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祁同伟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逼到悬崖边缘,正在进行最后一场豪赌的年轻人,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一个简单的“能”字,毫无意义。
在塔寨这个弱肉强食的黑暗森林里,任何口头的承诺,都廉价得如同废纸。
他只是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了林灿的面前。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赵峰,正与一位身穿军装,肩抗将星的老人,在一处戒备森严的大院内,并肩下棋。
照片的背景里,一辆挂着“军A00001”牌照的黑色红旗轿车,清晰可见。
林灿,不是不学无术的蠢货。
当他看清那辆车的牌照,看清那位老人的肩章时,他那因为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里,瞬间,爆发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撼与狂热的光芒!
他知道,这张照片,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后,站着的,是足以将整个汉东,都彻底翻过来的……通天之力!
“赵先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祁同伟看着林灿,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不仅能保你的命。”
“更能给你,一个你做梦都不敢想的未来。”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林灿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所有的恐惧与犹豫,都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将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都押上赌桌的、亡命徒般的疯狂与决绝。
“干了!”
一场针对塔寨之王林耀东的、最疯狂、也最大胆的“局中局”,由祁同伟和林灿这两颗最不可能的“暗棋”,在黑暗中,悄然成型。
他们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反复推演着“苦肉计”的每一个细节。
何时发难?
在三天后的宗族大会上。届时,所有房头的核心人物都会到场,林耀东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公正”的裁决。
如何发难?
以“为父报仇,追讨军费”为名,行“愚蠢贪婪,挑战权威”之实。
最终的目的?
打碎那尊关公像,触碰林耀东心中最神圣、也最不可侵犯的逆鳞,从而,换来那张能进入档案室的、唯一的“门票”。
而就在塔寨村的阴谋,悄然发酵时。
三天后,塔寨村,林氏宗祠。
宗族大会,正式召开。
林灿,按照祁同伟的剧本,将一个“愚蠢、贪婪、狂妄、不知死活”的宗族二代,演绎得淋漓尽致。
最终,在与林宗辉那场“精心设计”的冲突中,他“失手”,打碎了那尊价值连城的玉关公。
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耀东看着那满地的、惨白的玉石碎片,他那张总是阴沉的脸,第一次,因为滔天的怒火而剧烈扭曲。
他缓缓地,从太师椅上站起。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怒吼。
他只是,一步步地,走到了林灿的面前。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林灿那早已被冷汗浸透的、僵硬的脸颊。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如同在宣读死亡判决般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很,好。”
他转过身,面向早已吓得跪倒一片的众人,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压抑了极致愤怒的咆哮!
“来人!”
“给我把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拖到祠堂外面!”
“上家法!”
塔寨村,林氏宗祠。
当林耀东那句充满了滔天怒火的“上家法”,从牙缝里挤出来时,整个祠堂内的空气,仿佛都被瞬间抽干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
“东叔!不要啊!”
“东叔!灿仔只是一时糊涂!”
几个三房的长辈,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林耀东面前,试图为林灿求情。
然而,林耀东那双早已被怒火烧得一片赤红的眼睛,只是冰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谁再多说一句,”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就和他,一个下场。”
一瞬间,所有的求情声,戛然而止。
祠堂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两名身高体壮、脸上横肉丛生的大房马仔,如同拎小鸡一般,将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却还在拼命挣扎的林灿,从祠堂内,拖了出去。
“东叔!我错了!东叔!我再也不敢了!”
林灿那充满了“惊恐”与“悔恨”的哭嚎声,响彻了整个宗祠广场。
但林耀東,却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他只是缓缓地蹲下身,伸出那双微微颤抖的手,试图将地上那尊早已碎成无数块的玉关公,重新拼凑起来。
但那冰冷的、带着锋利棱角的碎片,却一次又一次地,划破了他的指尖。
宗祠广场的中央,早已摆好了一条油光锃亮的、不知浸染过多少林氏子弟鲜血的长凳。
林灿被死死地按在长凳上,手脚都被粗大的麻绳捆住,动弹不得。
大房的头马,林宗辉,亲自从祠堂的刑堂里,请出了一根足有成人手臂粗的、由百年荔枝木制成的“家法棍”。
他走到林灿面前,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执行“家法”时的、冰冷的肃穆。
“灿仔,”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东叔说了。”
“念在你往日为家族立下过不少功劳的份上,今日,三十棍。”
“是死是活,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对着身后早已准备就绪的两名行刑手,缓缓地点了点头。
“行刑!”
“呼——!”
第一棍,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砸在了林灿的背上!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锤砸在牛皮鼓上的巨响,让在场所有围观的林氏子弟,心脏,都猛地一缩!
林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他却死死地咬住了嘴里那块早已准备好的破布,将那声足以让他昏厥过去的惨叫,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一!”
林宗辉那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钟摆,一下一下,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砰!”
“二!”
“砰!”
“三!”
……
棍子,一棍一棍地落下。
每一棍,都用尽了全力。
每一棍,都带起一片血花。
林灿那件昂贵的丝绸衬衫,早已被抽得稀烂,与背上那血肉模糊的皮肉,黏连在了一起。
但他,从头到尾,都死死地咬着牙,除了那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发出的、如同野兽般的闷哼,竟没有发出一声,真正的求饶。
他知道,他现在越是“硬气”,越是“宁死不屈”,就越能打消林耀東心中,对他最后的怀疑。
他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有勇无谋、桀骜不驯”,最终却撞得头破血流的……蠢货。
当第三十棍,终于落下时。
林灿,已经彻底成了一个血人。
他趴在长凳上,气息奄奄,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林耀东,也终于,从祠堂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那个趴在长凳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废物”,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怒火都已褪去,只剩下无尽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他知道,林灿这颗棋子,废了。
但也正因为他废了,所以,他才安全了。
一个被打断了脊梁的、愚蠢的废物,对他,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
“把他,扔到西边的档案室里去。”
林耀东用一种充满了厌恶的、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对林灿的最终“判决”。
“禁足一个月!”
“日夜抄写林氏家训一百遍!”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两个大房的马仔,像拖死狗一样,将早已“昏死”过去的林灿,从长凳上拖了下来,一路拖进了那间阴暗、潮湿、堆满了故纸堆的档案室。
“咣当!”
他们将他,重重地,扔在了冰冷的、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
然后,转身离去。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