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凡夫俗子
第224章 凡夫俗子
道人这嗓子不大不小,回荡在空落落的隐京门里,居然一个人都没引过来。
赵小鲤缩了缩脖子,好脾气地开口解释:“是师父请来的客人。”
没等他说完,病怏怏的道人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扭头就跑。
“我这么吓人?”
方才道人的态度,不像对待客人,像是在对洪水猛兽。
“不是的,可能这位师兄他很少见山门外的人,所以才有些……”
赵小鲤也被道人一惊一乍的态度吓着了,话说到一半,没好意思说下去。
让小舅舅他们见着山里头是这副景象,还被冷落了。
赵小鲤羞愧地低下头。
“不是你的错。”
柳连鹊环顾四周,发觉周围朱红的楼阁都门扉禁闭:“还是先去找延岁道长更稳妥。”
“我们见不着师父的面,他现在躺在床上,只能隔着屏风同他说话。”
赵小鲤神色黯然。
除了他外,所有人都受了影响,师父是受影响最重的。
可当时也只有师父愿意收留他。
原来延岁的身体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
“我知道了,不会让他生气伤身。”
四周太过于安静,问荇压低声音。
“我来带路。”
赵小鲤领着两人七拐八拐,拐到一片宽阔的广阔平地。
广场边的楼阁比刚进隐京门时能看到的更加气派,很难想象一座不大的山里能容下来这么多陈设。
赵小鲤一直走到处屋门前,停住脚步看向两人:“麻烦你们在门外稍作等候。”
他的语气变得恭敬,这扇门背后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赵小鲤进去后很快又出来,问荇和柳连鹊跟在他身后,迈过了门槛。
屋里摆设简单,点着昏暗的灯,隔着屏风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而屏风外,有一个老人背对着他们,坐在一把竹木椅上。
老人佝偻着背,在门打开的一瞬咳嗽了几声,身子瞧着也不太好。
“你们是隐京门的贵客,可我现在不能迎接二位了。”
延岁的声音从屏风里传出,疲态比附着在画眉身上时更加明显。
赵小鲤怀中的画眉鸟悠悠转醒,哗啦啦飞过屏风,落在延岁床边。
延岁抚摸着画眉的头,突兀地笑了几声:“师兄,只能劳烦你同我和贵客问好了。”
“小鲤,你先出去。”
听到老人的声音,问荇敏锐地察觉到,这老人正是之前传音警告他不要继续插手的那位。
“是,师伯。”
头发花白的老人没转过身,赵小鲤心惊胆战地应下,随后担忧地看了眼问荇,扭头离去。
这老者听声音比延岁大了很多,但状态却比延岁更好,等到赵小鲤离开,他才缓缓转过身。
“长生同我说过你们,之前长明一事,多亏了二位。”
他语调匮乏悲喜,算不上亲热更不谈无礼,似是将情感隔绝在了自身之外。
问荇和柳连鹊同老道行礼,随后老道示意他们坐在旁边:“我知道你们的来意,延岁师弟也同我说过。”
“可我之前也同你说过,隐京门当下的境遇危急,不适合节外生枝。”
他没想到用传音警告完问荇,问荇的胆子反而是更大了。
“我不知隐京门具体遭遇了什么麻烦,但我认为既然情况危急,更应该主动寻找转机。”
“我明白,你担心柳少爷的魂魄被康瑞怨气所祸害,但三个月内怨气侵扰不进灵山里,你们并不会被怨气影响。”
老道人露出略微迟疑,但依旧想要劝退二人。
“就算不为我们,只为长生。”
问荇嘴角笑意渐渐消失:“他为了整个隐京门在外奔波,身心俱疲到无力管康瑞镇中的事,肯定不希望回来后发现怨气横行,灵脉又枯竭得严重,百姓们叫苦不叠,师门里一筹莫展。”
“问荇!”提到长生,老道微微显露出怒意,“这些就是隐京门的事了。”
“师兄,这两个孩子已经找到了怨气的来源,为何不试一试?”
延岁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终于听不下去,插了句话。
“问荇说得没错,隐患……咳咳咳,能小些是些。”
“况且这分明是隐京门的分内事,他们帮了我们很多,该感谢他们才是,请别太苛责他们。”
老道神色微僵,手指松了又紧:“可除去怨气之事,灵脉枯竭才是最大的麻烦。”
“灵脉没传出好消息,现在……不合适。”
见他这副模样,延岁无计可施。
好不容易怨气和长明有些关系,灵脉的事根本没有线索,只能指望长生查长明顺藤摸瓜查到,该等到什么时候?
“既然您不愿去管,我们是局外人,也不能强求。”
问荇也不恼,站起身来。
“但今日若是一走,我们再不会叨扰隐京门,也不再管任何鬼神之事。”
送秀才去投胎已经耗费了他太多心力,若是隐京门不愿配合,就凭他和柳连鹊,不可能管来这么多鬼。
驱散康瑞镇的怨气对隐京门利大于弊,可隐京门还是这副故步自封模样,他也很难替完全不领情的人做善事。
而且有长生的前车之鉴,过于热心反倒会成为道士们逃避的借口,沉浸在世外桃源的美梦里清醒不过来。
老道听到他的话,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嘴唇抖了抖,不作表态。
“师兄!”见老道如此铁石心肠,延岁都急得直咳嗽。
“你真是糊涂啊。”
“……我做不来。”
终于,老道颓然坐在椅子上:“掌门走后,隐京门就没人能出来主持大局。”
“长明叛逃,我能调动的小辈只有长生,可你们也知道他分身乏术。”
作为师父,他怎么会不担心长生,不担心隐京门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长明叛出师门,他就再也不敢随意收徒,轻易下任何决定。
而掌门执意帮助山下百姓却反噬隐京门,更让他坚信自己做的就是对的。
问荇这番话倒是提醒他了。
作为长生的朋友,问荇已经仁至义尽,没人会和长生一样无条件为师门付出。
好像哪怕是他,都把长生多年的奔波当成了理所当然,而他们可以藏匿在这份安心之中,接着过十年如一日的平静生活。
“我愿意下山除祟,但驱散怨气,需要多些道人才能稳妥。”老道斟酌着开口。
他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除祟之事,对此已经非常陌生。
“您能召集道人们过来吗?”
从老人的话中,问荇也算彻底拼凑出了这些年隐京门的遭遇,还想再争取最后一次。
为了长生也好,为了那些莫名被困,无家可归的冤魂也罢。
“可以,你是要……”
老道看向眼前的青年,微微诧异。
他们活得太久了,性格多少都会受到影响,好些的同长生一般有时会同外边脱节,差点的干脆都要失了喜怒哀乐。
许多弟子都维持着年轻的模样,可问荇身上的生气,他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
“再试最后一次。”
“既然不能调遣他们,那我试着说服他们。”
……
铛————
钟声撞破山顶的云雾,许多间屋门被打开来,灰白色头发的青年人、中年人从中出来。
隐京门总是很清净,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过钟声了,久到听见后还愣了下,古井无波的心中出现轻微的惶恐。
“是从外边来的人。”
看到远处钟边站着的人,遇见过问荇的弟子眼中都是戒备:“他怎么在那边?”
许多弟子麻木地看了眼前方,随后事不关己低下头。
也有些在同身边的熟人窃窃私语。
看着面前的三四十来人,赵小鲤手心全是汗,紧张地左顾右盼着。
这群师兄里有他熟悉的,对他好的,也有同他不熟的,压根不想理会他的。
隐京门的人的确比问荇想的要少,而且所有人站得七零八落,都是副自顾自的模样。
难怪就连资历足够的长生师父也难叫动人。
老道停止撞钟,缓缓开口:“眼下已经发现了破解怨气之法,需要五人同我去山下除祟,只要三日。”
“可有人自愿前去?”
鸦雀无声。
老道似是早就料到这般结果,干脆点了站在前边的年轻道士。
“长泽,你愿意吗?”
叫长泽的道士似没料到会点人,可也没露出太多惊惶情绪。
他往前走了两步,冲着老道行礼。
“延年师伯,我也受到灵脉枯竭的影响,贸然下山,怕是要招致祸患。”
老道又问了几个瞧着状态还不错的道士,基本都是这一套说辞。
山里五十来号人,谁都不想做可能要出事的倒霉蛋。
原本情绪匮乏的延岁无力又愤怒:“混账!只是让你们下山三日。”
之前还能劝的动些年轻的离开道门,现在是彻底劝不动了。
“问公子和柳公子不会道法都能寻到怨气根源,你们却没人敢前去除怨。”
可他这话出来,道士们中只有部分面露羞惭,还有半数依旧是那副麻木的模样。
“既然两位公子有本事能除怨,也不是隐京门的人,就让他们去。”
不知是谁躲在人群里,小声说话。
他的话刚巧让问荇听见。
说的实在不好听,角落里的柳连鹊脸色都微微沉了下,延岁更是气得直打哆嗦。
“我们的确能够除怨,但并非精通术法的道人,既然隐京门执意远离尘世,不愿管山下的事,我们自然不会自作多情。”
问荇不紧不慢开口:“反正到最后我们能离开康瑞,就让怨气侵蚀隐京门,灵脉彻底枯竭,往后诸位都无处可去好了。”
他的话比方才的小声嘀咕更加刻薄,把所有人刻意回避的恐惧赤裸裸摆在明面上,道士们被刺激得传出骚动,终于是有了几分活人样来。
“怨气暂时不会侵扰灵山的。”有道士不甘心道。
“暂时不会,可往后呢?”
问荇瞧着出声的道士模样都有三十来岁,真实岁数至少比他和柳连鹊加起来还大几倍,和外头脱节太久,想法倒是天真得可怕。
“我同长生一道追查过长明,他现在不安分,若是他真的出手,怨气随时可能侵扰灵山。”
问荇看向不安的人群:“到时候原本三日就能除完的怨气只会成为他之助力。”
“诸位没有灵脉倚仗,没有地方可去还是小事,丢了性命才是大事。”
“你个不通道术的外人,凭什么这么说?”
他的话句句刺在道人们冷漠心上最脆弱的部分。
活得长久的人害怕变数,害怕死亡。
“凭什么?”问荇冷笑。
“凭就是我们两个不通道术的凡夫俗子寻到怨气,做你们徘徊不定不敢做的事。”
“你们懂道术,除去拿道术延年益寿,还做了其他什么吗?”
他的话掷地有声,终于有些道士脸上开始渐渐有了点活力。
作者有话要说:
愿意帮忙和愿意做倒霉蛋让真该干活的心安理得是两回事。
道士们实在是和外边脱节太久了,牵扯上自己的性命,态度全都是“别人能去,凭什么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