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成了资本家完全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第379章 成为世界工厂的代价

沥青阻尼片事件像根钢针,刺破了田毅惯常的思维茧房。他主业深耕房地产,互联网、科技与制造业主要也就投资为主,目光也只聚焦在如何用最少成本粉饰企业数据,精力多半耗在金融市场的波诡云谲与宏观布局的运筹帷幄上。这场意外,让他窥见了另一个从未细察的角落,是制造业本身就被压榨的几乎贴钱在经营。

深圳的暴雨倾盆而下,田毅的奔驰s600碾过龙华富士康厂区门前的积水,水花飞溅,打湿了保安手中那张泛黄的《代工结算单》,“iphone主板组装费:1.9美元/件”的字迹在雨水中晕开。保镖陆虎撑开黑伞时,田毅瞥见厂门口蹲着个青年,正埋头啃着冷馒头,脚边纸牌上的墨迹被雨水浸得狰狞:“硕士求职,月薪可议”。

厂区食堂后巷,潲水混着金属粉末的秽物在晨光中蒸腾,酸腐的蒸汽裹着雨丝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

“田总,郭老板交代,带您参观A栋装配线。”台干(台湾派驻到大陆富士康工作的干部,兼职厂长)扶了扶滑到鼻尖的金丝眼镜,递来防静电手环时,眼神刻意避开田毅的注视,指尖微微发颤。流水线闸门开启的刹那,四千具年轻肉体组成的方阵随着传送带机械起伏,手臂起落的频率精准如钟摆,像一群被钉在电路板上的电子蛆虫,密密麻麻爬满视野。

线长王莉(工号fh-)正用镊子将米粒大的电容压进主板,左手小指永远呈蜷曲状——那是连续十四小时重复按压元件,肌腱固化成的畸形。田毅举起数码相机时,她突然像受惊的兔子,抽搐般将右手藏进工装袖口:“别拍!上月张姐手抖焊坏了芯片,罚款单贴满了整栋宿舍楼,连晾衣绳上都挂着……”

田毅瞥见她袖口露出的纱布,渗血处晕开一片模糊的油墨,细看竟是“nokiA 1110”的字样。这款市价399元的手机,每条流水线日产6000台,而王莉的时薪,只有2.9元人民币。

“这就是你们说的新风系统?”田毅指着墙上锈蚀的管道,滤网积满黑灰,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台干讪笑着搓手:“过滤棉三月一换,成本实在太高……”话音未落,斜对角工位的女工突然直挺挺栽倒,鼻孔涌出的黑色粘液顺着嘴角往下淌。

“苯中毒!快拖走!”王莉厉声喝骂,声音在车间的嘈杂中劈开一条缝。四个男工慌忙抬起人往通道跑,塑料拖鞋在环氧地坪上刮出四道暗红血痕——那女孩耳后溃烂的皮肤,竟生生粘住了衣领,扯下时带起一片血肉。

“这种事经常发生?”田毅走进保安室,抓起桌上的《工伤登记簿》,最新记录停在8月31日:李红梅/18岁/白血病/补偿金4700元。备注栏的钢笔字锋利如刀:“自愿放弃治疗,工资抵扣医药费”。

郭台铭这是故意让他看这些?就考察员工的苦难?那考察个锤子,田毅心头窜起一股火。到了厂长办公室,他撕下一页生产报表,狠狠砸向台干:“你们郭总也不敢这么敷衍我!怎么,你也想去一线拿工人工资?”

他指向窗外的食堂——数百人蹲在污水渠边扒饭,不锈钢餐盘里飘着两片肥肉,汤水清得能照见人影。“喂猪的泔水都比这稠!你就让我看这些‘奴隶’,来反衬我们是‘奴隶主’?”

台干浑身颤抖,额头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郭总早有指令,绝不能让田毅接触核心数据,可田毅真动了怒,在郭总面前只消一句话,自己就得背这口黑锅。两边不讨好的滋味,他可受不起。苦笑着,他只能引田毅往注塑车间走:“田总,核心数据我是真不敢给您看,但有些成本账,我能说……”

热浪裹挟着塑胶毒气扑面而来的车间里,流水线上的女工每7.8秒就要完成一部手机外壳的检测,手指在滚烫的塑料上翻飞,早已磨出厚厚的茧。台干指着轰隆作响的德国注塑机,声音被机器轰鸣吞掉大半:“这台设备值1200万,鸿海分期三年才还清……苹果要求不良率必须<0.02%,可每件加工费只肯涨3美分!”

跟着的富士康财务递来报表,纸张在田毅手中沙沙作响,上面的iphone利润解剖图刺得人眼疼:

├─苹果品牌溢价:49美元/台

├─日本东芝闪存:11.2美元

├─韩国三星屏幕:8.8美元

└─中国富士康组装:1.9美元(毛利率2.7%)

“三星本土工人时薪是咱们的8倍!”台干突然抬脚踹向原料箱,塑料箱应声裂开,“可人家芯片毛利率63%!我们呢?耗光设备寿命,就为啃这点钢镚儿!”

窗外,招工横幅在暴雨中狂舞:“急聘焊工,时薪3.2元”——这数字,还不足凯美瑞车标镀铬成本的万分之一。

台湾企业尚且如此,本土企业又能好到哪里去?田毅心头沉了沉,径直驱车前往华强北,闯入赛格电子厂的仓库。浓烈的松香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眼眶发红。深圳赛格集团董事长王宝早已等候在侧,脸上堆着谨慎的笑。赛格有国资背景,由深圳市国资委、华融、东方、长城等四家资产管理公司共同出资设立,上头早有指示,要对田毅的来访仔细接待、有问必答。

仓库深处,山丘般的拆机芯片堆得密密麻麻,几个民工正用烙铁烘烤旧电路板,锡珠飞溅中,再用铁刷狠狠刮下闪存颗粒,动作熟稔得让人心惊。

“这些都是报废的摩托罗拉v3主板!”工头老陈踢开脚边的空药瓶,瓶身印着“止咳糖浆”,里面却残留着褐色液体。“用天那水泡一宿,就能翻新了当新的卖……”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帕捂住嘴,松开时,痰渍里嵌着几粒金灿灿的焊锡点。

田毅拾起一片芯片,残留的标签上,“医疗设备专用-严禁二次使用”的字迹虽模糊,却像针一样扎进瞳孔。

组装线上,二十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未成年初中生,正将联发科mt6225芯片往手机壳里压。王宝的脸铁青得能滴出水,身旁的厂长却喝得醉醺醺,举着个山寨手机炫耀:“联发科真是活菩萨!连mp3铃声都帮咱写好了程序,傻子都能组装……”他撬开一台标着“诺基雅”的手机,指着里头歪歪扭扭的电路板,“这板子值八毛!安卓系统?雇俩中专生扒的源码,一分钱专利费不用花!”

田毅拿出检测仪扫过主板,屏幕上的数字跳得刺眼:铅含量超欧盟标准47倍。厂长满不在乎地摆手:“怕啥?农村人又不上网查这些数据,能打电话就行!”

这厂长是留不得了。王宝强压着火,亲自蘸着茶水在桌面上演算:

“索尼mp3香港提货价:17美元”

├─贴牌授权费:6美元(日方收)

├─新加坡主控芯片:4.3美元

├─台湾闪存颗粒:3.1美元

└─深圳组装毛利:0.4美元(还得负担返修率超标的罚款)

“知道最荒诞的是什么吗?”王宝掀开一个伪装成“日本制造”的包装盒,内侧赫然印着深圳工厂的地址,“索尼要求外壳必须刻mAde in jApAn!咱们还得倒贴激光刻蚀费,就为这几个字!”

财务室的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等式:

贴牌机批发价¥67

- 联发科芯片¥28

- 翻新零件¥19.5

- 打点工商¥6

- 工人工资¥0.35

毛利¥13.15

“工人每天干14小时,月薪才420?”田毅一脚踹翻板凳,金属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叫,“深圳最低工资不是700吗?”

“您不懂啊!”会计尖叫着往保险柜爬,指甲抠着地面的裂缝,“龙岩村那边,全家种地一年才挣1800!在这儿打工,他们女儿每月能寄回300——”话没说完,她突然抽搐倒地,口吐白沫的手仍死死攥着一沓工薪袋,封皮上“深圳市最低工资标准:700元/月”的字样,红得像血。

仓库突然断电,黑暗中,劣质电容烧焦的臭味愈发浓烈。田毅抹开窗户上的水雾,对面“华强北数码城”的霓虹灯正穿透雨幕,刺得人睁不开眼:“纽曼mp3 199元!买就送电池!”——这价格,还不足索尼贴牌费的十分之一。

王宝用打火机烘烤着一块芯片样本,火苗舔舐处冒出黑烟,他叹气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田毅,这里已经算好的了。外资握着专利和品牌,抽走45%的利润;港台提供芯片和面板,截留33%;我们这些代工的,扛着污染,耗着设备折旧,就死守着2%-5%的毛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