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封迟来的信
史官们手臂化作道道残影,飞快的查找着所有可能性。
一位从北边来的中原老兵,勾起了沈凛极大的兴趣。
苍梧虽现在重文轻武,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对士卒抱有崇高的敬意。
况且沈凛即将对柔然用兵,这是一个激发士气的绝佳机会。
白发苍苍,初心不忘!
为国守门,至死不悔!
想想都能让人热血沸腾,心生敬佩。
沈凛手指轻敲扶手,翻书声骤然大了几分。
老卒站在太极殿广场上,身后明明就有一把软椅,但他就是不愿意坐下。
爹娘在世时说过,中原是最讲礼仪的地方:
“二虎啊,咱们家不在归乡,而是在南边,那里四季分明,会有货郎挑着担子,摇着铃铛走街串巷,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那咱们为什么不回去呢?”
冷冰冰的父亲总是会扫兴道:“因为还没收到陛下的命令。”
老卒不晓得陛下是谁,只知道村里人都很尊敬他,应该是某位顶天立地的男子。
这时妇人会摸着孩子的头顶道:“如果二虎有机会回去,一定要替爹娘多看看中原人的笑脸,见过一次便永远不会忘记,当你跟着他们一起笑时,那就是到家了。”
所以老卒一路走来,不管多疲倦,嘴角永远微微翘起。
这不仅是爹娘的嘱托,也是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沈凛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还需多久。”
右仆射姜望溪盯着书本,站起身道:“回禀殿下,国战时期各国史书都已查阅,并无相关记载,老臣猜测,此人或许是宸国遗民。”
大宸,苍梧之前的大一统王朝,疆土更胜现在,将大半个柔然汗国囊括在内。
可惜昙花一现,存世不过十七年,便消失在历史尘埃中。
江左晦心有所感,急忙从书堆中找到一本泛黄的古籍,开始细细研读。
侍中程砚农摇头道:“柔然南侵时,宸国遗民多往中原迁移,跑的慢些都会死在屠刀之下…”
还有个猜测他没说出口,那就是另外有一群人选择了臣服,可既然臣服,也没有理由重新回归苍梧。
做谍子?年纪太大,不可能。
江左晦突然道:“陛下!”
沈凛猛然站起身道:“爱卿快讲。”
江左晦眼神上下飘动,“宸国尚武,曾向北方派出过一支先行小队,莫约有数百人。”
“他们除了探路之外,还需伪装成牧民扎根下来,方便为后面的大军收集情报。”
“这项堪称伟大的计划因宸国覆灭太快而被搁置,或许就是他们。”
江左晦呈上古籍,寥寥数十字承载了一个持续几百年的故事。
沈凛神情看不出变化,但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将人请进来。”
老卒目光坚定,每一步都落的小心翼翼,似乎害怕弄脏了地上青砖。
用难以辨认的官话道:“王二虎,参见陛下。”
爹娘只教过这一种礼仪。
好在有割孤帮着翻译,否则众人还真不知对方说的什么。
沈凛吩咐看座,温和道:“宸国人?”
老卒目光茫然,扭曲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割孤帮忙道:“好像是。”
老卒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颤颤巍巍的想要交给爹娘嘴里的陛下,可又不敢上前。
割孤微微躬身,双手接过信封放到了皇帝的案台上,然后再次折返。
沈凛哭笑不得,“送信?为何不遣年轻人来,你都该颐养天年了。”
老卒听得懂,但说不好,便交由割孤转述,“他说他是回乡最年轻的了,只是因为迷路耽搁太久。”
沈凛有些好奇,“多久?”
饶是割孤这种见惯生死的人,听完答案后都不免鼻头一酸,“十七年。”
他继续解释道:“因为不敢跟柔然人打听南下的路线,怕引狼入室,加之有沙暴,风一起就会失去方向,常常摸索数个月还在原地徘徊。”
江左晦本想说可以借太阳判断西东,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支孤军前往草原,伪装成牧民,不敢跟外人打交道,除了第一代之外,后辈怕多是近亲成婚,能活下来已算万幸,不可强求过多。
沈凛只觉得手中的信封又沉重了几分,“稍待。”
能让皇帝说出这两个字的人,全天下不会超过一手之数,这位老卒凭借着毅力,赢得了他的尊重。
已经被风干的信纸随时会破裂,沈凛只能将其平铺在桌面上,尽量使用柔力。
“敬启 中原皇帝陛下:
陛下圣躬安好。
我等俸皇命一直待在北方,联名具书,遥叩天颜。
此信由王将军执笔,我等口述,字迹粗陋,纸张亦是本地土布所造,望陛下勿怪。”
沈凛有些不敢再往下读,但看着老卒真挚诚恳的目光,便深吸了口气。
“中原与我等已经断开联系三百五十四年之久,彼时归乡村头那棵老槐树,是先祖们亲手栽下的,不过碗口粗细,而今已成三人合抱的巨木。”
“树心空了半边,可每到春来,依旧会发些新芽。唯一的那口水井,井绳不知磨断了多少根,水仍是甜的。”
“我们养了些羊羔,种了点耐旱的黍米,以前还能派人出去用羊毛换些盐巴和铁器,可现在都老了,走不了那么远。”
“夏季闷热,大家会相约坐在老槐树下,默默的看着南方,好多人不认识方向,得靠王将军指点,可王将军说他活不了几年,没关系,可以各看各的,让陛下见笑。”
但沈凛现在完全笑不出来。
“几年前,或者十几年前,村子里还有一块靛蓝色绸布,可惜被人抢走了,一帮连字都不认识的蛮子,懂什么叫‘踏雪寻梅’吗?糟践好东西。”
“嘿嘿,其实我们也不太懂,反正是祖宗传下来的,村里几个还能动的弟兄也反抗过,但都被杀了,血流了一地。”
沈凛用手按住黄纸,尽量让自已看上去没那么失态,“可有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