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强身健体

第155章 强身健体

天光既白,熬了一夜,处于危险的环境里,问荇依旧丝毫没有困意。

宅院深深不止困得住人,也能困住鬼,昨夜六个鬼结伴而行,堪堪将半个柳家探了大概。

“招待”问荇的屋子离祠堂很近又是客房,所以常年没人居住冷冷清清,连鸟都不愿在此停留。

到了该吃早膳的时候,问荇见没人管他正要从包裹里摸索出干粮,恰巧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问公子,柳夫人请你过去。”

问荇将包裹扎紧、帕子藏在心口处,香囊也掖入衣角藏得低调,这才推门而出。

“来了。”

他好奇地打量着周遭,被家仆们疏离礼貌的态度弄得不适应,小心翼翼低下头,战战兢兢地瞄着地面。

家仆将他簇拥在中间,想替他草草整理下不够齐整的衣衫,问荇连连后退:“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家仆们也不强求,站在原处等待问荇整理着装,时不时提醒问荇两句。

“公子,腰带往上系半寸。”

“头发挽得还不够齐整。”

磨磨蹭蹭足有一柱香时间,问荇这才逃过家仆们这关,被带往柳夫人身边。

他穿过极长的走廊,不远处荷花池里只剩下细碎残荷,在寒风里颤颤巍巍。

今天似乎比前几日还冷,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有个下人替他披了件厚裘袍,原本平淡的声音里带上些感念和缅怀:“是柳少爷剩下的衣裳,有些不合身,您暂且先穿着。”

的确不合身,袍子披在他身上明显小了圈,不是因为太短,而是因为太窄。

柳连鹊被疾病折磨得太瘦了。

问荇用指节轻撚绒面,厚裘袍很新,应当是打算给柳连鹊在今年冬天备着用,所以还没来得及穿过。

他低头轻笑:“既然是我夫郎留的,我会小心管好它。”

不知柳夫人送他这件裘袍是何意。

提到柳大少爷,本就僵硬的气氛又多了些沉郁。

二少爷胡作非为的这些日子,所有人嘴上不敢说,心里越发惦记柳连鹊的好。

可那清瘦的,总是缓慢在庭院里踱步的身影是再也回不来了。

走走停停,时不时有沉默的下人路过,多半是不敢直直去看问荇的。

“到了,就是这里。”

下人们停在门口,为首两个衣着好些的替他拉开门:“问公子,请。”

问荇眼中闪过惶恐,他确信下人们都不会跟进去,迈着犹疑的步子快走两步,险些同手同脚。

“柳夫人。”

他没去正眼瞧,干脆地跪在地上,发出闷响声。

片刻后,威严的女声缓缓响起。

“起来。”

问荇这才擡起头。

他慢慢起身,中间夹杂的细碎小动作看着教规矩的嬷嬷、柳夫人身边的老婢女都直摇头。

太没规矩了,就像快凿不开的璞玉被扔进荒野,变得愈发冥顽不灵,像快普普通通的顽石。

问荇倒是没察觉到,依照柳夫人的意思,慢吞吞地走近两步。

“最近过得如何?”

柳夫人不让他坐,也没让他跪。

“很好,田里的庄稼刚收,最近恰巧有段空出来的时候,也挣到了过冬的钱。”

问荇紧张地回着话。

“你这么害怕做甚,夫人又不会吃了你。”柳夫人身边的丫鬟得了她的指示,笑着同问荇道,“夫人喊你回来也就是聊些家常,放松些罢。”

问荇这才敢同柳夫人对视,他眼睛偏圆,眼尾又挑出偏长的弧度,做些没攻击性的表情极容易博人好感。

“多谢柳夫人。”

任谁也看不出眼前的女人已经四十岁,满头青丝,比年纪相仿的祝澈娘至少要年轻十岁,只是再看眼角处有粉遮不住的细纹。

柳夫人态度依旧不冷不淡:“过得好就成,之前还担心给你的地和房子少了,你日子过得太拘谨。”

“不少,夫人愿意给我些住的地方,送我能种的地,我觉得就很好了。”问荇粲然一笑,旁边态度冷硬的嬷嬷表情都缓和不少。

这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倒是比大多贪心的赘婿都好太多。

“你想走吗?”

柳夫人神色转瞬即逝变得玩味,随后又恢复如初。

“我是说离开禾宁村,去别的地方。”

“不想。”问荇慌乱道,“您是要赶我走吗?”

屋内暗流涌动,置身中心的问荇却好似浑然不觉,依旧反应拙劣而忙乱。

“只是问你,你如实说便好。”

“我不会去其他地方。”问荇跪在地上,头却将将没磕下。

“是柳家给了我安身的地方,让我离开待我不好的问家,我是柳家的儿婿,只要柳家不赶我走,我哪儿都不去。”

他声声恳切,听不出半分作假。

但有意无意,很巧妙地一句未提柳连鹊。

柳夫人了然:“那就好,别忘了你还要替少宁守孝三年,就算有心思,这三年也一天不能少。”

“是。”

只是柳连鹊应该死不了三年。

“三日后便是我四十生辰宴,本不想大操大办,但家里的确要些喜事活络气氛。”

“喜宴你需得参加,届时也穿得喜庆些,但在此之前你要接着替连鹊守灵,着白麻衣为他祈福。”

问荇略微犹豫了下:“这是自然。”

敲打来得远比他想得快,所谓守灵,无非就是去跪两日祠堂。

八天他都跪下来了,区区两日而已。况且他已经不是半年前的问荇,会跪上几日就身体受创,还险些让个下人整得吐血。

柳夫人东拉西扯了几句,借着身体乏力让问荇退下了。

随后问荇被赶进间屋里,小厮给端上些精巧的糕点让他填肚子。

绿豆糕被做成莲花模样,里面还夹了流心的馅儿,旁边芸豆捏的寿桃就没那么好吃了,瞧着就噎得慌。

糕点长得好看,但个头小压根不顶饿。

“对不住,午膳还没到时候,只能给您去拿些点心。”

问荇毫无怨言将糕点扫得干干净净,甚至厚着脸皮问小厮又要了两个。

糕点的味道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但多吃几个能回些力气。

如果他没猜错,这是他今天唯一一顿饭。

果然,下人们收拾好碗筷碟子,为他送来孝衣。

这回柳家还有些良心,至少没让他寒冬腊月穿单衣,孝衣里面有层绒,摸着非常厚实。

“守孝委屈公子一日一餐,吃食会有人送去祠堂,公子只要从日出跪到日落即可。”

只要他跪到日落,看似是柳夫人开恩,可保不齐和柳夫人察觉到他周边的鬼有关系。

问荇客气谢过引路下人,擡脚迈过门槛,走到码得整整齐齐连着几层的牌位前。

这么多牌位,却没有属于柳连鹊的地方。

他到底在为谁祈福呢?

“过去的是那个赘婿?”柳携鹰瞧着身着白衣的身影,得到肯定答复后幸灾乐祸,“让他给那病死鬼守灵去,最好早点去陪我的好兄长。”

“二少爷,你可千万别在夫人那边说这话。”

他身后的随从唯唯诺诺,二少爷咒大少爷,可柳夫人还是要规矩的,要让她听到,肯定从二少爷身边人开始责罚。

“知道了知道了。”

提起亲娘,柳携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那我不说柳连鹊,说问荇。”

他阴鸷地笑了:“听说他上次跪了八天八夜,这么能跪,今晚让他接着跪呗。”

“可夫人说……”

“你听不听我的?”柳携鹰拉下脸,“往后柳家都是我的,我说什么你就去做。”

“还是你觉得我没本事,往后承不了家主位置?”

“不敢,二少爷恕罪!您天资聪颖,自然能担大任。”

“老奴这就去安排,让他连着跪下去。”

问荇跪在软垫上,心思却丝毫不诚。

他隐约有些后悔没包些干粮来祠堂里吃,有一搭没一搭盘算着今晚让进宝去哪里探路。

瞧着门缝透出的光,外头已经日落了,但接他走的小厮没出现,祠堂附近似乎没人看管。

这正中问荇下怀,他掏出帕子轻声叮嘱好小鬼们小心,目送他们离开后,问荇缓缓起身伸个懒腰。看门的小厮现在不在,等到他回来再继续装心诚的赘婿也不迟。

又断断续续跪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人前来喊他离开,问荇的眼皮略微打架,旁边燃着的灯也熄灭了。

寻常人还会觉得祠堂阴森,可他见习惯了鬼怪在祠堂丝毫不感觉害怕,只觉得齐整的牌位瞧着无趣。

进宝他们还没回来,问荇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味。他闭上眼,依靠在需要两人合保的朱红柱子边沉沉睡去。

“你在做什么?”

问荇猛地睁眼,柳连鹊正担忧地看着他。

眼前是他熟悉的家,就连摆在桌边的半束干艾草都没挪动位置。

柳连鹊坐在桌边,他却跪在地上,难怪柳连鹊会发此疑问。

问荇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能说话,上肢也能动,腿却维持着跪祠堂的模样动弹不得。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长生说过他们会在梦里相会,可惜此刻他却有些狼狈。

“问荇?”

柳连鹊见他不作声愈发心焦,干脆从椅子上起身,半蹲在问荇身边。

“我没事,就是黄叔和我说了个强健体魄的方子。”问荇赶紧塞了个理由,“要是现在起来,我就白跪了。”

不能让柳连鹊知道自己在跪祠堂。

“……我从未听说久跪能强身健体。”

柳连鹊满腹疑惑:“问荇,你和我说实话。”

自从那夜一别,他像陷入了沉沉梦境,难得从其中挣脱,就遇到问荇这副模样,气都没地方气。

见瞒不过他,问荇低着头干脆开始转移话题,装聋作哑起来:“我们好不容易见次面,就别一个劲问我了。”

“这几天你还好吗?”

“好着,所以你是怎么回事?”

柳连鹊压根不着他道,板起脸:“我们好不容易见次面,你是非得我追着你问?”

问荇:……

是谁教了柳连鹊反将一军!

作者有话要说:

柳夫人:三年,一天都不能少。

小问:还有这种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