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汉东省，林城市，向阳路，37号，幸福里小区，3单元，401室。”
“人，找到了。”
“但是……她好像，疯了。”
疯了……
赵峰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汉字，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冰冷的寒意。
他知道，这比找不到人，是更糟糕，也更棘手的结果。
一个疯女人的证词，在任何法庭上，都将被视为无效。
林满江……
这个在汉东盘踞了二十年的国企巨鳄，他的手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狠，还要绝。
他不仅能让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掉。
他还能在不杀死对方的情况下，让她永远地，闭上那张本该说出真相的嘴。
“小峰，怎么样了？”
一旁的赵立春，看着赵峰那异常凝重的脸色，忍不住开口问道。
赵峰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递了过去。
当赵立-春和高育良，看到短信上那最后三个字时，两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与凝重。
“疯了？”赵立春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这……这可就难办了！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她的话，根本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啊！林满江……这个老狐狸，真是把所有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高育良也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无比严肃。
“不止如此。”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赵组长，我们不得不考虑另一种，更坏的可能。”
“这，会不会是林满江，故意抛出来的一个陷阱？”
“他知道我们在查他，所以，故意用一个‘疯女人’，来引我们入局。只要我们的人一出现，他就可以反过来，给我们扣上一顶‘逼疯烈士遗孀，制造冤假错案’的大帽子！”
“届时，别说查案，我们自己，都可能被拖下水！”
高育良的分析，一针见血。
这也是任何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在面对这种局面时，都会做出的、最理智的判断。
然而，赵峰，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从两位盟友的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手机，然后，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让两人都感到无比错愕的话。
“爸，高书记。”
“备车。”
“我们现在就去林城。”
“什么？！”赵立-春猛地站起身，“小峰！你疯了？！我说了，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我知道。”赵峰看着他，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亲眼去看一看。”
他转过身，看着窗外那片深不见底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有时候，一个疯子的眼睛，比一百个正常人，看得更清楚。”
“因为，她的眼睛里，藏着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地狱。”
凌晨三点，林城市。
这是一个典型的、伴随着资源枯竭而逐渐衰落的北方工业小城。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煤灰和旧时代的萧瑟气息。
三辆没有任何牌照的黑色奥迪，如同沉默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驶入了那片名为“幸福里”，实际上却充满了破败与绝望的老旧小区。
赵峰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而他的身旁，坐着的，是祁同伟。
这次行动，他没有带任何“长城”的队员，只带了祁同伟这把最锋利、也最值得信任的尖刀。
“赵先生，”祁同伟看着窗外那栋连路灯都没有的、如同鬼楼般的单元楼，声音沙哑，“高启强的人，已经在四周布控好了。四单元的402室，我们的人也已经提前租了下来，安装了最高级别的监听设备。”
“很好。”赵峰点了点头。
“记住，我们这次来，不是抓人，也不是审问。”
他的声音，冰冷而又精准。
“我们，只是来探望一位，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二十年的……老朋友。”
“咚，咚，咚。”
401室那扇早已锈迹斑斑的铁门，被轻轻叩响。
许久，门内，才传来一阵拖沓的、充满了警惕的脚步声。
“谁……谁啊？”
一个苍老而又沙哑的、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女人声音，从门后，怯生生地传来。
“社区送温暖的。”祁同伟压低了嗓音，用一种最普通、也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语气回答道。
门，被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和廉价中药味的复杂气息，瞬间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张苍白、消瘦、布满了恐惧与不安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那是一个看起来已经年过六旬的女人，但赵峰从资料上知道，她今年，才刚刚五十出头。
她的头发，早已花白，眼神，更是浑浊、涣散，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恐惧与不信任。
她，就是石红杏。
她看着门口的祁同伟和赵峰，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
“我……我不需要……你们走……”
就在她准备关上门的那一刻。
赵峰，却突然，开口了。
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也没有亮出任何身份。
他只是用一种无比平静，却又仿佛能穿透人灵魂深处的声音，轻轻地，说出了一个，早已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二十年的名字。
“靳支援。”
当这三个字，从赵峰的口中说出时。
石红杏那具如同枯木般的身体，猛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那双原本浑浊、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了一股极其复杂、极其骇人的光芒！
那里，有震惊，有恐惧，有滔天的恨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了二十年之久的、无尽的……
悲伤。
她死死地盯着赵峰，那双干裂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发疯。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只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指着赵峰的身后，指着那片空无一人的、漆黑的楼道。
她那双涣散的瞳孔里，倒映出的，仿佛不是赵峰，而是某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她最恐惧的……魔鬼。
许久。
她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嘶哑的、充满了无尽恐惧与绝望的字。
“……别……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