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尘封旧事
第64章 尘封旧事
挖还是不挖,两条路摆在问荇面前。
他没有犹豫,继续手起铲落,速度比方才更快了。
“汪!”
直到挖下去个将近一米的深坑,清心经竖起尾巴冲着问荇开始示警,问荇的铲子也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玩意。
进宝的状况越来越差,此时跪在地上,大口无意识喘着气,似乎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不会是人骨头之类的玩意吧?这院子挖出什么,他都不奇怪。
问荇皱了皱眉:“还要往下吗?”
进宝虚弱地应声:“嗯,马上到了。”
问荇又将洞沿扩大,把土弄松,小心翼翼把硬邦邦的东西擡出来。
不幸中的万幸,不是什么人骨,只是个小小的木盒而已。
这木盒看着比之前装符箓那木盒破旧简陋很多,在集市里用不了几文就可以买三四个,自然经历多年直至现在,没保存得多完好。
盒子除去四角还算牢固,其他地方已经半腐烂,拿铲子稍微用力,估计就会化为碎屑齑粉。
问荇小心蹲下身,用铲柄将木盒拨弄出泥土:“你要的是这个盒子?”
他发现进宝眼睛红得厉害,孱弱的小鬼哭不出真的眼泪,否则他现在一定泪如雨下了。
“要我拿上来,还是你自己去拿?”
问荇确信现在在他面前的就是真进宝,只是这盒子或许和他生前有关系,所以牵动了进宝的情绪。
“不麻烦大人了,我来吧。”
进宝咬着唇跳进坑里,松动的土块砸落在他灵体上,直直穿了过去,问荇赶紧用铲子扶住土块松软的一端,让洞不再坍塌。
木盒被灵体磕磕绊绊擡上来,进宝擡得很小心,可木盒还是有了散架的态势,发出轻微裂开的声音,里面装着的东西重似千金。
喀喇。
问荇看进宝垂着头的模样,别样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进宝诉诸情绪的方式向来不是忍耐,而是表达,嘶喊也好,找话说也好,他性格跳脱,很少像现在这么平静。
仿佛有莫大的悲伤压在他身上。
“能给我看看吗?”
问荇态度前所未有地好,他本来只是埋个符箓,好像触及到了进宝自己都遗忘的秘密。
进宝犹豫了下,将盒子放在地上。
问荇轻手轻脚打开腐朽得不成样的盖子,里面露出来些变绿的铜钱,还有极少极少的碎银。
就是普普通通的碎银和铜钱,里面没有符箓没有血迹,金属的重量压得盒子已不堪重负。
这些加起来可能值一百来钱,可问荇盯着这笔“意外横财”,没有半分喜悦。
这点碎零钱不像大户人家应急用的钱,倒像是谁的私房钱。
私房钱埋这么深?
“这些钱你是认得吗?”他为了不让盒子继续负重,将铜币挑了出来,一枚一枚摊在地上。
“我应该认得这些钱。”
进宝抱着头,突如而来的情绪几乎将他压垮,欢愉、痛苦、绝望,里面甚至掺杂着些不属于自己的想法。
“可我…我不记得了。”
进宝失忆多年,只知道自己该留在这宅子里,那些遗忘的记忆实在想不起来,他甚至渐渐开始逃避。
只是问荇几铲子下去,尘封已久的旧事又被无意间开启。
问荇静静看着他,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们已经没了继续酝酿时间。
“你要是想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可以陪你去找。”他终于开口。
“我……”进宝犹豫着,他总觉得知道了有些事情,自己安逸的现状就无法继续下去。
明明现在已经很好了,他有家回,问大人虽然有时候坏心眼,其实大多时候还挺好的。
他认识的鬼和人都很温柔。
问荇叹了口气:“你要是不想知道,我就把这盒子埋下去,再找道士彻底封起来,让它彻底不会打搅到你。”
“不可以!!!”
进宝瞪大眼睛,几乎是尖叫出声。
他发现比起逃避,他更恐惧这些记忆被彻底尘封下去。
“大人,求你了,不要把它埋回去!”
“不埋回去也行,那就找出你的记忆。”问荇非常想打探这事,进宝的记忆牵扯这宅子有关的秘密,但他还是尊重下事主的意愿。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你要是不乐意,往后可能也没再好的机会。”
“好!我相信大人。”
进宝终于下了决心:“我刚刚其实想起来些片段,但都很散乱。”
八十年前,也许九十年前,这片墙根还不是断壁残垣,曾经有人造访过。
两个看不清面容的小男孩蹲在墙根,其中一个粗布衣服的同无面仆役吩咐着事:“少爷说了埋在这,那就埋在这,埋得要深点!”
另个锦衣男孩似乎身体不好,喘着气艰难笑:“埋这么深干嘛,到时候挖出来还费劲。”
“私房钱就是要埋得深啊,不然被取走了怎么办?”活泼的男孩振振有词。
“到时候少爷长大了,咱们就把他挖出来,去镇里买好多好吃的东西!”
“好。”
……
“所以这钱是小孩的私房钱?”
问荇听完,这拿着更烫手了,挖几岁小孩的私房钱,这还真有些缺德。
“嗯。”进宝轻轻点头,“应当是我和谁埋进去的,但这些人面容不清楚,声音也不清楚。”
“你是小少爷边上那个仆从?也许是少爷的书童吧。”
书童性格更像进宝,而且进宝张口闭口大人,哪家少爷都不会教成这样,生前可能确实是个大户人家下人。
“我觉得也是,让我再想想其他事,头好乱……”
天要亮了,进宝待不久,身体已经渐渐透明。
他恋恋不舍看了眼埋着的碎钱,问荇当着他的面,将碎钱收好:“我替你收好,这些银子有主,我肯定不会动。”
看来去镇上的事得先缓缓,如果能让进宝想起之前宅子的事,他说的肯定比道士那能搞到的信息可靠,真实度也高。
问荇将银子和盒子都搁在柜子内,随后扛着锄头拎起水桶出了门。
最近虫子有些多,他泡了蒜水去田里试试功效,恰巧看到隔壁的农户也在地头。
之前和懒汉一起起哄的周二大病初愈身子骨刚好,见到问荇有些害怕,但还是努力示好了下:“问小哥!这么勤快。”
问荇点点头,这大嘴巴来得正好:“我有事想问下,你现在有空吗?”
“有有有。”
周二已经把问荇当半个神棍了,怎么也不敢踏进他家地,怕他算计自己,问荇也就到主动了周二的地头。
“听说你消息灵通,知道我家宅子之前是住了什么人家吗?”
嘴碎的人非常适合他打探消息,周二又喜欢和三教九流的家伙鬼混,能知道乱葬岗的事,应该也知道他家宅子的事,只是真假就有待商榷了。
周二支支吾吾,他是听过点风言风语,可他不想掺和鬼鬼神神的事。
“其实我也不想知道。”
问荇眼珠转了圈:“可我最近睡不安宁,要请人跳大神把屋里弄干净点,所以得问下,你知道什么告诉我就好。”
“跳大神?问小哥你终于想通啦,那屋子是该跳啊。”
周二眼睛一亮,谈起八卦也忘了恐惧:“我出生开始你宅子里就不住人了,再往前的事,那都是听老人家聊起的。”
“据说本来有个比现在更大的宅子,结果夏天天干招了火,现在那宅子是依托着大宅建的。”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问荇脸色,见对方没有面露不快就继续往下说:“只是后面屋主老觉得住着不踏实,换了几次住的人都没住久,再后面就废弃了。”
“所以我说那屋子确实该去找人驱邪驱下………真不是说问小哥你有哪里不对劲的意思啊!”
“好。”问荇点点头,一脸诚恳,“我最近也发现了,会想办法的。”
只是他想的办法是给邪恢复记忆。
问荇套到了消息,周二说完自己也安心,两人皆大欢喜。
“你说你那屋?嘶……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祝澈挠挠头:“我这爹混蛋,我小时候没空关心这个,只是记得那屋子没人住,而且村里老人说邪门。”
“哥哥不知道,我知道!”
祝清噔噔噔跑过来:“我听隔壁老爷爷说过,他小时候去那边屋,见过鬼小孩。”
“鬼小孩?”
“嗯嗯,他说他小时候顽皮,晚上和伙伴去那边玩,远远看到个鬼小孩,是身体能从树上面穿过去那种鬼小孩。”
“他说他回来就发烧了,然后记不清楚那会其他事情。”
祝清笑道:“但我觉得他就是骗小孩的,我才不信呢!问哥哥住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鬼小孩呀。”
祝澈面露古怪看了眼问荇,他只要和问荇掺和进同件事,总会遇到稀奇古怪的情况,倒觉得问荇可能还真见过,只是没说而已。
“好,我知道了。”
问荇不置可否,掏出颗杏干放在小哥儿手上:“你去玩吧,我还有事和你哥说。”
“嗯嗯!”
祝澈含着糖,高高兴兴蹦哒着出去了,全然没管自己亲哥在后面嚷嚷着叮嘱他别吃得牙疼。
“他最近气色好了。”
“是啊。”提起弟弟,祝澈英气的脸变得柔和起来,“许掌柜那给的价格好,有钱剩下,就给他补补身子。”
“这么漂亮聪明的孩子生在我们家,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就是怎么都不爱看书,天天不让人省心。”
问荇说不出不爱看就让他别看这话,祝清是哥儿,要是找不到点傍身的本事,别说以后主宰自己婚事,就是盲婚哑嫁能不能找个好人家都难说。
还好祝澈和祝母都明达,祝清这命分明也不差。
“我看你最近忙,也不留你了。”
祝澈见他起身要走,赶忙进屋又取出来个鸽子:“但是这个,你得带走!”
问荇:……
该怎么告诉祝澈,他真的不需要要吃鸽子补。
而且和上次那只不一样,这鸽子还活着,眨巴着黑豆豆眼睛,窝着脖子非常单纯又无辜地看着问荇。
它还傻乎乎似乎搞不清状况,甚至只是意思意思挣扎了下,毫无求生欲望。
“咕咕咕?”
“这鸽子老蠢了,自己撞进我家门还不肯走。”祝澈嗤笑,敢撞猎户门口的鸽子也是不常见。
“我本来打算杀好给你送过去,你既然来了,那就带着走吧。”他把鸽子往问荇怀里一塞,利落关上了门。
“咕?”肥嘟嘟的鸽子和问荇面面相觑。
这一刻,问荇感觉自己下不去手了。
之前他杀条鱼,鱼能脱离案板从厨房丝滑遛到前院,鱼眼中泛着轻蔑的光,笑得进宝直不起身,这鸽子恐怕远走高飞,他都不能把它拉出来炖汤。
问荇将鸽子松绑放在灶台上,鸽子两只黄脚杆朝着天,跌得惬意。
祝澈是一片好意,他又不能把鸽子放生,只能任鸽子自生自灭了。
谁知道这鸽子还赖上他了。
他回屋去整理今日听到的线索,鸽子跟在他后面不依不饶,他去烧个水,鸽子敢蹲在水壶边。
灰白色毛的小家伙不知死活,仿佛下一秒问荇起锅,他敢直接在放过调料的锅里游泳。
“你开心就好。”
问荇没空理会鸽子,今天他问了几个和他有过来往的村里人,知道的最多的也就是周二。
其他人许多和祝澈一样,知道这地方邪门就不继续打听了,而且碍于问荇就住在里面,压根不敢敞开来说。
祝清说过的小孩鬼可能是进宝,这宅子开始成为鬼宅,最早就要追溯到那大户人家上,进宝应当是那大户人家的仆从,给某个同龄的少爷办事。
只是禾宁村不是什么热闹地方,大户人家在这建宅子有些反常。
活人知道的实在有限,剩下的事得去问鬼。
“咕咕咕!”银灰羽毛的鸽子还是不死心,要跟着问荇出门,被他冷漠拿草绳拴在大槐树上,急得鸽子瞪着豆豆眼跳脚。
“你在这待着,爱跑就跑,别跟着我。”
首要能问的就是兵卒三人组。
“不知道,可惜俺们死得太晚咧,变成鬼也一直都没去过那附近。”林大志面露可惜,得到了两鬼一人无语的表情。
怎么还有鬼嫌自己死得晚?
王宁也不知道,郑旺倒是因为性格活络,听说过些:“那屋子除去进宝其他鬼都进不去,想靠近就会被弹开。”
“听资历大的鬼说,可能是结界之类的玩意,我反正没兴趣试,被弹开多疼啊。”
资历大的鬼?
问荇心念一动:“黄参——黄叔你在吗——”
须臾间,一个白发老人捂着腰:“小问,叫我有什么吩咐?”
黄参死的时候已经七八十岁,再加上死了几十年,他算得上老资历的鬼,问他确实合适。
“对对对,我小的时候,那宅子确实很大啊,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黄参记性很好,听完问荇的问题,表示这些事他记得还挺深刻,村里有钱人少,肯定引人注目。
“后来那家火灾,一晚上东西就被烧没了。”
老顽童压低声音:“但其实恐怖的不是这个,而是那地方呦,之前就不对劲,我们那批孩子都被家里人说过,少和那富人打交道。”
“因为那家富人深居浅出,也不知道靠什么发财赚钱,而且他们家明明有三个孩子,能见到的只有一个。”黄参嘿嘿一笑,突然加大声音。
“你们说奇不奇怪!”
“啊!!!”
三个兵卒紧张地围坐在他边上,就像听鬼故事的小孩,林大志和郑旺紧张得要抱在一起了:“好可怕!”
问荇无语。
这都怕,他家这些鬼有一个在认真走恐怖路线吗?
“三个孩子里面是有一个男孩吧?”
“不止,至少两个,另个最小应当是女孩,只是平时村里只能见到大的那个男孩。”黄参捋着胡子,对问荇平淡反应有点不满意。
“你问我算是问对人啦,我爹就是郎中,去过他家,但是他很少和我提起这些事,只说年纪小的男孩命苦有喘疾,不能跑或者激动,否则就会呼吸不畅。”
和进宝描述的那个少爷还挺像。
进宝和那少爷埋了私房钱,随后被不明原因起火灼烧致死?
但还是奇怪,进宝的状况完全不像被烧死。
三个兵卒被乱箭射死,他们身上有箭;祝爹喝死脸色就涨得不对;黄参是寿终正寝所以面容苍老身体完好;柳连鹊是病死所以比其他鬼更苍白。
他观察到鬼的死因有迹可循。
进宝和他相处时间久,算是很有人样的鬼了,问荇能观察到他最非人的地方就是很容易掉舌头、以及断手断脚。
如果要给进宝死因下个定义,他更倾向于摔死或者吊死,摔死骨头脆,吊死前舌头会伸长。
可如果是烧死,身上应该有大片灼烧皲裂痕迹,嗓音沙哑。
一阵阴风刮过。
“夫君。”
他浑身一颤,擡起头,刚刚四个围坐唠嗑的小鬼已经无影无踪,遁的速度比平时下工还快。
只剩下青衣邪祟站在他身后,眼中混沌,看他的表情却无比专注。
这群毫无节操的“家仆”,见着柳连鹊就怂,又丢下他一个人跑路了。
“我听懂了。”柳连鹊的眼睛无聚焦,却亮得出奇。
“我能,帮你。”
问荇:?
他又没什么需求,柳连鹊是听懂了什么?
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拒绝,眼前齐刷刷出现了十来个鬼。
这些鬼有的惨到面如焦炭看不清五官,有些状况好点的身上也有灼烧痕迹,总之一眼就能看出死因是失火。
“你要烧死的,我能找来。”
柳连鹊声音莫名温柔,却讲着极其残忍的话。
“我能给你找到,任何死法的,鬼。”
问荇双手轻轻捂住脸,倒不是害怕,是想笑又笑不出来。
谁能管管柳连鹊的脑回路啊!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要是不喜欢烧死的,我可以换淹死的、饿死的、气死的……
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