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谍影北宋杨六郎

第一百二十八章

景山公园观妙亭(凌晨2:33)

月光被云层吞噬的瞬间,程墨白翻过景山围墙,松针扎进掌心的刺痛让他保持清醒,细密的血珠渗入树皮的纹理,在寒风中迅速凝结。

怀表的玻璃表面蒙着一层薄霜,指针显示距离爆炸还有1小时47分钟,他轻轻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月光下消散,如同那些无声无息消失在北平夜色中的同志。

观妙亭的飞檐上积着薄雪,朱漆剥落的栏杆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是凝固的血迹,雪地里新鲜的脚印通向亭后那棵歪脖子槐树,那是他们约定的紧急联络点。

程墨白蹲下身,指尖轻触雪面上的痕迹。脚印很深,来人的体重不轻;步距均匀,说明行走时毫不迟疑。这不是沈清禾的脚印,她走路时总会下意识地偏向右脚。

槐树的树皮上有一道新鲜的刮痕,高度正好与成年男子的手肘齐平,程墨白伸手探入树洞,指尖触到的不是预期的炸药包裹,而是一本《唐诗三百首》,书脊处的金线已经磨损,但书页边缘却异常平整,这本是全新的,被人刻意做旧。

翻开扉页,李商隐的《锦瑟》旁用针尖扎出密密麻麻的小孔,程墨白将书页对准从云层间隙透出的月光,浮现的却不是预期的爆破图,而是一张结婚照。

沈清禾穿着大红嫁衣,金线绣的凤凰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可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身旁的新郎穿着日军制服,竟是佐藤的副官渡边健太郎,他右手小指上的翡翠戒指在照片里泛着同样的诡异光泽。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她不是她。"字迹歪斜,最后一个"她"字的捺笔拖得很长,像是写字的人突然被中断,程墨白用指腹摩挲着这行字,墨迹微微凸起,是用掺了香灰的墨水写的,沈清禾从不用这种墨水。

书页间飘落一张电车票,票根上的日期被红圈标记:今天下午3点,从西直门开往丰台,票面沾着一点褐色污渍,凑近能闻到淡淡的苦杏仁味。

程墨白突然明白"改道"的真正含义,日军要转移的不仅是军列路线,还有藏在电车里的那些贴着红十字标记的铁皮箱。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两声短一声长,程墨白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却只触到冰冷的皮带扣,他迅速将书本塞回树洞,指节却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凸起。

在最后一秒,他摸到封底夹层里的金属片,半把手术剪的刀刃,切口还带着新鲜的血迹。刀刃根部刻着一个小小的"禾"字,这是去年他送给沈清禾的生日礼物。

雪又开始下了,程墨白站在槐树下,看着手术剪的断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刃上的血迹还未完全凝固,在零下十五度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这血是谁的?沈清禾的?还是那个戴着婚戒的"她"的?

观妙亭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空洞的声响,程墨白突然想起三天前老耿说的话:"钟楼的鸽子,飞不过这个冬天了。"当时他只当是老耿喝醉了的胡话,现在想来,每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预兆。

西直门电车厂(凌晨3:58)

程墨白将巡检工的鸭舌帽压低,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厂区的探照灯扫过铁轨,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条游动的蛇。

所有守卫的刺刀都裹着防油布,是接触生化武器后的标准处理,刺刀上沾染的东西,绝不是普通的血迹。

他沿着铁轨旁的阴影移动,靴底踩在煤渣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3号车库的铁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从缝隙中渗出,在雪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门内传来日语和俄语的争吵声,语调急促,像是谈判即将破裂。

"这批货明天必须发往新京!"佐藤副官的声音带着醉意,字句间夹杂着酒瓶碰撞的脆响,"哈尔滨的专家已经到了,实验不能推迟!"

"仪器还没校准完。"回话的俄语口音低沉沙哑,让程墨白浑身紧绷,声音和宪兵队电话里的满语接线员一模一样,"温度波动会影响样本活性,你们日本人总是这么急躁。"

程墨白贴近门缝,冷风灌进衣领,冻得他颈后发麻,透过狭窄的缝隙,他看见电车底盘下伸出两条腿,工人制服的裤脚沾着暗红色污渍,像是被什么液体浸透后又干涸,脚上的布鞋破了个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棉袜,是老耿的徒弟小六子,鞋底藏着他们用来传递情报的磁石。

小六子的手指微微抽搐,指尖在铁轨上划出几道浅痕,像是某种暗号,程墨白眯起眼,辨认出那是一个歪斜的"禾"字,和手术剪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砰!"

酒瓶砸碎的声响炸开,玻璃碎片飞溅到铁轨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程墨白趁机闪身溜进驾驶室,动作轻得像一道影子。

操作台上贴着一张儿童画,蜡笔涂鸦的太阳下,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别去"。字迹稚嫩,却透着一股绝望。

他掀开画纸,根上的日期被红笔圈出,旁边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3:17,最后一班。"

仪表盘上的时钟突然停摆,指针卡在3:17,秒针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程墨白盯着那个时间,突然想起沈清禾婚戒的蓝光,和她在解剖图上的标记,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凝着一滴血珠,这不是他的血。

血珠在表盖上微微晃动,映出他紧绷的侧脸,程墨白用指尖蘸了一点,凑近鼻尖,苦杏仁味,是氰化物。

驾驶座下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微光,他弯腰拾起,是一枚碎裂的镜片,边缘沾着血迹。镜片上用油脂写着几个字母:"d-17"。

远处传来铁轨的震动声,一列电车正缓缓驶入厂区,程墨白攥紧车票,听着车轮碾过铁轨的轰鸣,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电车,这是开往地狱的末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