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的道路
第105章 我的道路
赵小鲤被突然出现得长生吓呆了,一动不动匍匐在地,睁着大眼睛直愣愣看着他的脸,竟然忘了作出下一步反应。
长生咳嗽了声。
这张脸和问荇长得有两三分像,可赵小鲤和问荇性格十成十地天差地别。
“啊……你,我对,对不起!”
赵小鲤回过神来,赶紧弯腰躬身,眼睛闪烁着光,避开长生探究的眼神。
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道士很强,只能指望他不想伤害自己。
人是好苗子,有修道的慧根在,可性子也太一惊一乍了。
被赵小鲤这么莫名道歉,长生觉着自己好像成了乱吓唬哥儿的坏人。
他本以为问荇说的他胆子小不过是内向,没想到赵小鲤胆小得宛如搁浅的银鱼,断了翅膀的幼鸟。
“你是赵小鲤?”
他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干巴巴接着要讲的话往下说:“我是个游方道士,姑且算问荇的友人。”
“对不起!”
长生:……
他才说了半截,也没指责赵小鲤,这孩子怎么又开始道歉了?
“对不起。”赵小鲤泪眼汪汪,“我对不起小舅舅他。”
“我没责怪你,问荇和柳少爷也没责怪你。”长生摘下从问荇那借的破斗笠,露出方才遮在阴影里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戾气,也没有怨怼,只是带了些无奈的情绪。
“柳少爷?”
确认长生并无恶意,赵小鲤勉强平静下来:“道长知道柳少爷……是真的认识小舅舅。”
如果不是问荇的朋友,应当不知道柳连鹊的魂魄还存在于世。
长生松了口气,赵小鲤可算是恢复神智了,看起来也不难交谈。
冷不丁地,他的衣袖被弱弱地抓住,赵小鲤眼中闪着哀求,隐隐还有些泪光。
“小舅舅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让道长过来问我。”
他吸了吸鼻子:“道长行行好,求你千万现在就帮我和小舅舅说,有人要害他要去烧他院子,明晚就要去。”
赵小鲤有没有道缘还得观望,但问荇和柳连鹊倒是真有道缘,猜事猜得和开了天眼似得,问家人居然还真要烧他俩家。
长生暗暗惊叹。
“他们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太担心。”长生故作高深,右手缓缓扯着自己袖子,将袖子从赵小鲤手中抽出。
“我受他嘱托,是来印证其他事。”
“其他事?”
赵小鲤听到问荇已经做了防范,心里隐隐高兴,但仍然茫然。
既然不是问家的事,他这么没用,找他还有什么事呢?
“喂,看这里。”
长生挪开位置,一个只有成人半身高的,半透明的小孩朝着赵小鲤挥手。
进宝咧开嘴,把自己脑袋故意歪到肩膀上,眼珠子转得只剩下眼白:“好久不见!”
“……”
赵小鲤瞪大了眼。
片刻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回过神的惨叫声震得长生捂住耳朵,暗自庆幸把自家凡鸢留在问荇家,不然鸽子估计都被吓得到处乱飞。
“我就说要把这和外面隔绝开,还好我反应快。”
进宝早料到会这样,等到赵小鲤害怕完了,才不紧不慢收掉浑身散发的银光。
他刚刚在两人一鬼附近圈了地,确保赵小鲤喊破嗓子声都不会传出去。
“怎么样,他真能见着鬼吧。”进宝洋洋得意,“问大人说的怎么会有错,还非要我跟着来证明。”
吓吓赵小鲤是其次,主要是能看到这破道士被闹得头疼,进宝觉得很有意思。
“别害怕啦,我是进宝,你不是见过我吗?”
他这才收住鬼相,自来熟地同赵小鲤打招呼:“我们是问大人喊来帮你的,他觉得你很需要帮忙。”
“那群堵在我们家门口的人很讨厌,但你看着没那么讨厌,要不要别管那群人,你想办法跑到别的地方去?”
跑?!
赵小鲤又惊又喜,可想了想问家人和自家人,喜却逐渐成了黯然。
明明是小舅舅有事需要解决,到现在居然是小舅舅来帮他。
可是又能帮到什么呢?小舅舅这么有本事,都会被问家人扰得不安宁,他只要还姓赵就逃脱不了糟糕的现状。
“……小舅那没事就好,我怎么能逃得掉。”
他的世界只有小小的云和镇和江安镇,外面怎样,往前又该怎样,从来没人和赵小鲤说过,赵小鲤想都不敢想。
可他知道,他拥有的特殊能力让他成了赵家问家的摇钱树,他们面上嫌弃他不吉利,嫌弃他是哥儿,实际上根本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就等着他真不能跳大神的时候再卖给人家当夫郎还笔钱。
“唔……但你甘心吗?”进宝盯着他。
“甘心让他们欺负你。”
赵小鲤不语,可他沉默的模样已经将他心中想法描摹得七七八八。
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尤其是看到问荇能够脱离苦海,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总也会冒出些自己或许也有办法的荒谬想法。
“可我做不到,我不可能逃出去。”
进宝满脸不高兴,难得有人能看见鬼,赵小鲤明明很了不起了好嘛!
“问大人说愿意帮你忙了,机会现在给你,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我该怎么做?”赵小鲤怯生生看向进宝,依旧不肯说愿不愿意。
“我现在教你几个简单术法,你若是能用出来,说明有修道的灵根。”
长生从怀里抽出张空白的符咒:“有灵根者极其稀少,但你能目中视鬼,十有八九天赋异禀,我会想方设法带你离开。”
“我派收徒不拘男女老幼,你将上山清修,日子清苦但也安宁。”
“上山……我会上去哪里的山?”
突如其来的,闻所未闻的路摆在赵小鲤面前,他十分手足无措。他不就是个能看见鬼的平凡神棍,怎么就成了极其稀少的,有道缘的人了?
“我也不知。”长生实话实话,“得往后看你的命数通往哪里。”
也许是终年积雪的苦寒之路,也许是四季如春的天境之途,一切皆有可能。
“……”
赵小鲤呆滞了会才消化铺天盖地的信息量,可依旧没做出反应。
进宝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在他眼里,赵小鲤简直窝囊得可怕,十多年的打压仿佛把奴性已经嵌在他的心中。
“柳大人,你说他会不会不答应我们,反倒偷偷去和问家报信。”
临来前,问荇忙着给长生拿乔装的衣服,他曾大着胆子偷偷问过柳连鹊。
“他如果想报信,往前有太多次机会。”
“论情,他对问家更多是畏惧,对我们则有感激,他不会去报信;论理,他习惯沉默忍让,更加不会主动去和问家人提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
柳连鹊耐心同他解释。
比起赵小鲤出不出卖他们,他更担心赵小鲤不会接受道士突如其来的帮助。
他并不认为和问荇帮了赵小鲤几次,就能让这个胆小的哥儿愿意无条件相信他们,相信长生。不是每个人都和问荇一样喜欢火中取栗,愿意去赌去拼。
改变是很难的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况且突然拉着谁劝他去修道,劝他远离当下的生活,都很让人手足无措。
恰巧问荇刚好给长生送好衣服,看出柳连鹊的担忧,也凑了过来。
“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毕竟我们管不了更多。”
“可我觉得畏于现状、安于现状,很多时候不是不敢,而是不知道有办法可以挣脱。”
问荇看向正在摸索着套蓑衣的长生:“我已经把方法摆在了他面前,他既然自小能走街串巷去跳大神,肯定不是傻子,会做正确的选择的。”
柳连鹊思忖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将正准备出发的进宝喊过来:“你若是到了他面前,帮我带句话。”
进宝点点头,认真将这话记了一路,一直记到现在。
他看赵小鲤支支吾吾,突然觉得眼下把柳连鹊的话告诉他非常合适。
“愿不愿意都随便你,可柳大人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说……”进宝敲了敲腮帮子,一字一句复述。
“生成哥儿,我们能选的事、能做主的事总是很少,所以希望你能做个选择,是或者否皆可。”
“至少这是你所能做的主。”
而不是将难得的作出选择的权利,说放弃的权利都拱手让人。
赵小鲤嘴里停止了细碎的呢喃,动荡不安的心剧烈震颤着,心头的天平却渐渐往一个方向偏移。
那是他心之所向的答案。
是,一直没人让他做过选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配选,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为什么现在拒绝和接受两个简单的答案摆在面前,二者择一,他又要因为害怕错失掉机会呢?
“我…”
他的眼泪落在地上,糊出深色的泥点。
“我愿意!”
“只要能让我离开那里,只要以后不再需要害怕和挨打,我都愿意。”
他愿意走最寒苦的山路,因为那也远比他回家的路温暖;他愿意修最晦涩的道,因为那比他浑噩度日要强;他愿意舍弃过往的自己,因为前面的路是簇新的路。
长生和进宝面面相觑,一个欣慰赵小鲤不负所望,一个惊叹柳连鹊话的效用如此之大。
好神奇,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居然还能生出一样的心思!
院内。
“他们应该快回来了。”问荇搬了把凳子和柳连鹊排排坐在卧房门口。
“是啊。”
柳连鹊在想着生前的事,冷不丁被问荇搭话,怔愣了片刻才答道:“天已经黑透了。”
“刚刚在想什么?”问荇托着腮看着他,没等柳连鹊开口,自顾自答,“我猜猜……是你和进宝说得那些话?”
柳连鹊茶色瞳微微震颤:“有,但不全是。”
送走进宝后他在想,他突然有感而发的话是不是压根不适用于自己。
毕竟从大多数地方说,他比七八成哥儿都幸运太多了,他没资格说那些话。
可再一想,柳连鹊心中越来越沉。
他虽然能念书,能主持家里的产业,可实际上一条条仔细看过去,他还真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他不争气的二弟可以随便砸钱乱做生意,庶出小弟可以在开蒙的年纪选择不去听课,可他打小从没这些权利。
他的一切被母亲安排得明白,自幼听话去念书,必须稳妥接手家族里最合适他的产业,不允许他冒进行事,而这所谓最合适的产业许多也不是他家生意的大头。
甚至是他的婚姻大事,他也只有选择赘婿的权利,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的身体也没给他选择的权利,本以为可以已哥儿的身份继承家业,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他不在意是不是真能继承家业,可他却发现自己比自己想象中更向往自由,也更加不自由。
意识到这点的柳连鹊心情复杂,越想越有些后怕,直到问荇突然出声,及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问荇心中微动,他垂着眸,眼中暗色逐渐变重:“其实现在想想,我有时候是不是也做得不妥。”
“我经常自作主张,特别是之前,有时候做事不和你说,非要等你查出来再认错。”
柳连鹊微怔愣,随后蹙着眉反驳他:“我不觉得你有问题,你别多想。”
问荇已经给了他极大的尊重,他在家管账没人会主动把自己花的钱整理好告诉他,也没人会和他商量屋里摆什么家具好,更没几个人会打心眼里去仔细思考他提的意见。
可问荇都会做。
“其实我瞒了你几件事。”问荇一脸认真,“我觉得是件挺大的事,是因为我有些私心不想告诉你。”
一件是柳连鹊出了屋门会变成神志不清的邪祟,一件是他的家人可能并不爱他。
问荇自认是个很自私和自我的人,往前他的爹妈,看不惯他的人也是这么评价他。
说他像个长得养得熟,实际上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懂别人给的三分好要还十分,也不懂别人给的十分坏要变三分。
可在柳连鹊面前,他总想藏住自己实际并不纯净的心,藏住被好看皮囊包住的不太好的一面。
他尽量学着坦诚,哪怕这些坦诚里也夹杂了几分小心思。
“咱们商量下,过几个月我再和你说行不行?”
他表情可怜兮兮的,手就要去拽柳连鹊半透明的衣角,已经蹭到了却又小心缩回,仿佛害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
柳连鹊心底那点好奇和落寞全都被压了下去,慌乱道:“自然可以。”
“你别放在心里,我说的并不是你,况且谁心里都会藏着事,我怎么会因此责怪你?”
毕竟他心里也藏了龌龊心思,柳连鹊无比害怕这些心思不慎揭开,揭开得不好,闹出一片狼藉来。
“夫郎真不怨我?”
“从来没怨过。”柳连鹊这才意识到两人挨得很近,忍不住提醒问荇。
“行了,他们该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我俩只是坐在一起,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
问荇理直气壮,可看到柳连鹊严肃的表情,脸上又浮现出来些心虚。
“再陪我坐会吧。”他小声道,“他们一回来,你又不和我待一起了。”
柳连鹊没出生,但红着眼尾不轻不重看了眼问荇,默许了他把凳子挪过来的行径。
院外。
“停。”
距离院门还有一丈远,进宝突然警觉地刹住脚:“咱们过会进去。”
他收着胸像个小大人:“现在不合适。”
“为什么不能进去。”长生一脸莫名其妙。
“直觉。”进宝拦在他面前。
“总之就是不能进,你要信我!”
他俩要是现在进去,会被问大人大卸八块。
作者有话要说:
进宝:嘿嘿,今天不做煞风景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