起。

忙碌了一晚的道士们疲惫地擡头,看向树林缝隙中漏出的朝阳。

赵小鲤出神地看日出,一时间竟然忘却身后黑臭的诡异泉水。

分明在灵山山头总能看见日出,却是在这个半山腰看得最真切。

被度化的小鬼们也跟着擡起头,暗无天日过了不知多少年,终于能够触碰到冬日的暖阳。

真好,今日是个晴天。

血腥化为草木芬芳,怨恨化作期待,痛苦和猜忌也溶解开来。

二十余个灵魂碎裂成片,化为星星点点,飘散在空中,安然地无风自动,渐渐远去,在晨曦之中彻底隐匿踪迹。

一眨眼功夫,还没来得及度化的小鬼们消失在树丛中。

柳连鹊手指微动,悠悠地睁开眼。

送走被度化的小鬼,他们也该离去了。

柳连鹊走了两步路,动作不再踉跄,倒是道士们需要互相搀扶着起身。

一行人缓缓往山下走,心绪与昨日截然不同。

道人们惊喜地感觉到自身的灵气突然变得充裕,虽然只是充裕了微弱的丝缕,但相比这些天只出不进的灵气,已经好太多。

做善事,果然能够积聚灵气。

因为有延年盯着,要先回到山门之中复命,他们不舍地拒绝了问荇请的早饭,同问荇在山脚下分别。

“问公子,今晚再会。”

浩浩荡荡的队伍分成两拨,问荇同柳连鹊一道,走向熙熙攘攘的青石板路。

这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之一。

“夫郎比昨天早醒了两刻钟,也许是帮了小鬼们的缘故。”

“的确是。”柳连鹊仔细想了想。

若行善事就能加快躯壳和魂魄的融合,他们或许能够更早地离开康瑞,回到江安。

两人坐在街头,要了一笼包子,一碗白粥。

“再来一碟醋!”

康瑞镇的包子是小个的,一筷子就能夹起。

小贩们为了省成本,包子多数做得馅儿少皮多,但面皮劲道,馅料也很香,吃起来尚可。

“也不知那群人找着猎户没。”

吃着吃着,问荇擡起头,意识到不远处就是鬼猎户给他们指的地方。

柳连鹊不语。

猎户同小鬼们兴许是同个人干的,但绝不是一码事,解决掉泉水的问题,猎户们依旧可能要出麻烦。

人多眼杂,他只谨慎道:“不知。”

“算了,只要没来寻我们麻烦就成。”

问荇也只是随口一说,用包子蘸了点醋,筷子稳稳夹住褶皱下边。

他没有三头六臂,只管吃好喝好,往后回屋里休息半日。竹屋外有结界,里面还有他布置的篱笆,想要闯入打扰他们绝非易事。

走在街上,一切都与之前没分别,康瑞镇的气氛沉闷的压根不像新的一年方才到来,井水也依旧散发着臭味。

路过卖糖酥的店,问荇进去想包些蜜饯,柳连鹊就在门口等着。

他仰起头,头顶就是高大的槐树,只是已经掉光了叶子,新芽没来得及补上。

几只雀鸟停在树的枝桠间,仿佛被时间凝滞住的画。

过了不久,他听到动静,看向抱着纸包出门的问荇。

“走了?”

“嗯,走。”问荇空出只手,抓住他的手。

“再去买盏灯笼,我们就回家。”

“喜欢灯笼?”

柳连鹊略有好奇:“见你最近总提着灯。”

“算是。”

“这不是要进山里,提着的比拿着的方便,而且挂门口还喜庆。”

“走吧,就当陪我去逛会。”

柳连鹊由着他牵着,不自主朝着街边的小铺走去。

刚过完年,花里胡哨的灯笼反倒都能便宜几文钱。

卖灯笼的小贩穿得不够严实,透过秋服能瞧见他瘦削的身板,同那些绚丽的灯笼格格不入。

但和当下的康瑞非常相称。

两人也想要早些回去休息,难得地问荇没有讨价还价,而是安安静静挑了几个耐用又不张扬的灯笼,给小贩付了钱。

“若是没有长明和怨气的糟心事,其实在康瑞镇的日子也挺不错。”问荇将一盏圆滚滚的灯笼塞到柳连鹊手中。

这盏灯笼是所有灯里最精巧的,还能看出些布老虎的模样,只是缝口处做工依旧马马虎虎。

它现在暗淡,可要有些许烛火,就能点亮黑夜的一隅。

要是讨小孩子开心,恐怕是百试百灵。

柳连鹊轻笑着接过灯笼。

“的确如此。”

不知是有道人做的表率起了作用,还是都巴望着要度化小鬼可得的灵气,等到晚上再见,道人们中间又多了几个生面孔。

问荇也只是看在眼中,对待他们还是同昨日一般客气疏离,公事公办。

多些帮手,他和柳连鹊还能少熬几个大夜,何乐而不为。

一晚上下来,被度化的残念加上小鬼,已经增加到了六十余个。

泉水明显变得清澈,等到朝阳升起,他们甚至可以看到脏污的水呈现出半透明来。

但虎子依旧嘴硬得很。

其他小鬼发现问荇没有骗人,态度就算不是非常和善,也不会有敌意。

可他总用警惕又不善的目光盯着问荇,但问荇看过去,他却什么都不说。

一群小鬼来找问荇,问荇也懒得顾上虎子。

这种情况维系到了第四日。

水面上依旧浮着淡淡的血丝,但臭味和血腥味小得几乎要俯下身才能闻到。

镇子里没有猎户的踪迹,但隐约传来些井水貌似变干净的好消息。

泉眼渗入康瑞各处还需要时间,更何况不光此处泉眼水脏污,还有些连通泉眼的水源也出了问题。

只要水质能有些许改善,一切就都在正轨上。

需要度化的鬼只剩下三十来个,他们多数都是不愿投胎往生,正在做着挣扎抉择的鬼。

隐京门的道士们松了口气。

只要其中再有几人愿意往生,这儿依靠他们互相掣肘建起的阵法将彻底不成气候,更别提影响康瑞镇的水源。

但小鬼们已经和阵法黏连在一起,若是不愿往生,只能困在泉眼处,不停地遭受残存的怨气折磨。

问荇花了近半个时辰同他们说清了情况,又有十来个小鬼愿意投胎。

逍遥自在地做鬼固然好,但在这做鬼活多少年,都和蹲天牢一样糟心。

“你是不是骗人的?”

听完问荇的话,虎子戒备地反驳他:“万一就是你们只想要泉水变好,才故意告诉我们要被困在这,骗我们投胎呢。”

“当鬼可以活很久,可到了下辈子啥也不记得,说不定也是活几年就死了。”

“你可以再过一段时间,试试看能不能离开。”他对问荇态度不好,问荇自然也不同他客气。

“若是你觉得困在此处有意趣,那我们也不会阻拦。”

“话说得好听!”虎子被他激得两眼一瞪,指向柳连鹊,“要你这么说,他也跟着我们投胎得了。”

“我看了几天,他瞧着也不像人,不是邪门道士那不就是奇怪的鬼。”

指完柳连鹊,他意识到不妥当,尾音骤然变虚。

“放尊重些。”问荇沉声。

“在你眼里,天底下是只有鬼、道人和寻常人?”

虎子的态度过于轻慢,道人们也露出愤慨来。

说他们这些道士活得久不该也就罢了,可柳公子本就苦命,差点活不到该活的岁数,真是冤枉。

“你是觉得我非人非鬼,似死似活,不该存于世。”

柳连鹊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到虎子几米开外的地方。

他该活的寿术未尽,命又是被问荇从阎罗手中夺回的,自不可辜负问荇,贸然转世往生。

他模样认真,不含愠怒,说的话却让虎子不由得毛骨悚然。

“若真到了我该去轮回的时日,我自当赴黄泉,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