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到卷二十二
卷二十 李克让竟达空函 刘元普双生贵子
有一首诗写道:“全婚昔日称裴相,助殡千秋慕范君。慷慨奇人难屡见,休将仗义望朝绅!”这首诗,专门感叹世间愿意在他人急需时伸出援手的人少,而攀附富贵的人多。因此,通达事理的人常说:“只有锦上添花的,哪有雪中送炭的?”这两句话,将世人的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比如,当有人既有钱又有势时,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便纷纷投靠过去。这就是俗语所说的“一帆风”,也叫“鹁鸽子旺边飞”。涉及到钱财利益的交往,自然不必多说。即便在婚姻大事、儿女亲情这样的事情上,也存在这种现象:有人贪图富贵,哪怕对方是地位低微的“团头” (旧时指专门处理丧葬等事务的人),只要对方有钱有势,王公贵戚也甘愿与之结亲;有人嫌弃贫穷,就算是世家大族,也不愿与普通的甲长(旧时乡村基层小吏)家联姻。这些人自以为有了权势和钱财,便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然而,能在自己身处高位时,将他人从困境中拉出来,不惜重金成全他人婚姻的人,实在是前所未闻、极为罕见。不过,冥冥之中,上天自会明察一切。
“夫妻”二字,意义重大,对待婚姻应当慎重考虑、仔细斟酌,因为善恶终有报应,世人绝不可随意对待,胡作非为。有时候,一句话能成就一对夫妻;有时候,一纸文书又能拆散一段姻缘。即便当事人并不知晓其中的因果,但最终的报应却丝毫不差。
且说南直隶长洲县,有个姓孙的农民,年届五十,娶了一个年轻的继室。前妻留下一个儿子和一房媳妇,这小两口极为孝顺,无论父母说什么,不管是对是错、是真是假,他们都深信不疑,坚决照做。老孙头和儿子每天在田间辛勤劳作,以此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婆媳俩则在家绩麻纺线,做些手工活贴补家用。
不过,孙家却有件怪事:这位孙老婆子虽然三十多岁了,却不安分守己。正所谓“妇人家入土方休”,她见丈夫一心忙着挣钱养家,不太关注家里的琐事,便在外面做了些不光彩的事。这些事,多次被儿媳撞见。儿媳生性老实勤快,一心孝顺公婆,本无意去揭发婆婆的丑事。可无奈婆婆做了亏心事,每次被儿媳撞见,心里发虚,又担心事情传到丈夫和儿子耳中,反而在老孙头面前搬弄是非,说儿媳的坏话。
俗话说“枕边告状,一说便准”,老孙头听信了老婆的话,多次不明缘由地指责辱骂儿子。儿子是个孝顺的人,听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责骂,心里委屈,弄得夫妻二人整日争吵,关系十分紧张。
在这里要给各位看官说明:世上夫妻,唯有那些从一而终、始终坚守正道的,才值得敬重,他们不屑于学那些小家子气的做法。而最狠毒、狡猾又短视的,往往是那些做后妈的。这类人,大多不是头婚,有的是出身低微,有的是被前夫抛弃,她们深谙人情世故,既能哄人开心,也能让人发怒,把人拿捏得服服帖帖,让人不得不听从。
世上的女子,除了那些极为贞烈的,对于男女之事大多在意。男子到了中年,体力逐渐衰退,而娶后妈的,大多是中年人。这种婚姻,往往男大女小。一个年老的男子娶了年轻的妻子,即便家中财富无数,在夫妻生活方面也常常力不从心,内心自觉愧疚。所以,即便妻子有再多不对的地方,也只能顺着她。正因如此,这类家庭常常被搅得鸡犬不宁。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吴江有个秀才叫萧王宾,他才华横溢,文采出众,只因家境贫寒,在附近人家做教书先生,每天早出晚归。他教书的主家隔壁是一家酒馆,店主名叫熊敬溪,酒馆前有一个小神堂,供奉着五显灵官。萧王宾经常出入主家,一来二去,便和熊店主熟识了。
一天夜里,熊店主做了一个梦,梦中五位尊神对他说:“萧状元整天在这里来来往往,我们见了他坐立不安,你给我们砌一堵短墙,把神堂前面遮挡一下。”熊店主醒来后,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梦真是奇怪,什么萧状元?难道是隔壁教书的萧秀才?就他这样一个穷酸书生,怎么可能当状元?”他满心疑惑,可又想:“除了这个姓萧的,我也不认识其他姓萧的人。常言说‘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况且这是神明说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第二天一早,熊店主真的在神堂前砌了一堵短墙,把神像遮挡起来,不过他把这件事默默记在心里,没有声张。
过了几天,萧秀才去长洲探亲。路过一个村庄时,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吵吵嚷嚷的。他挤进人群一看,只听众人指着他说:“这不是一位官人吗?来得正好,一定要请这位官人帮忙,省得我们村里人再去寻找教书先生。”众人连忙请萧秀才坐下,拿来纸笔说:“麻烦官人写点东西,事后一定感谢。”
萧秀才问:“写什么?先说说缘由。”这时,一个老头和一个年轻人走过来,说:“官人,我们是本村人,姓孙,爷俩儿,加上一个老婆子和一房媳妇。可恨我家媳妇太不懂事,整天和婆婆吵架。我们爷俩儿忙着挣钱养家,一年到头没多少时间在家。留着这样的媳妇,迟早是个麻烦。所以,今天我们要把她送回娘家,任由她另嫁。这里的各位都是见证人,我们想写一封休书,可村里没人识字。见官人路过,想必是有学问的人,所以请您帮忙写一下。”
萧秀才说:“原来如此,这有何难?”他一时兴起,拿起笔,很快就写好了休书,交给了老孙头和他儿子。父子俩拿出五钱银子,作为酬谢。萧秀才笑着说:“写这几行字算什么?我怎么能收你们的钱!”他再三推辞,甩了甩袖子,离开了人群,继续赶路。
这边,孙家父子把休书交给了媳妇。这媳妇勤勤恳恳做了三四年儿媳,无缘无故被休,满心委屈,拉着丈夫,哭得死去活来,怎么也不肯放手,嘴里说道:“我实在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听信一面之词就休了我。我活着没法辩解,做鬼也要把这事弄清楚!今生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死也不会忘记你。”她这番话,说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落泪,就连她丈夫也伤心地哭了起来。
可那孙老婆子生怕儿子反悔,连忙和老孙头一起拉开两人,把媳妇推出了门外。那妇人只能含泪离去。
再说熊店主,又一次梦到五显灵官对他说:“快把我们面前的短墙拆了,挡着太憋闷了。”熊店主在梦中问:“神圣前些日子让小人砌墙,怎么现在又要拆?”灵官说:“前些日子因为萧秀才经常在这里走动,他日后本应中状元,我们见了他不自在,所以让你砌墙。可他在某月某日,帮人写了一封休书,拆散了一对夫妻。上天得知此事,削减了他的福禄。如今他的官职在我们之下,相见无妨,所以可以把墙拆了。”熊店主还想问个清楚,却一下子惊醒了。
他心想:“这也太奇怪了!难道真有这种事?明天我得问问萧秀才,看他是不是真写过休书,就知道真假了。”
第二天,熊店主果真先拆掉了那堵短墙。恰巧萧秀才踱步过来,店主赶忙拦住他说:“官人,有句话想跟您说,请到店里坐坐。”两人进店坐下,喝过茶后,店主开口问道:“官人,您是不是在某月某日帮别人代写过休书?”萧秀才回忆了一会儿,答道:“确实写过,你怎么知道的?”
于是,店主将前后两次梦中五显灵官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萧秀才。秀才听完,惊得目瞪口呆,懊悔不已。后来,萧秀才虽然考中了孝廉,但最终只做到知州的职位。他因为一时无心的举动,白白错失了状元之位。由此可见,世人做事,一定要谨慎检点!有一首诗写得好:“人生常好事,作着不自知。起念埋根际,须思决局时。动止虽微渺,千连已弥滋。昏昏罹天网,方知悔是迟。”
那些拆散别人夫妻的人,往往会遭受灾祸;而成就别人夫妻的人,也会获得福报。接下来要说的这位前代公卿,他把几个来自外乡的陌生人当作至亲,促成了才子佳人的姻缘,保全了孤儿寡妇,还妥善安葬了无人认领的尸骨。这样的善举,远远超出了成就姻缘的范畴,所以他后来得到的福报也非同寻常。
故事发生在宋真宗时期,西京洛阳县有一位官员,姓刘名弘敬,字元普,曾担任青州刺史,六十岁时告老还乡。他续娶的夫人王氏,还不到四十岁。刘家家境富裕,但膝下无子,家中所有的田园、当铺,都托付给内侄王文用打理。刘元普平日里在家广行善事,仗义疏财,花钱如流水,前前后后不知道帮助过多少人,四方百姓无人不知他的大名。只是没有子嗣,这让他日夜忧心。
清明节到了,刘元普吩咐王文用准备好祭祀用品,前往祖坟祭扫。他和夫人各自乘坐小轿,仆人跟在后面。没过多久,众人就到了坟前,完成祭奠仪式后,刘元普跪在坟前,口中说道:“可怜我弘敬年近花甲,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这残生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今日我和夫人来拜祭祖先,日后谁又会来拜祭我们呢?膝下没有子女还不算最悲伤的,可家族香火断绝,无人祭祀,这该如何是好?上天虽高,但应该能听到我的祈求,希望祖宗能怜悯我,赐我子嗣。”说到这里,刘元普放声大哭,周围的人也都跟着悲伤起来。
王夫人十分贤德,她擦着眼泪上前劝慰道:“相公别再愁闷了,您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算硬朗。我就算不能生育,您可以再娶个年轻女子,说不定还能有孩子,光悲伤也没用。”刘元普听了,只好强忍着泪水,吩咐家人先送夫人乘轿回家,自己留了一个仆人,打算四处走走,散散心,再慢慢回去。
快到家的时候,刘元普遇到一位道士,道士手中举着招牌,上面写着“风鉴通神”(意为擅长相面)。刘元普正想找人算算子嗣,便邀请道士到家中。两人喝过茶后,刘元普端正地坐着,请道士给自己相面。道士仔细端详了一番,直言不讳地说:“看您的气色,不但没有子嗣,寿命也所剩不多了。”
刘元普说:“我年近七十,就算死去也不算夭折。子嗣的事,到了这个年纪,就像水中捞月,没什么希望了。只是我回想自己这一生,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德行,但长期以来一直致力于帮助弱者、扶持困境中的人。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孽,竟然让祖宗断了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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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微笑着说:“您想错了!自古道‘富者怨之丛’,您家中产业众多,怎么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那些管事的人只顾着中饱私囊,做事不讲公道,大斗进、小斗出,想尽办法盘剥百姓,惹得百姓怨声载道。您就算做了不少善事,也只能功过相抵,恐怕难以获得福报。您只有杜绝这些弊端,更加广施仁慈,多福、多寿、多子,这些才会轻而易举地实现。”
刘元普听后,默默接受了道士的话。道士起身告辞,不收谢礼,潇洒地离开了。刘元普知道此人不凡,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随后,他拿出田园、当铺的账目,逐一仔细核查,又悄悄到街市、乡间各处打听,终于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他把所有管事的人都训斥了一番,就连妻侄王文用也没能幸免。从那以后,刘元普更加积极地做善事。
再说汴京有个举子李逊,字克让,三十六岁,妻子张氏,儿子李彦青,小名春郎,十六岁。他们本是西粤人,因为家乡离京城太远,家中又十分贫困,不便赴京赶考。几年前,李逊带着妻儿来到京城,幸运地考中了新科进士,被任命为钱塘县尹。选了个好日子,一家三口前往任所。
李克让看到钱塘湖光山色秀丽,宛如仙境,心中十分畅快。谁能想到,穷苦书生命运多舛,他到任还不到一个月,就得了重病,而且无药可医。正所谓“浓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张氏和春郎四处请医问药,却毫无效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克让病情加重。
一天,李克让把妻子叫到床前,说:“我苦读一生,终于考中进士,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只是我们无家可归,也没有族人可以依靠,留下你们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啊?实在是可怜!”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张氏和春郎在一旁不停地安慰他。
李克让心想:“早就听说洛阳的刘元普仗义疏财,闻名天下,不管认不认识,只要有人求助,他都会帮忙。也只有这个人,可以托付妻儿。”于是,他说:“娘子,扶我起来坐着。”又让儿子春郎拿来笔墨纸砚,正要提笔写信,却又停了下来,心中犹豫道:“我和他从来没有交情,连寒暄的话都没说过,这封信该怎么写呢?”
突然,他想到一个办法,吩咐妻儿去取汤和水,把两人支开了。等张氏和春郎取来汤水,他已经把信封得严严实实,上面写了十五个字:“辱弟李逊书呈洛阳恩兄刘元普亲拆”,然后把信交给妻儿,说:“我有个结拜兄弟,是青州刺史刘元普,洛阳本地人。这个人义薄云天,一定会照顾你们。拿着我的信去找他,想必不会被拒绝。替我多多拜谢刘伯父,就说我生前没机会和他相见了。”
接着,他又对张氏说:“二十年的夫妻恩情,今日就要永别了。如果刘伯父收留你们,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好好相处。一定要教育儿子成才,完成我未竟的心愿。你已有两个月身孕,如果生下儿子,就让他继续读书;如果是女儿,将来要许配给品行端正的人。这样,我死也能瞑目了。”
他又叮嘱春郎:“你要像对待父亲一样侍奉刘伯父,像对待母亲一样侍奉刘伯母。还要孝顺你的母亲,努力学习,争取功名,让家族荣耀,这样我就算死了,也如同活着一样。如果违背我的话,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张氏和春郎含泪点头,记下了他的话。
李克让最后嘱咐道:“我死后,先把棺木寄放在浮丘寺,等见过刘伯父,再想办法安葬。只要能入土为安,就不用再回西粤了。”说完,他哽咽着,大喊道:“老天!老天!我李逊如此清贫,难道连做满一个县令的机会都没有吗?”说完,突然倒在床上,再也没有了气息。
张氏和春郎哭得死去活来。张氏哭着说:“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日子可怎么过啊?要是刘先生不肯收留我们,该怎么办?”春郎说:“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父亲的话。爹爹看人一向很准,说不定刘先生真的是个好人。”
张氏收拾行李时才发现,家里已经没有分文。原来李克让本就十分清贫,为人又清正廉洁,到任还不到一个月,微薄的俸禄都花在了医药上。多亏了同僚帮忙,才有钱买棺木将他入殓,停放在县衙中。母子二人每天早晚都在灵前哭奠,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按照李克让的遗言,把棺木寄放在浮丘寺。他们收拾了些简单的行李,带上遗书,一路上风餐露宿,朝着洛阳县出发。
有一天,刘元普正在书斋里悠闲地翻阅古籍,守门人前来禀报:“外面有一对母子,自称是西粤人,说是老爷的至交亲戚,带着书信求见。”刘元普心中疑惑,暗自思忖:“我哪里有这么远的亲戚?”但还是吩咐将人请进来。
张氏和李春郎母子二人走进书斋,施过礼后,刘元普问道:“老夫实在想不起来,与贤母子在何处相识,还望详细告知。”李春郎微笑着说:“家母和我,确实从未与您见过面。不过先父与伯父是至交好友。”刘元普便询问对方姓名,春郎回答:“先父名叫李逊,字克让,家母张氏,我名彦青,字春郎,本是西粤人。先父当年赴京赶考,流落京城,后来考中进士,被任命为钱塘县尹。但到任仅一个月就去世了。临终前,他担心我们母子无依无靠,说洛阳的刘伯父是他幼年时结拜的好友,特意嘱咐我们在他去世后,带着他的亲笔书信,从任所前来拜求您的帮助。因此,我们母子冒昧登门,多有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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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普听后,还是一头雾水。春郎便将书信呈上,元普看到信封上写的十五个字,感到十分诧异。等拆开信封,里面竟是一张白纸。他大吃一惊,一时沉默不语,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心中恍然大悟:“肯定是这么回事!我先不要说破,安顿好他们母子才是要紧事。”
张氏母子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不肯收留,却不知刘元普心中正盘算着天大的善举。刘元普收起书信,对二人说道:“李兄确实是我结拜至交,本盼着能再次相见,没想到他已离世,实在令人痛心!如今,你们母子就是我的亲人,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随后,他命人请出王夫人,说明事情原委,让王夫人将张氏认作妯娌,春郎也以子侄之礼自居。当天,刘元普便设宴款待二人。
席间,春郎说起父亲的灵柩还寄放在任所的寺庙中,刘元普当即一口答应会安排殡葬之事。王夫人与张氏闲聊时,得知她已有两个月身孕。酒席结束后,元普安排母子二人到南楼安歇,一应生活用品准备齐全,还指派了几对仆人专门伺候,每日三餐也十分丰盛。张氏母子本以为能被收留就已万幸,没想到刘元普如此周到,心中感激不尽。
此后的日子里,刘元普见张氏性情温柔,春郎才华出众、为人谦逊稳重,对他们越发敬重,同时派人前往钱塘运回李克让的灵柩。
一日,刘元普与王夫人闲聊时,突然落下泪来。夫人忙问缘由,元普感慨道:“我看李家这孩子,仪表堂堂、志向远大,将来必定有大出息。我要是能有这样一个儿子,死也无憾了。可我如今年事已高,却依然没有子嗣,想到这些,不禁伤感。”夫人劝道:“我多次劝您纳妾,您总是不答应。这次我一定为您找个合适的侧室,说不定就能生下儿子。”元普却说道:“夫人不必再说了。我虽已年老,可你还正值中年。如果上天不绝我刘家香火,难道你就不能生育?要是命中注定没有子嗣,即便姬妾成群,也是无用。”说完,便独自出去了。
但王夫人这次下定决心要给丈夫纳妾,她知道和刘元普商量肯定会被拒绝,于是私下叫来做媒的薛婆,说明自己的想法,并叮嘱道:“这事一定要等办成了,才能让老爷知道。你务必用心,找个德行、容貌都出众的女子,这样老爷才会喜欢。”薛婆连连答应着离去。
此后,薛婆陆续介绍了几个人选,可王夫人都不满意。薛婆说:“本地的女子也就这样了,除非去汴梁,那里五湖四海的人都有,或许能找到出色的女子。”正巧,王文用有事要进京,王夫人便悄悄托他带上百金,让薛婆与他一同前往寻找合适的女子。薛婆也正有一桩媒事要去京城,两人一拍即合,就此踏上行程。
再说汴京开封府祥符县,有一位进士,名叫裴习,字安卿,年届五十,夫人郑氏早已去世,膝下仅有一女,名唤兰孙,年方十六,容貌绝美。裴安卿做了几年郎官后,升任襄阳刺史。有人对他说:“您以前日子清苦,如今得了这么好的官职,往后就不用愁没钱花了。”安卿笑着说:“富贵从何而来?我常见那些贪婪残酷的小人,只想着谋取私利,逼得治下百姓卖儿卖女,填满自己的腰包,这些人简直狼心狗肺!天子让我做百姓的父母官,可不是让我去残害百姓。我此去襄阳,只愿做个清廉的官,喝襄阳的淡水就够了。贫穷本是人生常态,我受朝廷俸禄,只要不挨饿受冻就知足了,何必追求财富!”
裴安卿一心想做个好官,选了个吉日,带着女儿前往襄阳赴任。没过多久,就到了襄阳。他到任半年,将襄阳治理得物产丰富、百姓安居乐业,民间诉讼也很少。百姓们编了几句歌谣称赞他:“襄阳府前一条街,一朝到了裴天台。六房吏书去打盹,门子皂隶去砍柴。”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六月酷暑时节。一天,裴安卿和兰孙吃过午饭,酷热难耐。安卿让人打井水解暑,不一会儿,井水打了上来。安卿喝了两杯,接着让女儿也喝。兰孙喝了几口,说道:“爹爹,这么淡的水,您怎么能喝得下这么多!”安卿说:“别再说这种折福的话!你我能有这水喝,就已经跟神仙一样了,怎么还能嫌弃水淡?”
兰孙说:“爹爹,怎么就折福了?这大热天,那些王孙公子吃着冰镇的莲藕、瓜果,也不算过分。您身为一郡之长,喝杯淡水还觉得是享受,也太迂腐了!”安卿耐心解释道:“我儿不懂事,听爹爹给你说。那些王孙公子,靠着祖宗的权势,花着先人积攒的钱财,既不懂得耕种的辛苦,又没有正经事业,只图享乐。可他们不知道,乐极生悲,总有坐吃山空的时候;就算一直富贵,那也是他们生来有福气。你爹爹出身贫寒,又肩负着朝廷治理百姓的重任,自然不能和他们相比。
“还有那些戍守边疆的将士,身披厚重铠甲,手持兵器,日夜不得安宁,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再看那些种田的农夫、经商的商贩,在田间辛苦劳作,在道路上奔波,顶着烈日,汗流浃背。比起他们,你爹爹难道不是像神仙一样?更有那些犯了错被关进监狱的人,受尽鞭笞,手脚戴着镣铐,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别说冷水,连泥水都喝不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也是父母的心头肉,难道就该受这样的苦?相比之下,你爹爹难道不是像神仙一样?如今司狱司里关着一百多名犯人,我打算先把他们在狱中分散关押,每天给一次冷水喝,等秋天再做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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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孙劝道:“爹爹,这事可不能太草率。狱中的犯人,大多不是良善之辈,如果管得太松,万一出了事,您会受连累的。”安卿却说:“我以好心待人,别人怎么会辜负我?我只要吩咐牢头们严守监门就行了。”然而,世事难料,就因为这个决定,引发了一场变故:本应被囚禁的犯人趁机逃脱,心怀仁慈的裴郡守也因此遭遇灾祸。
第二天,裴安卿升堂,吩咐狱吏将犯人分散关押,每天供应凉水,还叮嘱要小心看守。狱卒们答应下来,当天就去牢里释放了犯人,分发凉水。起初,牢头们还严加看守,可过了十几天,就渐渐懈怠了。
七月初一这天,按照狱中旧例,每月初一都要举行祭祀仪式,祈求好运。当天烧完纸钱,牢头们便聚在一起喝酒庆祝。从下午一直喝到黄昏,一个个都喝得酩酊大醉。那些囚犯,一开始见狱中管理松懈,就起了越狱的念头,其中几个机灵的,还偷偷准备了一些利器藏在身上。此时见牢头们都醉倒了,便趁机动手。
大约二更时分,狱中突然喊声四起,一二百个犯人一起行动。他们先杀了看守的禁子,冲出牢门,将狱吏、牢头们一一砍倒,但凡撞见的,无一幸免。黑暗中,只听见有人喊道:“太爷平时仁慈,我们别杀他!”众人一路杀到各个衙门,又杀了几个副官。当时正值太平时期,城门还未关闭,众人呐喊着,一起逃出城去,正所谓“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
当晚,裴安卿在睡梦中被外面的喧闹声惊醒,慌忙起身,很快就有人前来禀报越狱之事。听闻消息的裴安卿,只觉得头顶三魂尽散,脚下七魄不存,连连叫苦不迭,悔恨道:“早该听兰孙的劝告,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原以为以仁慈之心待人,却不料反被人辜负!”他急忙召集民壮,分成几路追捕逃犯。可这无异于海底捞针,哪里能找到一丝踪迹?
第二天,这桩大事就上报到了上司那里,紧接着奏疏呈递朝廷。不出半月,奏章便送到了皇帝面前,真宗召集群臣商议处置办法。若是裴安卿平日里是个贪赃枉法、阿谀奉承之辈,朝中或许还有人愿意为他说好话。但他生性刚直,从不趋炎附势,为官清廉如水,除了俸禄之外分文不取,又哪里有钱财去攀附权贵?因此,满朝文武竟无一人为他申冤辩解。大家都说:“纵容囚犯越狱,主管官员难辞其咎。况且副官被杀,唯独刺史安然无恙,此事疑点重重,应当将其捉拿审问。”天子批准了奏议,即刻下旨,命司法部门派遣官员,将裴安卿押解进京。
即便裴安卿素有“召父杜母” (汉代两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官吏,喻指地方官政绩卓着)般的贤名,此刻也只能低头受缚。不过,他还心存一丝希望,想着自己向来政绩斐然,或许还有辩白的机会。于是,他让兰孙收拾行李,父女俩跟随押解官踏上了进京之路。
没过多久,一行人抵达东京。裴安卿昔日的住宅,早已奉圣旨查抄,家中奴仆四散奔逃,父女俩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幸好郑夫人在世时,与清真观的女道士交情颇深,兰孙这才得以借住观中一间屋子。次日,裴安卿换上青衣小帽,与押解官一同入朝等候圣旨,随后便被送入大理狱接受审讯。
兰孙心急如焚,只能拿出仅有的钱钞,上下打点,在狱中传递消息、送饭送水。裴安卿本就年事已高,经此一番惊吓与折磨,日夜忧心忡忡,茶饭不思。兰孙费尽心力送饭,却也无济于事。
一天,兰孙刚到狱门口,裴安卿便唤住她,声音虚弱地说道:“我胸口憋闷难受,今日怕是撑不过去了。我一生行善,却招来如此灾祸,还连累了你。虽说罪责不及家人,但我死后,你无依无靠,恐怕难免要沦为奴婢!”说到这里,裴安卿心如刀绞,长号几声后,便没了气息。好在尚未等到会审,免去了遭受酷刑的痛苦。
兰孙见状,跌足捶胸,哭得昏天黑地。她想收敛父亲的尸首,却被告知“朝廷罪犯,不得擅自处理”。兰孙顾不上自身安危,冲进大理寺衙门,哭诉越狱经过,她的悲惨遭遇令在场众人无不心生怜悯。幸好大理寺卿是个明辨是非的人,见状心生不忍,随即向皇帝呈递奏章,写道:“大理寺卿臣某,经查襄阳刺史裴习,为官勤勉,却因防范疏漏,触犯天条。虽律法疏失,但谋反之情无据,其心可表。如今已死于狱中,恳请朝廷从宽处理。望速速降下恩典,允许将其尸首归乡安葬,以彰显朝廷优待臣下之意。臣某惶恐上奏。”
真宗本就是位仁君,见裴习已死,也不再追究,当即批准了奏章。兰孙得知消息,心中虽悲苦,却也算是在绝境中寻得一丝慰藉。她用剩下的钱买了口棺木,雇人将父亲尸首抬出,妥善入殓后,停放在清真观中,摆上羹饭祭奠,又痛哭一场。裴安卿为官清廉,所带盘缠本就不多,到此时早已花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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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孙虽有了棺木,却拿不出下葬的费用。思来想去,她只想到远在西川任节度使的舅舅郑公,但路途遥远,根本无法指望他搭救。走投无路之下,兰孙只好手持草标,纸上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来到父亲灵柩前,拜了四拜,含泪祷告:“爹爹在天有灵,保佑女儿能遇到好心人。”拜完起身,她强忍着泪水与屈辱,沿街叫卖。
裴兰孙本是娇弱的千金小姐,平日里见了陌生人都会脸红,如今却不得不抛头露面。想到父亲临终时的嘱托,她只觉肝肠寸断。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命运弄人,她只能含羞忍辱,为葬父想尽办法。
就在兰孙绝望之际,一位老妈妈走上前来,欠身行礼问道:“小娘子为何卖身?又为何这般愁容满面?”老妈妈仔细端详,突然惊呼:“这不是裴小姐吗?怎么沦落到这般地步?”原来,这位老妈妈正是洛阳的薛婆。郑夫人在世时,薛婆常来裴家走动,因此认得兰孙。
兰孙抬头见是薛婆,便随她走到一旁,含泪将家中遭遇一一诉说。薛婆本就心软,听到伤心处,也跟着哭了起来:“没想到裴老爷竟遭此大难!你出身官宦之家,怎能做下人?就算要卖身,以你的容貌,也不至于为奴为婢,顶多是做个偏房。”兰孙坚定地说:“为了父亲,就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何况只是做偏房。”
薛婆劝慰道:“既然如此,小姐不必忧心。洛阳的刘刺史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夫人王氏想为他纳个偏房。前些日子,夫人托我在本地寻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这次,洛阳一户大户人家请我到京中相府说亲,夫人便让亲侄王文用带着钱,与我一同前来寻访。没想到竟遇上小姐,这真是天大的缘分!王夫人早就说要找个德才兼备的女子,小姐容貌出众,又有卖身葬父的孝心,这事十有八九能成。刘刺史仗义疏财,王夫人贤良淑德,小姐嫁过去,虽说眼下委屈些,但后半辈子必定衣食无忧。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兰孙点头道:“一切都听妈妈安排。只是卖身为妾,有辱家门,千万别说我出身官宦,只当我是普通民家女子。”薛婆连连称是,带着兰孙来到王文用的住处,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王文用远远望去,见兰孙容貌倾城,心中暗喜:“有这般绝色佳人,姑姑定会满意!”
一边是走投无路的落难女子,一边是家境殷实的富贵人家,双方没费多少口舌,便达成了协议。王文用当场兑足一百两雪花银,交给兰孙,准备接她启程。兰孙却说:“我卖身是为葬父,须等安葬完父亲,才能跟你们走。”薛婆劝道:“小娘子孤身一人,如何操办葬礼?不如先到洛阳成亲,到时候请刘老爷派人安葬,岂不方便?”兰孙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王文用办事老练,深知这是给姑父纳妾,丝毫不敢怠慢。他让薛婆与兰孙作伴同行,自己则前后照应。东京到洛阳不过四百里路程,没几天便到了刘家。王文用去处理生意上的事,薛婆则悄悄带着兰孙拜见王夫人。
王夫人抬眼望去,只见兰孙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番天然风姿;略作梳妆,更无半点俗气。她举止从容优雅,说话声音凄婉动人。双眉微蹙时,宛如西施入吴时的哀愁;两颊含愁的模样,恰似王昭君辞别汉朝时的忧伤。好一个可怜又妩媚的大家闺秀,如今却要暂入宦室为妾!王夫人满心欢喜,问过姓名后,便收拾出一间屋子安顿兰孙,还指派了一个丫鬟专门伺候。
第二天,王夫人将刘元普请来,语气委婉地说道:“我有句话想说,希望相公不要责怪!”刘元普回道:“夫人有话直说,无需顾忌。”王夫人接着说:“相公,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如今你年近七十,时日无多,却还没有子嗣。又道是‘无病一身轻,有子万事足’,我早就想为你纳个侧室。一来考虑到你的为人正派,不好随意开口;二来没遇到合适的人选,便一直搁置。如今寻得一位汴京裴家的女子,正值青春妙龄,且才貌双全。我希望相公能纳她为偏房,说不定能生下一儿半女,延续刘家门楣。”
刘元普回应道:“我只怕自己命中无子,不想耽误人家年轻姑娘。没想到夫人如此费心,那就唤她出来让我见见吧。”这时,兰孙缓步走出房间,向刘元普行拜礼。刘元普仔细打量,心中暗想:“看这女子的举止仪态,绝非寻常人家出身。”便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出自怎样的家庭?为何要卖身?”
兰孙答道:“我是汴京普通人家的女儿,姓裴,小名兰孙。父亲去世后,家中没钱安葬,所以才卖身筹钱。”嘴上说着,眼泪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刘元普反复端详,说道:“你肯定不是普通民女,别瞒我!看你满脸愁容,定有隐情。如实告诉我,我为你主持公道。”
兰孙起初还想隐瞒,可经不住刘元普再三追问,终于将父亲因释放囚犯获罪,直至含冤而死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着说着便泪如雨下。刘元普大惊失色,也跟着落泪:“我说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夫人险些误事!可惜一位好官,竟遭此冤屈!”他连忙向兰孙道歉,又说道:“小姐如今无依无靠,就安心住在我这儿,我会选块好地,安葬令尊。”兰孙感激地说:“若能如此,这份恩情只有老天爷能见证!请先受我一拜。”刘元普赶忙扶起,吩咐丫鬟:“好好照顾裴家小姐,不得有丝毫怠慢!”随后,他立即派人前往汴京迎接裴安卿的灵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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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裴安卿的灵柩运到,正巧钱塘李县令(李克让)的灵柩也一同抵达。刘元普将两具灵柩停放在庄厅,准备了两份祭品拜祭。张氏带着儿子祭拜亡夫,刘元普也领着兰孙拜祭亡父。之后,他请来一位有名的风水先生,挑选了两块风水宝地,打算等腊月吉日下葬。
一天,王夫人又对刘元普说:“裴家姑娘虽出身官宦,但如今落难,幸得相公救助。若流落他乡,还不知会遭遇什么。相公不仅救了她,还帮她安葬父亲,这份恩情太大,她肯定愿意做你的妾室。她出身名门,说不定还能为你生下孩子。这样一来,你既有了后代,她也有了依靠,岂不是两全其美,希望相公考虑考虑。”
王夫人话音刚落,刘元普便脸色一沉,严肃地说:“夫人这是什么话!天下美貌女子众多,我若想纳妾,大可另寻他人,怎能玷污裴使君的女儿!我刘弘敬若有这种念头,必遭天谴!”王夫人自知失言,赶紧闭嘴不再说话。
刘元普心中烦闷,思索片刻后想:“我也太固执了,既然没有子嗣,不如认她做女儿,断了夫人的念头。”于是,他让丫鬟请出兰孙,说道:“我比你父亲年长几岁,又都做过刺史。如今我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如果你不嫌弃,我想收你为义女,你意下如何?”
兰孙推辞道:“我蒙相公、夫人收留,做奴婢伺候你们已是荣幸,如此厚待,我实在不敢当!”刘元普坚持道:“这是什么话!你出身官宦,只是一时落魄,怎能屈居人下?我主意已定,不必再推辞。”兰孙感动地说:“相公、夫人对我恩同再造,就算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既然你们不嫌弃,肯认我为女,我怎敢不从?”说完,便郑重地拜认了刘元普夫妇为父母。
刘元普满心欢喜,对夫人说:“今日兰孙正式成为我们的女儿,行全礼吧。”兰孙恭恭敬敬地行了八拜大礼。从此,她称呼刘元普夫妇为“爹爹”“母亲”,侍奉得十分尽心,一家人相处得格外融洽。
王夫人又向刘元普提议:“既然认了兰孙为女儿,就该为她择婿。侄儿王文用年纪轻轻,虽已丧偶,但管理家业多年,精明能干,与兰孙也算般配,何不促成这桩婚事?”刘元普微笑着说:“内侄续娶的事,我自然会操心。但今天我已有打算,你只管准备嫁妆便是。”王夫人依言照办。
刘元普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当天宰杀牲畜,大摆宴席,邀请了众多乡绅亲友,还有李氏母子、内侄王文用一同前来。大家都以为是刘元普纳娶小妾,王夫人也以为是给侄儿办婚事。
临近吉时,刘元普让人拿出一套新郎的衣饰摆在堂中,随后向众人拱手说道:“各位亲朋好友,听我一言!古人云‘利人之色不仁,乘人之危不义’。襄阳裴使君因公务蒙冤入狱,不幸身亡,留下女儿兰孙,正值青春年华。我夫人曾提议纳她为妾,但我即便没有子嗣,也绝不能做这等有违德行之事。内侄王文用虽有才干,但并非官宦出身,与兰孙门第也不相当。而我故交李县令之子李彦青(春郎),出身名门,年轻有为,容貌出众,才华横溢,与兰孙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佳配。今日我特意为他们举办婚礼,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纷纷称赞刘元普品德高尚。李春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安排,想要推辞,刘元普却执意促成,亲手为他穿上新郎的衣饰。紧接着,笙歌齐鸣,灯火通明,只见薛婆作为喜娘,带着几个丫鬟簇拥着兰孙缓缓走来。两位新人在花毡上拜堂行礼,婚礼现场奢华隆重。
张氏和李春郎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兰孙在烛光下看到新郎一表人才,心中也暗自欣喜,本以为会嫁给一个年迈之人,没想到竟许配给了一位青年才俊。
行礼结束后,众人护送新人上轿。刘元普亲自将他们送到南楼,安排新人完成合卺之礼,还送上丰厚的嫁妆。之后,他返回宴席继续招待宾客,宴会上鼓乐喧天,众人一直畅饮到五更才散去。洞房之中,这对才子佳人情投意合,彼此感激刘元普的恩情,将这份感激之情深深记在心底。
第二天一早,新婚夫妻去拜见张氏。张氏又带着他们一起向刘元普致谢,言辞间满是感激。随后,张氏准备了祭品,让儿媳祭拜公公,儿子祭拜岳父。张氏抚摸着丈夫的灵柩哭诉道:“丈夫生前为人正直,死后必有灵。刘伯父帮助我们孤儿寡母,还将名门闺秀许配给儿子,这份恩情比天高!希望你在天之灵保佑刘伯父早生贵子,长命百岁!”李春郎夫妻也默默祈祷,祝愿刘元普福寿安康。从此,刘家上下和睦,小夫妻恩爱有加,每日焚香,为刘元普祈福 。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中旬,安葬裴安卿和李克让的吉期到了。刘元普召集工匠和人手,在庄厅上将两具灵柩抬出,送往坟地。张氏、李春郎夫妻都身穿重孝,一路护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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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坟地后,众人将棺木下葬,堆土成坟,又分别立了两块神道碑,一块刻着“宋故襄阳刺史安卿裴公之墓”,另一块刻着“宋故钱塘县尹克让李公之墓”。只见墓地周围松柏苍翠,山水环绕,两座坟墓并肩而立,显得庄严肃穆。刘元普备下三牲祭品,亲自哀伤祭拜。张氏三人悲痛不已,放声大哭。哭罢,他们一同跪在荒草地上,向刘元普叩拜致谢,久久不肯起身。刘元普急忙回拜,态度谦逊,没有一丝自满骄傲的神色。祭拜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
当天夜里三更时分,刘元普正在熟睡,突然看到两个人头戴幞头,手持象简,身着金带紫袍,“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口中连称“大恩人”。刘元普大吃一惊,慌忙起身将二人扶起,说道:“二位尊神为何降临?真是折煞老夫了!”左边的人说道:“我是襄阳刺史裴习,这位是钱塘县令李克让。上帝怜悯我们生前清廉忠诚,封我为天下都城隍,李公为天曹府判官。我含冤入狱死后,幼女无依无靠,承蒙您大恩,不仅为她许配佳婿,还赐下风水宝地安葬,让我们在阴间也成就了儿女亲家。这份恩情如同天地般广阔,我们难以报答万分之一。我们已经联名上奏天庭,上帝感念您的高尚品德,特地为您官升一品,增寿三十年,还会让您生下两个贵子。虽然阴阳相隔,但我们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告知您!”
右边的李克让接着说:“我当初因为与您素无交情,只能通过一封空信寄托心意,没想到您一眼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慷慨相助,不仅照顾我们的家人,还为我们料理后事,甚至将名门闺秀许配给我儿子,这更是意外之喜。即使您增寿添子,也远远不足以报答您的恩情。我妻子腹中的女儿明日就会出生,我想将她许配给您的儿子,与您结为亲家,以此略表我们的感激之情。”说完,二人拱手作别。刘元普急忙起身相送,却被二人轻轻一推,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正和王夫人躺在床上。
他连忙将梦中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说:“妾身也觉得相公德行高尚,古今罕见,自然会得到丰厚的福报,神明说的话,想来不会有假。”刘元普却道:“裴、李二位生前正直,死后成神,他们感激我为他们的儿女操办婚事,所以托梦,这在情理之中。但说我‘寿增三十’,世上哪有活到百岁的人?还说赐我两个儿子,我今年已经七十岁了,虽说精力不比年轻时差,但七十岁生子,实在太难,恐怕未必能成真。”
第二天一早,刘元普想着梦中的情形,穿戴整齐后,来到南楼,正想把梦境告诉张氏、李春郎和兰孙,只见李春郎夫妻迎了出来。春郎兴奋地说:“母亲刚刚生下小妹,还在产房。昨夜我们母子三人都做了奇怪的梦,正打算去伯父那里报喜,没想到伯父您先来了。”
刘元普听说张氏生了女儿,想起梦中李克让的话,觉得十分灵验,只是自己还没有儿子,便没有多说。他先询问了张氏的身体状况,然后问道:“你们都梦到了什么?”李春郎说:“梦见父亲和岳父都已成神,说伯父您的大德感动了天庭,已经为您增寿添子。”三人的梦境竟然一模一样。刘元普暗暗称奇,也将自己的梦境告诉了他们。春郎感叹道:“这都是伯父积德行善的结果,天理昭昭,并非虚幻。”
刘元普回到家中,又将此事告诉了王夫人,两人都惊叹不已,还派人到李家道贺。不久,孩子满月,张氏抱着幼女来拜见刘元普夫妇。刘元普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张氏说:“小名叫凤鸣,是亡夫在梦中叮嘱的。”刘元普发现这与自己梦中的情形相符,越发觉得惊奇。
暂且按下这些琐事不表。再说王夫人当时已经四十岁了,突然变得喜欢吃酸咸的食物,还时常恶心呕吐。刘元普以为是中年人身体不适,请来医生把脉,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有一两个医术高明的医生暗自怀疑:“这脉象像是有孕了。”但想到刘元普已经七十岁,王夫人四十岁且从未生育过,因此都不敢轻易下药,只是说:“夫人这病不用服药,过段时间自然会好。”刘元普也觉得这只是小毛病,没什么大碍,便不再请医,渐渐放下心来。
此后,王夫人的症状果然消失了,但她的腰肢越来越沉重,裙带显得越来越短,眼神慵懒,乳房胀痛,腹部也高高隆起。刘元普半信半疑:“难道梦中的话真的会应验?”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预产期。这下由不得刘元普不信,他赶忙做好分娩的准备,请来接生婆,又雇了一个奶妈。
一天夜里,王夫人刚刚睡下,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还伴随着悦耳的仙乐声。紧接着,她便感到腹痛难忍,众人连忙上前伺候分娩。不到半个时辰,王夫人就生下一个男婴。孩子用香汤沐浴后,大家仔细一看,只见他眉清目秀,鼻梁挺直,嘴巴方正,模样十分英武。夫妻二人欣喜若狂。刘元普对夫人说:“没想到梦中的话如此灵验,这都是上天的恩赐啊!”他们给孩子取名刘天佑,字梦祯。这件事很快就在洛阳城传开了,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新闻。百姓们还编了四句顺口溜:“刺史生来有奇骨,为人专好积阴骘。嫁了裴女换刘儿,养得头生做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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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孩子满月,刘元普自然要大摆宴席庆祝。众多乡绅亲友纷纷前来道贺,家中宾客盈门,一连热闹了好几天。李春郎和兰孙也另外设宴,向伯父伯母贺喜。
再说李春郎自从成婚、安葬父亲后,更加潜心钻研经史,希望能考取功名,报答刘元普的大恩。在刘元普的帮助下,他进入国子学读书。正当他与伯父、伯母和妻子商量着进京求学,准备参加科举考试时,汴京来了一位公差,说是郑枢密府派来接裴兰孙一家的。
原来,兰孙的舅舅郑公在几个月内,已从西川节度使任上被召回京城,担任枢密院副使。他回到京城后,得知姐夫裴安卿蒙冤去世,便到清真观打听外甥女的下落,得知她被卖到洛阳。郑公又派人到洛阳了解情况,听说刘元普仗义相助,促成了兰孙的婚事,不禁赞叹不已。因为思念外甥女,所以他派人来接兰孙夫妇,以及张氏和凤鸣,一同进京团聚。
李春郎得知这个消息,觉得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进京求学,兰孙听说舅舅回京,也十分高兴。他们向刘元普夫妇禀报后,便选了个吉日,准备带着张氏和凤鸣一同启程。临行前,刘元普设酒饯行,席间说起梦中的事情,他对张氏说:“去年我在梦中见到令先君,他说令爱与小儿有姻缘。之前小儿还未出生,我没敢提起。如今如果您不嫌弃,希望能结下这门亲事。”
张氏连忙起身回应:“先夫在梦中也提到过此事,又蒙伯伯您不嫌弃,我们一家深受您的大恩还未报答,怎会舍不得女儿?只是我们母子依旧孤寒,不敢高攀。等我儿子日后功成名就,一定将小女许配给您儿子。”
酒宴结束后,刘元普又叮嘱兰孙:“你丈夫此去前程远大,我们两人在家平安顺遂,你不必挂念。”众人听了,都流下不舍的泪水。临行时,他们又多次下拜,感谢刘元普夫妇的恩情,这才含泪踏上行程。洛阳离京城并不远,此后双方时常有书信往来,这里就不再一一赘述了。
且说公子刘天佑自出生后,时光匆匆流逝,转眼间已过了周岁。一天,奶妈抱着小公子,带着十八岁的丫鬟朝云一同到外面玩耍。朝云容貌清秀,和奶妈带着孩子玩了一会儿后,奶妈说:“朝云妹子,你先帮我抱一下孩子,风有点大,我回去拿件衣服给他穿上。”朝云接过孩子,奶妈便进了屋。
没过多久,奶妈听到孩子的哭声,心里一紧,急忙跑出来,只见朝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孩子头上轻轻揉着。奶妈凑近一看,小公子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顿时火冒三丈,怒斥道:“我就离开这么一小会儿,你就把孩子摔了!你难道不知道这孩子是老爷、夫人的心头肉?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肯定得跟着遭殃!我现在就去告诉老爷、夫人,看你这小丫头怎么逃过这顿责罚!”说完,奶妈抱起公子,气冲冲地往屋里走去。
朝云见奶妈这副凶巴巴的模样,一时气不过,也回嘴道:“你这老太婆!仗着照顾公子就欺负人,还开口骂人!别太过分了!别说你只是个奶妈,就算是公子,我也没听说过七十岁还能头一回当爹的。谁知道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就因为摔了一跤,你就这么羞辱我!”虽然嘴上强硬,但朝云心里也有些害怕,没敢马上进屋。
没想到奶妈将朝云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元普。刘元普听后,却很平静地说:“这也不能全怪她。七十岁生子确实少见,她一时口不择言,不必计较。”原本奶妈以为搬弄是非能让朝云吃大亏,至少也得被狠狠责罚一顿,没想到刘元普如此宽容,她的一腔怒火瞬间消散,抱着公子回房去了。
当天夜里,刘元普和夫人吃过晚饭,独自到书房休息。他吩咐婢女:“把朝云叫到我书房来!”众婢女都以为是白天的事要发作,替朝云捏了一把汗,急忙将她带到书房。朝云心里七上八下,战战兢兢地站在刘元普面前,准备挨骂受罚。刘元普却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朝云一人。等众人离开后,他还让朝云把门关上。
朝云满心疑惑,不知道刘元普到底要做什么。只见刘元普让她走近,说道:“人不能生育,大多是因为在关键时候精力不足。要是精力旺盛,即便上了年纪也和年轻人一样。你说老年人不能生孩子,还怀疑孩子来历不明。我今晚留你在这里,就是要证明给你看。”原来,刘元普之前一直担心自己年纪大不能生育,所以不愿轻易纳妾。如今有了大儿子,胆子也大了起来,又想到梦中说还有一子,一时便改变了想法。
朝云本是一时失言,没想到会落到这般境地,但也不敢违抗,只能听从安排。当晚,刘元普便和朝云同睡,第二天一早,朝云才回到自己房间。刘元普起床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夫人,夫人只是笑笑。其他婢女和奶妈却私下议论:“老爷一向正经,没想到老了却做出这种事。”
谁也没想到,就这么一晚,朝云竟然怀孕了。刘元普起初只是想证明自己,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夫人见状,便收拾出一间屋子,劝丈夫将朝云纳为妾室。刘元普同意后,为朝云举行了成人礼,正式将她纳为妾室,还时常到朝云房中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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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回想起当初的失言,没想到因此有了这样的结果。刘元普还打趣她:“现在你相信公子不是你说的那样了吧?”朝云听了,羞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转眼十个月过去,一天,朝云突然腹痛难忍。和王夫人生子一样,屋子里也弥漫着奇异的香味。她生下一个儿子,孩子刚刚落地,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刘元普出去查看,原来是来报喜的,说李春郎考中了状元。
刘元普得知侄儿高中,觉得自己当初收养他们母子、尽心培养没有白费,又恰逢新生儿诞生,双喜临门,心里喜悦万分。报喜的人随即呈上李春郎的家书,刘元普拆开一看,上面写道:“侄儿和母亲本是孤苦无依,能平安活下去已是万幸。全靠伯父一路关照,我才能取得功名,这份恩情铭记于心。近来伯父、伯母身体想必安好。我本想请假回家探望,但因要在东宫侍奉讲学,一时无法如愿。特寄来两瓶御酒,给伯父补养身体;两朵宫花,预祝堂弟将来高中状元。遥望故乡,心中思念无限。”
刘元普看完李春郎的家书,收好御酒和宫花,正要进房跟夫人分享这个喜讯,只见儿子刘天佑跑了过来。刘元普叫住他,把宫花递过去说:“你哥哥在京城考中了状元,特意寄来宫花给你,希望我儿将来也能像哥哥一样,在琼林宴上接受皇帝的赏赐。”小天佑高高兴兴地接过宫花,往头上胡乱一插,对着父母深深作揖,逗得老两口乐开了花。
刘元普立刻写了封贺信,顺便告知李春郎自己喜得次子的消息,打发报信人回京城。之后,他用皇帝赏赐的御酒祭祀裴安卿和李克让,接着与夫人一同饮酒庆祝,并给次子取名天赐,表字梦符。兄弟俩渐渐长大,聪明伶俐,刘元普特意请来老师教导他们,盼着他们日后成才。他感激上天庇佑,更加积极地修桥铺路,广做善事。每年春秋两季,刘家都会郑重祭扫裴、李二人的坟墓。
再说李春郎在京城的经历。郑枢密院夫人魏氏,只生了一个女儿叫素娟,还在襁褓之中。因为姐姐、姐夫早逝,她格外疼爱外甥女兰孙,所以李氏一家人在郑府备受关照,相处得十分融洽。李春郎自考中状元后,担任东宫侍讲,很受皇太子赏识。十多年后,真宗皇帝驾崩,仁宗皇帝即位。仁宗敬重老师,将李春郎破格提升为礼部尚书,官阶一品。
早在仁宗做太子时,李春郎就多次向他讲述刘元普仗义助人的事迹。此时,他向仁宗上奏,恳请批准自己回乡祭扫,并请求褒奖恩人。仁宗很快下旨:“追赠钱塘县尹李逊为礼部尚书;恢复襄阳刺史裴习原职,各赐御祭一场。青州刺史刘弘敬在原官职上升三级。礼部尚书李彦青(李春郎)给假半年,期满后回京复职。”
接到圣旨,李春郎便陪着张老夫人、裴兰孙夫人,带着凤鸣小姐,向郑枢密一家道谢后,乘坐驿站车马,浩浩荡荡地返回洛阳。一路上,车马连绵,旌旗飘扬,所到之处,府县官员都出城迎接。当年离开时,李春郎还是个年轻书生,如今归来已身为朝廷大臣,且年仅三十。洛阳百姓纷纷前来围观,赞叹刘元普不仅品德高尚,还慧眼识珠。
李氏一家先到刘家。刘元普夫妇得知消息,急忙摆好香案迎接圣旨。行完三呼万岁的大礼后,张老夫人、李春郎、裴兰孙穿着华丽的官服,带着凤鸣小姐,一齐拜倒在地,感谢皇恩。刘元普扶起李春郎,王夫人扶起夫人和小姐,又把两个儿子叫出来,拜见婶婶和兄嫂。众人见刘家兄弟相貌堂堂,跟刘元普十分相像,都满心欢喜,纷纷感叹:“刘大恩人有这样一对优秀的儿子,都是积德行善的福报。”
随后,众人带着御赐祭品,来到裴、李二人的坟前,焚香烧纸,奠酒祭拜。张氏等四人想到故人,悲痛不已,痛哭一场后才返回刘家。刘元普设宴庆贺,酒席上菜肴丰盛,宾主频频举杯。酒过几巡,刘元普起身对李春郎母子说:“有件事我藏在心里十多年了,今天必须得说。你父亲和我,生前从未见过面。当初你们来投奔时,我一头雾水。打开书信一看,里面竟是空白。一开始我不明白,后来仔细琢磨,才猜到他是听闻我的名声,想托付妻儿,却因从未谋面,不知如何开口,才用空信暗含深意。我当时将错就错,连妻子面前都没说破。其实所谓的八拜之交,都是假话。如今看到贤侄功成名就,我若再不说,就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片苦心。”说完,他拿出当年的空信,递给李春郎母子。母子俩看完,痛哭流涕,对刘元普感激不尽。众人直到这时,才知道空信认亲的故事,无不赞叹。
接着,刘元普提起大儿子刘天佑的婚事,张老夫人爽快地答应了。裴兰孙也站起身说:“我受刘爹爹大恩,无以为报。我舅舅郑枢密的女儿素娟,和天赐年龄相仿,我愿意做媒,促成这桩婚事。”刘元普连忙道谢。
不久,刘元普为刘天佑定下了李凤鸣的婚事。李春郎一方面上表朝廷,禀明空信认亲的来龙去脉;另一方面写信给郑公,商议天赐的婚事。仁宗看了奏章,大为赞叹刘元普的高尚品德,随即下旨,除了建造牌坊表彰外,还将李春郎的官职封给刘元普,以显特殊恩典。郑公向来仰慕刘元普的义举,欣然同意了婚事。这样一来,李春郎既是刘天佑的舅舅,又成了刘天赐的姻亲,亲上加亲,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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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刘天佑考中状元,刘天赐也高中进士,兄弟俩年纪轻轻就同榜登科。刘元普看着两个儿子成家立业,各自生子。一天夜里,他突然梦见裴安卿前来拜访,说:“我担任都城隍的任期已满,请您快来接替,上帝已经下旨了。”第二天,刘元普毫无病痛地离世,享年一百岁。王夫人也活到八十多岁才去世。
李春郎夫妇悲痛万分,将刘元普夫妇当作亲生父母,守孝六年。虽然刘家自有子孙祭祀,但李春郎每年都会前往祭奠,以表感恩之情。裴安卿没有后代,也由李氏子孙世代祭扫。从此,李氏家族定居洛阳,守护着祖先的坟墓,不再返回西粤。裴兰孙的儿子长大后也入朝为官,地位显赫。刘天佑官至同平章事,刘天赐做到御史大夫。刘元普多次受到朝廷褒奖,刘家子孙后代繁衍昌盛。这一切,都是他广积阴德的回报。
这个故事出自《空缄记》,如今改编成演义,就是为了劝大家多行善事。正如诗中所说:“阴阳总一理,祸福唯自求。莫道天公远,须看刺史刘。” 它告诉我们,善恶终有报,只要真心行善,就会收获福报。
卷二十一 袁尚宝相术动名卿 郑舍人阴功叨世爵
唐代德宗年间,南剑州有一位名叫林积、字善甫的秀才。他天资聪慧,饱读诗书,对九经三史等各类典籍都有深入了解。林善甫为人正直,恪守本心。当时他在京师的太学读书,因母亲生病请假回家照料。母亲病愈后,他准备返回太学继续学业。临行前,他与母亲告别,又和亲戚邻里一一辞行,随后让仆人王吉挑着行李,踏上了旅途。
一路上,林善甫和王吉穿过山林时,能听到樵夫在云雾缭绕的山岭间歌唱;路过水滨,又能听见渔夫在烟波浩渺的江面上吟唱。有时抵达乡村,有时经过市井。沿途可见绿柳垂杨,枝叶掩映着远处的楼台;耳畔传来鸟鸣,眼前飘落花瓣,不知是哪家院落的景致。所见之处,景致无穷;前行路上,步履不停。二人饿了就吃饭,渴了便饮水,夜晚投宿,清晨赶路,一路奔波。
这一日,他们来到蔡州。天色渐晚,只见十里雾霭突然弥漫,天空中星星闪烁。许多商旅卸下行李准备歇息,佛塔上亮起了夜间照明的灯火。飞鸟纷纷归巢,栖息在树梢;装饰华丽的游船也都返回洲边。装满货物的牛车驶入客栈,江上的渔船也都收网归家。街道两旁的店家招揽客人,都说此处可以留宿;远处传来一声画角,仿佛在提醒行人前路难行。
林善甫和王吉走进一家旅店,店小二热情接待,为他们挑选了一间宽敞整洁的房间。王吉安置好行李,林善甫稍作休息,打了热水洗脚,简单吃了些晚饭,便无所事事地闲坐。不知不觉间,店家点上了灯。林善甫吩咐王吉安排床铺,准备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赶路。王吉在床前打地铺入睡,林善甫脱了衣服躺下后,却感觉有东西硌着后背,怎么也睡不着。此时墙上的灯还亮着,他起身掀开草席查看,发现一个布囊,布囊里有个锦囊,打开锦囊,里面竟是上百颗大珍珠。林善甫将布囊收好,放进箱子,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天色渐亮,只见晨雾笼罩着田野,残余的霞光染红了郊外。田间的耕夫还在劳作,天边的月亮即将隐去;织布机旁,太阳即将升起。放牛的孩子还在熟睡,养蚕的女子尚未起床。樵夫家门外传来犬吠声,寺庙里的僧人还在安睡。
林善甫起床洗漱穿戴整齐,让王吉收拾好行李,自己走出房间,询问店主人:“昨晚在这间房住宿的是什么人?”店主人回答:“是一位富商。”林善甫说道:“那是我的老朋友,他等我却没等到。”又对店主人叮嘱道:“如果他回来寻找东西,让他到京师太学的贯道斋找我,我叫林积,字善甫,千万不要误事!”说完,林善甫付了房钱,与店主人作别。
王吉挑着行李走在前面,林善甫跟在后面继续赶路。林善甫担心店主人忘记,便让王吉在沿途的墙壁上张贴告示,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剑浦林积在太学借住,有故人丢失‘元珠’,可到贯道斋找我。”二人一路前行,不久后抵达太学。林善甫销假,回到学舍继续读书。
再说那袋珠子,是富商张客遗落的。他到集市准备卖珠时,才发现珠子不见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心想:“这下完了!我辛苦数年,才攒下这包珠子。如今丢了,回家怎么跟妻儿交代?”他反复思索,却想不起珠子丢在哪里,只好沿路返回,在住过的旅店寻找。
张客一直寻到林善甫住过的旅店,询问店小二,店小二表示不知情。张客又问:“我走之后,还有谁在这间房住过?”店主人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你走之后,有个官人住了一晚,一大早就离开了。临走时交代,如果有人来找,一定要让对方到京师太学的贯道斋,找一个叫林积的人。”张客听了,觉得事情蹊跷,嘴上没说,心里却寻思:“难道是这个人拿走了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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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张客离开旅店,继续往京师方向寻找。一路上,他看到张贴的告示,其中“元珠”的字样让他稍稍安心。经过多日跋涉,张客终于抵达太学。他顾不上找地方休息,立刻四处打听。太学对门有一家茶坊,只见木质匾额高悬,纸屏横向挂在墙上。墙壁上挂着名画,皆是唐朝吴道子的真迹;茶碗里泡着新茶,都是山中玉川子的上等茗茶。
张客走进茶坊喝茶,喝完后问茶博士:“这里有个林上舍吗?”茶博士说:“姓林的上舍很多,不知道你找的是哪位?”张客说:“在贯道斋,名叫林积,字善甫。”茶博士一听,称赞道:“这位可是个好人。”张客听说林善甫人品好,心里又踏实了几分,说道:“林上舍是我多年未见的远亲,怕认不出来,要是他来了,还请您帮忙指引。”
两人正说着,茶博士指着门外说:“出来的那位官人就是。他还在我这儿寄存了衫帽呢。”张客远远望见,没敢贸然上前。林善甫走进茶坊,脱下衫帽。这时,张客才走上前,对着林善甫作揖下拜。林善甫连忙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何行此大礼?”
林善甫并不清楚张客为何如此,只见张客泪水簌簌落下,哽咽着说不出话。等情绪平复,张客才将丢珠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林善甫听完,安抚道:“别慌,东西在我这儿。我问你,袋子里都有什么?”张客回答:“布囊里有个锦囊,里面装着百颗大珠子。”林善甫点头:“说得没错。”随后带着张客回到住处,取出珠子交还。
张客看到珠子,激动地说:“这就是我的东西!不敢奢望全部拿回,只要一半,我带回家养活妻儿,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林善甫连忙拒绝:“这是什么话!我要是想要一半,就不会沿路张贴告示,让你来寻了。”张客再三推辞,坚持只拿一半,林善甫坚决不收。两人推让多次,张客见林善甫态度坚决,只好作罢,对他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张客拜谢离开后,将一半珠子拿到集市上卖掉,用所得的钱在有名的佛寺供斋饭,请僧人诵经,还为林善甫修建生祠,以报答他归还珠子的恩情。后来,林善甫参加科举考试,一举中第。有诗赞道:“林积还珠古未闻,利心不动道心存。暗施阴德天神助,一举登科耀姓名。”
林善甫后来官至三公,两个儿子也都在朝廷担任重要官职。古人说:“积善有善报,积恶有恶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作恶之家必有余殃。”就像冥冥之中自有因果,黑白善恶,上天都有评判。
这个故事名为《积善阴骘》,由京师的老艺人代代相传至今。为什么要重新讲述这个故事呢?因为世上许多人贪财好利,看到别人的钱财,就起了贪念,更何况是别人遗失的财物,更觉得是自己“应得”的,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归还失主。却不知在冥冥之中,归还财物、行善积德会带来极大的福报。就像裴令公原本注定饿死,只因归还了玉带,后来得以出将入相;窦谏议本应没有子嗣,因为归还了捡到的钱财,后来五个儿子都科举登第。类似的小报应,更是数不胜数。接下来,再讲一个因为一念之善,改变命运,从贫穷走向富贵的故事,让大家知道劝人做好事并非没有根据。
要问接下来这个故事发生在何时何地?明朝永乐皇帝尚未登基称帝,还是燕王的时候,有一位名叫袁柳庄,名珙的相士。一日,他在长安的酒馆里,看见一群身着军官服饰的人正在饮酒。柳庄仔细端详其中一人后,大为震惊,急忙下拜道:“您就是真命天子啊!”那人连忙摆手:“别乱说!”随后询问了柳庄的姓名便离开了。
第二天,燕王府传出懿旨,宣召这位相士。柳庄入朝拜见时,抬头一看,眼前之人正是昨日在酒馆遇见的人。原来,燕王乔装成军官,带着几名护卫微服出行。燕王让柳庄再次仔细相面,柳庄相完后连连称贺,从这时起,燕王下定决心,谋划大事。后来,燕王平定内乱,登上皇位,为酬谢柳庄,赐予他三品京官的职位。柳庄的儿子袁忠彻也因此得以荫封为尚宝司丞。
世人大多知晓袁柳庄相术神奇,却不知他的儿子袁忠彻继承了父亲的相术,同样看人极准,百无一失。京城中的达官显贵,没有一个不与他交往,纷纷请他看相。
当时,有一位姓王的部郎,家中妻儿老小时常生病。一天,袁忠彻前来拜访,见他满脸忧愁,便问道:“老先生面容带着滞气,看来家中眷属身体不安。不过这并非天生的面相,倒像是有外来的妨碍,其实是可以设法躲避的。”部郎急切地问:“该如何躲避?还请您指点。”
正说着话,一个小厮端着茶盘进来奉茶。袁忠彻看了小厮一眼,突然大惊失色:“原来是这样!”不一会儿,茶喝完了,小厮接过茶盏退下。袁忠彻悄声对部郎说:“刚刚送茶的小童,叫什么名字?”部郎很是疑惑:“问他做什么?”袁忠彻郑重说道:“让府上眷属不得安宁的,正是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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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郎并不相信:“这小厮姓郑,叫兴儿,是我去年收留的。他为人老实,做事勤快,很是得力。他怎么会让家里不安宁呢?”袁忠彻解释道:“这小厮的面相会妨害主人,如果留他超过一年,恐怕会伤及人命,可不只是不安宁这么简单!”部郎还是有些怀疑:“怎么会这么严重?”袁忠彻便说:“老先生难道没听说过的卢马妨主、手版忤逆君主的故事吗?”部郎这才醒悟:“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把他送走了。”
部郎送走袁忠彻后,回房将这番话告诉了夫人。女眷们本就容易轻信这类说法,再加上袁忠彻相术名声在外,无人不知。部郎虽是读书人,还存着几分怀疑,但夫人一旦起了疑心,便再也难以消除。部郎叫来兴儿,要打发他离开。兴儿大吃一惊:“小的从来没做过对不起老爷的事,为什么要赶小的走?”部郎解释道:“不是因为你做错事,只是家里人总生病,袁尚宝先生说都是因为你。没办法,只能先让你在外待一段时间,之后再看情况。”
兴儿也知道袁忠彻相术灵验,听部郎这么说,明白自己肯定留不下了。他舍不得家主,大哭一场,拜倒在地。部郎心中也有些不忍,但还是狠下心将他赶走了。说来也怪,兴儿离开后,王家果然不再有人患病。部郎全家愈发相信袁忠彻的话,认为他所言不虚。
且说兴儿满心悲伤地离开了王家,一时没找到新的投靠之处,只好暂住在一座古庙里。一天,他去茅厕解手,看见墙上挂着一个包裹,取下来一摸,包裹用布线紧紧扎着,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二十多包银子。兴儿惊讶得舌头都伸了出来:“运气太好了!有了这些银子,我就不用愁没钱了,就算家主把我赶出来,也没关系。”
可他转念一想:“我生来命苦,投靠人家还被说是面相妨害主人,平白无故被赶走,哪有福气享用这些钱财?这肯定是别人有要紧事,带着银子办事,上厕所时挂在墙上忘记拿走了,说不定这银子还关系着几条人命。我要是拿了,虽然没人知道,但这不就做了缺德事吗?还是等失主来寻,把银子还给他吧。”
兴儿左思右想,抱着包裹不敢离开茅厕,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有人来找。他不放心,找来一张草席铺在茅厕的板子上,把包裹塞在头底下,就这样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人神色慌张、双眼红肿地走进茅厕,看见里面有人,又看了看墙壁,脸色大变,惊叫道:“东西不见了,这可怎么回去?”说着就用头往墙上撞。兴儿赶忙拦住他:“别着急!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说清楚。”
那人哭着说:“我家主人让我带银子到京城办事,昨天上厕所时,找了个竹钉把包裹挂在墙上。上完厕所,我竟然直接走了,把包裹忘得一干二净。现在主人交代的事办不成,银子也没了,我怎么能空手回去见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兴儿安慰道:“老兄别慌,银子是我捡到了,这就还你。”那人一听,顿时转忧为喜:“小兄弟要是肯归还,我愿意分一半给你当谢礼。”兴儿摇头拒绝:“要是图谢礼,我昨晚就把包裹拿走了,何苦在这臭气熏天的茅厕板子上睡一夜?我不能昧了良心。”说完,他把包裹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那人。
那人见兴儿只是个小厮,说话诚恳,行事磊落,便问:“小兄弟贵姓?”兴儿回答:“我姓郑。”那人说道:“我家主人也姓郑,是河间府人,世袭指挥。这次进京是为了谋个官职,让我带银子来打点。没想到昨天弄丢了银子,今天幸好遇到小兄弟归还。等我把事情办妥,就带你去见我家主人,跟他说说你的好意,他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两人相谈甚欢,一同来到一家饭店,那人热情地置办酒菜,又询问兴儿的身世。兴儿便把自己投靠王家,因相面被赶走,如今无处可去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那人感叹道:“小兄弟在患难中还能不贪钱财,实在难得。你也别再找其他出路了,就住在我那儿,等我把事情办完,带你回河间府。”兴儿正愁无处可去,听他这么说,心中十分欢喜。
从那以后,兴儿就在饭店住下,和张都管一起看守行李,张都管则去兵部办事。有了银子打通关系,事情自然顺利,最终帮郑指挥谋得了巡抚标下旗鼓官的职位。
张都管满心欢喜地回到住处,对兴儿说:“多亏小兄弟的大德,我家主人谋到了官职,这全是你的功劳。我们这就一起回家报喜吧,不用再待在这里了。”两人赶忙收拾行李,雇了两头牲口,踏上了归途。
到了郑指挥家门口,张都管让兴儿在外面等候,自己先进去禀报。郑指挥得知谋到了官职,欣喜若狂,对张都管赞道:“这事全靠你能干!”张都管却认真说道:“这可不是小人的功劳,一来是主人您有福,二来我们遇到了贵人,才有今天。要是没有这位贵人,别说主人的官职,小人我恐怕都没命回来见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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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指挥好奇地问:“这位贵人是谁?”张都管便把自己上厕所丢失银子,兴儿在茅厕守了一夜,原封归还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郑指挥惊讶不已:“天下竟有如此仗义之人!他现在在哪里?”张都管回答:“小人不敢忘了他的恩情,把他一起带来了,就在外面等着拜见主人。”郑指挥连忙说:“应该的,快请他进来!”
张都管走到门外,将兴儿唤进来一同拜见郑指挥。兴儿从前做过小厮,见了当官的,习惯性地跪下去磕头。郑指挥见状,也赶忙跪下,伸手扶住他,说道:“你是我的大恩人,怎么能受你这一拜!”兴儿起身,郑指挥上下打量一番,说道:“你这面相绝非久居人下之相,而且气量大度,心地忠厚,日后必定大有作为。”说着让人搬来椅子,邀请兴儿坐下。兴儿哪里肯坐,推辞许久,才在郑指挥的坚持下就座。
郑指挥问道:“你姓什么?”兴儿答:“小人姓郑。”指挥一听,大喜道:“咱们同姓,这缘分更是妙不可言。老夫年近六十,还没有子嗣,今日承蒙你大恩,却不知如何报答。不是我想占便宜,实在是希望能认你做养子,以礼相待,略表感激之情,不知你意下如何?”兴儿连忙推辞:“小人不过是个伺候人的,怎敢当此厚恩?”
郑指挥恳切地说:“话不能这么说。你的高尚品德,远胜古人。若用金银财宝酬谢你,以你轻财重义的性子,必定不会接受。如果就此与你断了联系,我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咱们同姓,这是天赐的缘分,我只怕委屈了你,心中不安。你又何必如此见外?”在郑指挥的执意请求和张都管的极力劝说下,兴儿只好答应。当下,兴儿拜了四拜,正式认郑指挥为义父。
此后,府里府外的人都称兴儿为郑大舍人,还给他取了学名郑兴邦,就连张都管也把他当作小主人看待。郑兴邦本是北方人,自幼熟悉骑马射箭。到了郑指挥家后,跟着一同前往蓟州任所。当地有许多优秀的武师,在他们的教导下,郑兴邦的武艺日益精湛,郑指挥对他愈发喜爱。而且兴邦为人随和,做事稳重谨慎,全家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郑指挥还将他的名字上报,让他做了应袭舍人。
郑指挥在巡抚麾下,深受巡抚赏识。每年年底,都会得到举荐,后来被调入京营,担任游击将军,全家也一同迁往京城,郑兴邦也随之前往。走在京城的街道上,骑在高头大马上,郑兴邦看着熟悉的街景,想起昔日在这里的遭遇,不禁潸然泪下,感慨万千。
郑游击又为郑兴邦花了些银子,帮他获得应袭冠带,以指挥职衔听候任用。在京城中,郑兴邦往来拜访宾客,意气风发,十分气派。从离开京城到如今的地位,还不到三年时间。
此时,王部郎还在京城任职。郑兴邦心想:“人不能忘本。当初虽然被王家赶走,但主人原本对我不错,只是因为袁尚宝说我面相妨害主人,他才听信了这番话,并非本意。如今我到义父家后,也没见妨害了谁,可见是袁尚宝信口胡言,与旧主无关。如今我有了这番成就,应该去拜见他,才显得忠厚。只是担心义父会觉得旧事重提不好听,不同意我去。”
于是,郑兴邦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养父郑游击。游击将军称赞道:“富贵不忘贫贱之交,发达不忘旧时恩情,这都是做人的宝贵品质,有什么好顾虑的?古往今来,多少王公大臣、天子宰相,都是从底层打拼出来的,大丈夫不应该为此耿耿于怀。”
得到养父的支持后,郑兴邦换上素色衣服,系上金镶角带,前往王部郎的住所。他递上的名帖上写着:“门不走卒应袭听用指挥郑兴邦叩见”。
王部郎接过名帖,思索良久:“这是谁来见我?还自称‘门下走卒’,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心中满是疑惑。京城的部官俸禄不高,见是武官来访,想着或许能有些好处,便吩咐“请进”。
郑兴邦一见到王部郎,立刻磕头行礼。王部郎虽然曾是他的主人,但如今见他穿着官服,一时竟没认出来,慌忙扶住他:“我们并非上下级关系,何必行此大礼?”郑兴邦说道:“主人难道不记得当年的兴儿了吗?”王部郎仔细端详,虽然容貌有所变化,但身形举止还能辨认,惊讶地问:“你怎么有了如今的成就?”
郑兴邦便将自己认义父、获得应袭指挥职位,以及义父现任京营游击将军的事,一一讲述,最后说:“我不忘您昔日的照顾之恩,特来拜见。”王部郎听后,让人给郑兴邦安排座位。郑兴邦推辞道:“我理应站着侍奉。”王部郎说:“如今你已是朝廷官员,不必拘泥于过去的规矩。”郑兴邦这才在旁边坐下。
王部郎有些愧疚地说:“你有这样的前程,当初确实不是我家能留得住的。只可惜袁尚宝的胡言,让我误怪了你,实在惭愧。”郑兴邦宽慰道:“凡事都是命中注定,如果当时没离开,我也不会认义父,更不会有今天。”王部郎说:“话虽如此,但袁尚宝的相术实在可笑,看来他以前只是徒有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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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着,仆人递上一张拜帖,说:“袁尚宝前来拜访。”王部郎忍不住大笑:“这个看走眼的又来了,正好借机取笑他一番。”他对郑兴邦说:“你先到里面,换回以前的装扮,等我和他坐下后,你照旧出来送茶,看看他还认不认得你。”
郑兴邦依言照做,脱下官服,换上一件青色长衫。听到外面袁尚宝坐下要茶,他双手捧着茶盘,恭敬地走出去。袁尚宝定睛一看,猛地站起来问:“这位是谁?怎么在这里送茶?”王部郎故意说:“这就是之前被赶走的兴儿,如今无处可去,又回来当差了。”袁尚宝连忙说:“你别骗我!此人从面相看,如今已是佩戴金带的武官,怎么会是府上的仆人?”
王部郎笑道:“老先生难道不记得当初说他面相妨害主人,害得我家不安宁的话了?”袁尚宝这才想起之前的断言,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恍然大悟:“奇怪!奇怪!当初的话没错,如今的判断也没错。”王部郎疑惑地问:“这是什么道理?”袁尚宝解释道:“此人满面阴德纹浮现,若非救人性命,就是归还他人财物,骨相已经改变。看来他有德于人,别人也会回报他。他今日的显贵,正是因此而来,并非我看错了。”
郑兴邦忍不住惊叹:“袁爷真是神人!”随即把在厕所拾金不昧,以及到河间认义父、获得官职的前后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并说明自己是念及旧主恩情才来拜访。
王部郎此前只知道郑兴邦认义父的事,并不知晓还金的义举,听完后肃然起敬:“郑君的品德、袁公的相术,都值得铭记!”他让人拿来郑兴邦的官服,让他换上,重新与袁尚宝行礼。王部郎留袁尚宝和郑兴邦一同用餐,三人相谈甚欢,尽兴而散。
第二天,王部郎回访郑游击,顺便答谢郑兴邦。此后,两家结为世交,往来不断。后来,郑兴邦也做到游击将军,子孙得以世袭官爵。他只因当初一念之善,命运便发生了巨大转变,享受荣华富贵。这也告诉世人,多行善事,上天从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卷二十二 钱多处白丁横带 运退时刺史当艄
有诗这样写道:“荣枯本是无常数,何必当风使尽帆?东海扬尘犹有日,白衣苍狗刹那间。”人生在世,荣华富贵常常如同眼前虚幻的空花,不能将其当作真实不变的东西。现在的人一旦有了权势和地位,就自以为拥有了万年稳固、不可动摇的根基,就连在一旁观看的人也有着同样的看法。可谁能想到,转眼间,一切就可能灰飞烟灭,原本看似稳固如泰山的财富和地位,瞬间就会化作难以持久的冰山,这其实是很容易发生的事。
有两句俗语说得很有道理:“宁可无了有,不可有了无。”这说的是对于贫贱的人来说,一旦时来运转,获得了富贵,那种苦尽甜来的滋味格外深长。而对于原本富贵的人,如果一朝失势,陷入落魄的境地,就如同“树倒猢狲散”,那光景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然而,那些富贵之人往往只看眼前的形势,大胆放肆、昧着良心,任意行事,根本不去考虑以后是否有好的结局。
曾经有一个笑话,说的是有一位老翁,有三个儿子。老翁临死的时候,嘱咐他们:“你们如果有什么心愿,就如实告诉我。等我死后,我会向上帝祈求实现你们的愿望。”一个儿子说:“我希望能官升一品。”另一个儿子说:“我希望能拥有连绵万顷的田地。”最小的儿子说:“我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能换一对大眼睛。”老翁十分惊讶,问道:“要大眼睛做什么呢?”小儿子回答说:“这样我就能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有的富,有的贵。”这虽然只是一个笑话,但正应了古人所说的“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
虽然是这样,但那些曾经权势熏天、显赫一时的富贵之人,除非是遇到朝廷的诛杀,或者生下的子孙不成器,才会败落收场,很少有一个人,之前是贵人,后来却沦为下贱之人,遭受现世现报,成为人们的笑柄。
各位看官,现在且听我先讲一个有趣的故事,作为“入话”。
唐朝僖宗皇帝即位后,改年号为乾符。当时,宦官骄横跋扈。有一个少马坊使的宦官田令孜,在皇上还是晋王的时候就深受宠爱。等到皇上即位,他被任命掌管枢密院,随后又被提升为中尉。皇上当时年仅十四岁,一心只想着玩乐,将政事全部委托给田令孜,还称呼他为“阿父”。官员的升迁任免,皇上都不再过问。
当时,京城有一个流氓无赖,名叫李光,专门擅长阿谀逢迎,讨好侍奉田令孜。田令孜对他十分喜爱和信任,推荐他担任左军使。忽然有一天,田令孜上奏皇上,授予李光朔方节度使的官职。谁知道李光命薄,没有福气享受这一官职,在皇帝的敕令下达的那天,他突然暴病而死。
李光留下一个儿子,名叫李德权,年仅二十多岁。田令孜心里十分不忍,想要提拔他,于是不管他能力如何,就给他安排了一个重要的职位。当时,黄巢攻破了长安,中和元年,陈敬暄在成都派遣军队迎接僖宗皇帝。田令孜就劝说僖宗皇帝前往蜀地,他自己也随驾护送,并且带着李德权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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僖宗皇帝在成都暂时居住下来,田令孜与陈敬暄相互勾结,独揽国家大权,人们都畏惧他们的权势。李德权在他们两人身边,受到远近之人的奉承。凡是那些奸邪豪奢、追求名利的人,大多贿赂李德权,让他在田令孜和陈敬暄两人之间打通关节。几年的时间里,李德权聚敛了千万的财富,连续升官,做到了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射,一时之间权势熏天,无人能及。
后来,僖宗皇帝去世,昭宗皇帝即位。大顺二年四月,西川节度使王建多次上表请求诛杀田令孜和陈敬暄。朝廷因为惧怕这两人,不敢轻易答应。王建派人告发陈敬暄作乱,田令孜与凤翔方面通信勾结。王建不等朝廷的旨意,就擅自逮捕并杀死了他们两人,还起草奏章说:“开押出虎,孔宣父不责他人;当路斩蛇,孙叔敖盖非利己。专杀不行于阃外,先机恐失于彀中。”
当时,朝廷追捕田令孜和陈敬暄的余党十分紧急。李德权侥幸脱身,逃到了复州。他平日里拥有万万千千的金银财货,可此时却一点都带不走,只能孤身一人逃亡。没过多长时间,盘缠就花光了,衣服也大多拿去典当换钱买吃的了,身上的单衣破旧不堪,满是补丁,他只能在道路上乞讨为生。想想昔日的荣华富贵,如今却如同一场春梦,转瞬即逝,实在是令人感慨。
不过,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复州有一个在马棚做事的士兵,名叫李安。当年李光还没有发迹的时候,与他关系很好。有一天,李安偶然在路上行走,忽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在乞讨。他仔细一看,认出这个人是李光的儿子李德权。李安心中顿时生出怜悯之情,邀请他到自己家里,问道:“我听说你和你父亲在长安时十分富贵,后来却家道破败,如今怎么会沦落到这里呢?”
李德权便把朝廷官府追捕田令孜和陈敬暄余党,自己逃亡到此,陷入穷困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李安说:“我和你父亲有交情,你就暂且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吧。不过,我怕有人认得你,你可以改个名字,就说你是我的侄儿,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李德权听从了李安的建议,改名为彦思,认这个看马的李安为叔叔,不再到街上乞讨了。然而,还不到半年,李安就生病快要死了。彦思看到马棚里有官府发放的工钱,于是让李安写了一份状子,说:“我自己已经生病残废,请求让我的侄儿彦思接替我担任后槽的职位。”没过几天,李安果然去世了,彦思于是得以补充为士兵,成为了一个负责放牧和养马的人。从此,他不用再为衣食发愁,心里觉得自己十分侥幸。
谁知道,渐渐地有人知道了他曾经做过仆射。当时,朝政混乱,法纪松弛,也没有人去追究他的过往。只是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看马李仆射”。每当他走出来的时候,众人就会指指点点,把他当作一个笑话来看。
各位看官,你们说“仆射”是何等尊贵的大官,“后槽”又是何等低贱的差役?如今一个人,先做了仆射这样的大官,最后却成了一个看马的,这难道不可笑吗?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依附宦官的人,原本就如同依靠冰山,一旦冰山消融,失去权势,破败死亡也是常理。能够留下一条性命,做个看马的,已经算是比较幸运的了,也不值得太过奇怪。
现在,我再来讲一个故事。在当时,还有一个官员,虽然他获得官职的途径不正当,是侥幸得来的,但官职毕竟是他自己努力争取来的。谁知道上天不帮忙,他虽然有了官职,却没有相应的俸禄。他既没有得罪任何对头,也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最后落得个没有出路的下场,比前面所说的故事更加可笑。有诗写道:“富贵荣华何足论?从来世事等浮云。登场傀儡休相赫,请看当艄郭使君!”
这个故事说的是在唐僖宗时期,江陵有一个人,名叫郭七郎。他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是江湘一带的大商人,郭七郎从小就跟着父亲在船上往来做生意。父亲去世后,就由他当家作主。他家真可谓是家资巨万,田宅广阔,多得连乌鸦都飞不过去,金银堆积如山,连盗贼都扛不动,是楚城的首富。江、淮、河朔等地的商人,大多领取他的大笔本钱,进行贸易往来。
然而,这些富人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贪心不足,这似乎成了他们的本性:用大秤买进货物,用小秤卖出货物。对待自己的东西,把不好的硬说成好的;对待别人的东西,把好的故意说成不好的。那些领取他本钱的商人,没有一个不被他剥削得很苦,却都只能忍气吞声,默默忍受。
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只因为本钱是他的,那些在江湖上做生意的人,宁愿多付出一些辛苦,即使他再怎么昧着良心算计,他们也只能依靠他的资本来经营,毕竟这样多少还能有些好处。但如果一旦得罪了他,他把本钱收回去,这些商人就没有生意可做了。所以,即使他再怎么剥削,生意还是能继续下去。他的本钱也因此越来越大,富人也就越来越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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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有一个非常大的商客,之前领取了郭七郎几万银子,到京都去做生意,去了好几年,一直没有音信。直到乾符初年,郭七郎在家里想着这笔本钱没有着落,他认为这个商客是个大商人,应该不会有什么损失,只是可惜没有人能去京都讨要。
他又想:“听说京都可是个繁华的地方,是花柳繁华之地,不如借着讨要本钱这个机会,到那里去游玩一番。一来可以去讨债,二来可以寻欢作乐,三来还能找个机会,谋个好前程,这也算是终身受用的事情。”主意打定之后,郭七郎开始做准备。
郭七郎有一个老母亲,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在家,家里奴婢下人众多。只是他还没有娶妻子。当时,他嘱咐弟妹好好侍奉母亲,让一个总管看家,其他人各自坚守自己的职业,继续做生意。而他自己则带上几个经常走长路、办事机灵的家人,前往京都。
郭七郎自幼在江湖边长大,常年在商船上来往,自己也练就了撑篙摇橹的本事,手脚麻利。一路上风餐露宿,对旅途的辛苦不以为意,没过多久就抵达了京都。
原来那个大商人名叫张全,外号“张多宝”,在京都开了几家当铺,还有几间绸缎铺子。他专门给官吏放债,做的都是大生意。无论是从中牵线搭桥办事,还是买卖官职,只要他出面担保,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也有人叫他“张多保”,因为凡事经他担保,都能顺利办成。京都上下,无人不认识他。
郭七郎一到京都,四处打听,很容易就找到了张多宝。张多宝见到郭七郎来了,深知他是自己在江湘地区的债主,当初进京做生意,多亏了郭七郎那几万两本钱做基础,才能把生意做大,有了如今的气派。所以一见到郭七郎,张多宝满脸笑意,热情地迎了上去,寒暄过后,就立刻摆下宴席。他还派人乘轿去教坊请来几位京城有名的歌妓前来作陪,宾主众人一同畅饮,十分尽兴。
酒宴结束后,张多宝特意留下一位名叫王赛儿的绝色歌妓,让她陪伴郭七郎,在一间精致的书房中歇息。富人招待富人,那居住的房舍布置得极为精美,床帐被服奢华无比,自不必多说。
第二天一早,郭七郎还没来得及开口讨债,张多宝就主动将从前的本金和利息一并算清,总共大约有十来万两银子,当场如数交付。张多宝解释道:“这几年京都事务繁杂,我实在脱不开身。而且携带大量钱财,在江湖上行走太过危险,又不能轻易托付他人,所以才拖延了几年。如今七郎亲自前来,当面结清这笔账,对我们双方都方便。”
郭七郎见他如此干脆利落,心中十分欢喜,说道:“我初到京师,还没有落脚的地方。虽然承蒙兄长还清本利,但还没有合适的住处,麻烦兄长帮忙找个寓所吧?”张多宝连忙说:“我家空房多得是,平日里还招揽客人呢,何况兄长与我是通家之好,怎么能住到别处去?就住在我这里,等你想启程回家的时候,我帮你安排一切,保证你没有后顾之忧。”
郭七郎大喜过望,便在张家隔壁的一间客房住了下来。当天,他拿出十两银子送给王赛儿,作为昨日的赏钱。到了晚上,郭七郎摆酒回请,还邀请王赛儿陪酒。张多宝不愿让郭七郎破费,自己也拿出十两银子,要还给郭七郎。郭七郎坚决不肯收,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谁都没把银子收回去,倒是便宜了王赛儿,她两头都收了钱,心里乐开了花,两人这才满意。
这天夜里,宾主二人与王赛儿一起行酒令、玩乐饮酒,关系愈发亲密融洽,众人喝得酩酊大醉才各自散去。
王赛儿本就是京城有名的歌妓,又看出郭七郎出手阔绰,有的是银子,便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他。郭七郎接连两晚与王赛儿相处,就像喝下了迷魂汤,彻底被她迷住了。从那以后,两人整日形影不离,郭七郎甚至不让王赛儿回家。王赛儿还经常把家中的姐妹叫来,轮流陪郭七郎饮酒作乐。郭七郎对她们的赏赐毫不吝啬,而老鸨又常常以过生日、添置物品、偿还债务等各种理由向郭七郎要钱。郭七郎花钱如流水,从不心疼。
郭七郎如此挥霍,很快就吸引了一群专门帮闲凑趣的人,他们引诱郭七郎去其他歌妓处玩乐。富家子弟大多心性不定,容易见异思迁,郭七郎也不例外,除了王赛儿,他又与陈娇、黎玉、张小小、郑翩翩等歌妓来往,在各处都大把花钱。那些闲汉还拉来许多喜好赌博的王孙贵戚,设下赌局圈套。郭七郎在赌局中赢少输多,不知不觉间被骗走了大量银子。
郭七郎虽然沉迷于风流享乐,但他毕竟是个掌管家业、看重利益的人。起初,他觉得讨债得来的钱足够挥霍,所以出手大方。可过了三四年,他一算账,发现钱已经用掉了一大半。他心里猛地想起家乡,便想回家,于是找张多宝商量。
张多宝劝说道:“现在濮人王仙芝正在作乱,到处劫掠郡县,道路都被阻断了。你带着这么多银两,能往哪里去?恐怕还没到家,就会遇到危险。不如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路上太平了再走也不迟。”郭七郎无奈,只好又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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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一个名叫包走空、人称包大的闲汉,跟郭七郎说起朝廷用兵紧急,缺少钱粮,只要缴纳银子,就能买到官职,官职大小,全看银子的多少。这番话一下子勾起了郭七郎的兴趣,他问道:“要是缴纳数百万钱,可以当个什么官?”包大说:“现在朝廷昏暗混乱,要是按正常途径纳钱买官,得到的官职有限,很难做大官。但要是拿这数百万钱去私下贿赂掌管官员任命的人,好歹能谋个刺史当当。”
郭七郎大吃一惊:“刺史也能花钱买到?”包大说:“如今这世道,还有什么是正经的?有了钱,什么事做不成?没听说过崔烈花五百万钱买了个司徒的事吗?现在空名大将军的委任状,只够换一顿酒喝,买个刺史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打通关节,我保证你能当上。”
正说着,张多宝恰好走了过来,郭七郎兴致勃勃地把刚才的话告诉了他。张多宝说:“这事确实能办成,我以前也帮人运作过几次。但我不建议兄长去做。”郭七郎问:“为什么?”
张多宝解释道:“现在的官可不好做。那些官运亨通的人,大多有深厚的背景和强大的靠山,亲戚遍布朝廷,党羽众多,根基稳固。他们有钱可赚,官职越做越高。就算他们剥削百姓、贪污腐败,只要肯花钱打点、疏通关系,就能平安无事。兄长你孤身一人,就算谋得一个显要官职,没有强大的依靠,到了任上,也很难施展拳脚。就算勉强能开展工作,朝廷现在就喜欢占人便宜,等你到任一两个月,做出些成绩,他们就会找借口把你撤掉,那这些钱不就白白浪费了?要是当官容易又有好处,我早就去做了。”
郭七郎却不以为然:“话不能这么说,我家里有的是钱,缺的就是官职。而且我现在身边带着这么多钱,也不方便带回家,不如在这里花掉,谋个一官半职,也算是‘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就算赚不到钱,我家里也不在乎这些钱;就算官运不顺,好歹也做过一回官,体验过当官的荣耀,这就足够了。我主意已定,兄长就别扫我的兴了。”张多宝见他心意已决,便说:“既然兄长执意如此,我一定尽力帮忙。”
于是,张多宝和包大立刻开始商量如何打通关节。包大路子熟,人脉广,张多宝又有钱有势,擅长办大事,两人联手,还有什么办不成的?在唐朝,交易使用的是铜钱,千钱为一“缗”,即便用银子结算,也是以铜钱来计算价值,当时一缗钱就相当于现在的一两银子,到了宋朝则称为一贯。
张多宝和包大带着五千缗钱,悄悄来到掌管官员任命的官吏家中。这位官吏是宦官田令孜的亲信,专门负责收纳钱财办事,只要钱到位,事情一定能办成。说来也巧,当时有个刚被任命为粤西横州刺史的郭翰,不幸患病去世,他的委任状还留在吏部。这位掌管官员任命的官吏收了郭七郎的五千缗钱后,就把籍贯改成郭七郎的,将郭翰的委任状转交给了郭七郎。从这以后,郭七郎改名郭翰。
张多宝和包大拿到横州刺史的委任状,欣喜若狂,连忙来向郭七郎道贺。郭七郎此时激动得头晕目眩,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包大又去请来一个戏班,张多宝则大摆筵席。当天,郭七郎就换上了刺史的官服。
那些平日里围着郭七郎转的闲汉们,得知他当上了刺史,纷纷前来贺喜、阿谀奉承。现场大吹大擂,众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天酒。正所谓“苍蝇聚集在污秽之处,蝼蚁聚集在有膻味的地方,鹁鸽子总往热闹兴旺的地方飞”。郭七郎在京都一向以出手阔绰闻名,如今得了刺史之职,立刻有许多人跑来投靠他,做他的手下。这些人仗着郭七郎的权势,狐假虎威,有的做总管,有的当差役,他们在驿站作威作福,欺负客商,敲诈百姓,把坏事做了个遍 。
郭七郎仿佛置身云雾之中,满心想着衣锦还乡,风光一回。他选定日子准备启程,张多宝又设宴为他饯行。起初,那些平日里往来的闲汉、歌妓们,纷纷前来送行。此时的郭七郎,因有了官职,眼界变得极高,给众人发放赏赐时,神色骄傲,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众人见他是现任刺史,即便受到怠慢,也都赔着笑脸,只要他稍稍看一眼、说句话,就觉得是莫大的恩宠。在这样的奉承声中,又过了几日,郭七郎的行装准备妥当,整整齐齐地踏上归途,那派头好不风光!
一路上,郭七郎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我家里本就资产丰厚,如今又在大郡做了刺史,这富贵日子,真不知道能享受到什么地步!”越想越得意,不知不觉间,便将这份骄傲显露出来。那些原本跟着他去京都的家人,也在新投靠的家人面前,大肆吹嘘家里如何富有。新投靠的人听了,更是满心欢喜,觉得自己跟对了好主子。一路上,众人耀武扬威,自不必多说。他们走水路乘船,走陆路骑马,眼看着就到了江陵境内。
郭七郎抬眼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只见眼前人烟稀少,村落荒凉,到处都是破败的房屋、坍塌的围墙,断了的桥梁旁,枯树孤零零地立着。烧焦的木头,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刷着白灰的墙壁,仿佛被鲜血染红一般。无人认领的尸骸,被乌鸦和蝼蚁争抢啃食;无家可归的鸡犬,成了鹰隼和豺狼的腹中之物。这般凄惨景象,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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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江陵诸宫一带,遭到王仙芝匪寇的劫掠破坏,几乎被洗劫一空,村里的人十不存一。若不是水路还能辨认,郭七郎险些都找不到回家的路。看到这番情景,郭七郎的心开始砰砰直跳。等船到了自家岸边,他抬头望去,不禁叫苦不迭。曾经的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偌大的房屋,一间都不剩。母亲、弟妹和家人,也都不知去向。
他慌慌张张地派人四处寻找,找了三四天,终于遇到一位旧时的邻居。一问才知道,原来地方上被盗贼洗劫,弟弟被盗贼杀害,妹妹被抢走,生死未卜。只剩下老母亲和一两个丫头,寄居在古庙旁的两间茅草屋里。家里的仆人都逃散了,财物也被洗劫一空。老母亲没有生计,只能带着两个丫头,靠替人缝补衣物换些钱度日。
郭七郎听了,悲痛万分,急忙带着随从,赶到母亲住的地方。母子俩一见面,抱头痛哭。老母亲哭着说:“谁能想到你走后,家里遭了这么大的劫难!弟妹都没了,日子也过不下去了!”郭七郎哭完,擦干眼泪说:“事已至此,再伤心也没用。幸好儿子得了官职,以后还有富贵荣华的日子,母亲就放宽心吧。”
母亲问:“你得了什么官?”郭七郎说:“官不小,是横州刺史。”母亲又问:“怎么能谋到这么高的官职?”郭七郎解释道:“现在朝中的太监掌权,私下里有门路可以买官。我向张多宝讨债,他把本利都还了,我身边有不少钱,就花了几百万,才谋到这个官职。如今我衣锦还乡,看望家里后,就连夜去赴任。”
说着,郭七郎让随从拿来官服穿上,恭恭敬敬地请母亲坐好,拜了四拜。又让身边原来的随从和新投靠的人,都给母亲磕头,称呼她“太夫人”。母亲看到儿子如今的模样,虽然有些欣慰,但还是叹了口气说:“你在外面风光,却不知道家里的人都散了,钱也没了。要是不花钱买这个官,多带些钱回来过日子多好。”
郭七郎安慰道:“母亲到底是女人家见识,做了官还怕没钱?现在哪个做官的,家里不是有千万百万的家财,恨不得把地皮都卷回家?如今家业没了,我们就撇下这里,去赴任。做上一年两年,重新撑起门户,有什么难的?我行李中还剩下二三千缗钱,足够路上用了,母亲不用担心。”
听了这番话,母亲这才转忧为喜,笑着说:“幸亏我儿有出息,真是谢天谢地!要不是你回来,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郭七郎说:“我原本想着这次回来,娶个好媳妇,一起享受荣华。但看现在这情况,这事只能往后放一放了。先去上任,到时候再做打算。今天先请母亲上船休息,这里没什么牵挂了,明天换艘大船,选个好日子就出发。早点到任,也能早点安定下来。”
当夜,郭七郎把母亲扶到船上休息,茅屋里那些破锅破灶、破碗破罐,全都没要。他又吩咐仆人雇了一艘前往西粤的官船。第二天,把行李搬到船上,安置妥当后,烧了利市神福,吹吹打打地开船了。
此时,老母和郭七郎都精神焕发,志气高昂。郭七郎一路顺风顺水,没吃过苦头,在母亲面前得意一些,倒也不奇怪。而老母亲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如今仿佛从地下一下子升到了天上,满心都是喜悦。
船一路前行,过了长沙,进入湘江,到了永州。永州北边的江面上,有一座佛寺,名叫兜率禅院。船夫打算在这里泊船过夜,看到岸边有一棵大树,好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便把船缆牢牢地系在树上,又钉好了木桩。
郭七郎陪着老母进寺游览,随从们撑着伞盖跟在后面。寺里的僧人见来了官员,连忙出来迎接,端茶倒水。私下里询问他们的来历,随从答道:“这是现任西粤横州刺史。”僧人一听是现任官员,态度越发恭敬,陪着他们四处参观。老母亲每看到佛菩萨像,就赶紧磕头礼拜,感谢菩萨保佑。
天色渐晚,众人都回到船上休息。黄昏时分,只听见树梢传来呼呼的风声。不一会儿,天昏地暗,风雨大作。狂风呼啸,仿佛万马奔腾;树枝摇晃,好似千军涌动。江浪翻滚,如同战鼓齐鸣;江岸崩塌,恍若惊雷震天。山中的猛虎被吓得喘不过气,水底的老龙也惊恐万分。谁能想到,原本以为可以系船的大树,竟敌不过狂风的威力!
众人听到风声越来越大,心里十分惊慌。船夫却想着,江风虽猛,但船系在这么大的树上,树根扎得牢,肯定没事。谁知,睡梦中突然传来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原来这棵树年代久远,树根生长的地方,把岸边的泥土都拱松了。再加上长江巨浪日夜冲刷,岸边哪里还稳固?树本就容易招风,又拴着这么一艘沉重的船,风一吹,船使劲拉扯,树在松动的泥土中,再也撑不住,“豁喇”一声,倒向船上,把船砸得粉碎。船本就吃水重,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冲击,水一下子涌了进来,船很快就沉了。船板碎片漂浮在水面上,船上的奴仆们,全都被江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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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船夫慌了手脚,大声呼救。郭七郎从梦中惊醒,他从小在船上长大,懂些水上的事,连忙和船夫一起死死拉住船缆,这才把船头靠上了岸。他又急忙跳进舱里的水中,把母亲搀扶到岸上,这才保住了性命。而其他船夫和仆人,还有舱里的行李物品,被几个大浪打来,船底散开,全都被江水冲走了。
当时,夜深天黑,寺庙的山门紧闭,他们无处求助,只能披着湿衣服,三个人捶胸顿足,痛苦不已。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山门开了,他们急忙跑进寺中,找到昨天接待他们的主僧。主僧出来,见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问道:“莫非遇到强盗了?”郭七郎把树倒船沉的事说了一遍。
主僧忙跑出去查看,只见岸边一只破船沉在水里,一棵大树倒在上面,大吃一惊。他急忙叫寺里的杂役和船夫一起,到破船的板舱里寻找东西,可全都被大浪冲走了,什么都没找到,就连那张横州刺史的委任状也不见了。
主僧只好先把他们请进一间静室,安顿好郭七郎的母亲。大家商量着,要到零陵州州牧那里去申诉情况,让官府出具一份在江中遭遇风浪、船只沉没的文书,这样或许还能去赴任。计划好后,便麻烦寺僧跑一趟。寺僧和州里的官员交情不错,果然派人去报信了。可谁能料到,这竟是“浓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 !
郭七郎的老母亲本就因战乱目睹儿女遭难,受过大惊,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哪里经得起昨夜这般折腾。况且奴仆丧命,财物尽失,心中悲痛交加,脸色蜡黄,茶饭不思,只是不停地啼哭,卧床不起,再也无法起身。郭七郎见状焦急万分,连忙劝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遭遇大祸,但儿子的官职还在,只要到了任所,一切都会好起来。”
老母亲哭着说:“儿啊,娘的心胆都碎了,眼看是活不成了,你还说这些宽慰的话有什么用?就算你做了官,娘也看不到了!”郭七郎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母亲病情好转,到时候在当地开具文书,前往横州赴任,坚信好日子还在后头。然而,老母亲受惊过重,一病不起,没过几天便与世长辞。郭七郎悲痛欲绝,却也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他只好与寺里僧人商量,随后亲自前往零陵州,向州牧求助。州牧几天前就看到过船只失事的报告,知道事情属实。毕竟官官相护,州牧念他是外省的上司,不好推脱责任,便派人帮忙安葬了郭七郎的母亲,还赠送了丰厚的盘缠,以礼相待,送他离开。郭七郎虽然得到州牧的帮助,顺利安葬了母亲,可他此时处于守丧期,按规矩不能去赴任。
寺里僧人见郭七郎没了依靠,态度渐渐变得冷漠,不再愿意留他住宿。郭七郎想回故乡,可老家早已没了亲人,无家可归。没办法,他只能寄住在永州一个船埠经纪人家里,这人是他父亲生前做生意时认识的。郭七郎身上除了州牧赠送的盘缠,再无分文,而且这些钱越用越少,没过多久就快花完了。
经纪人本就重利轻情,见郭七郎没钱,便开始抱怨,不仅供应的饭菜常常不准时,还时常给脸色看。郭七郎察觉后,不满地说:“我好歹也是一郡之主,相当于一路诸侯。如今虽在守丧,日后还有出头之日,你们怎能如此轻慢?”店主人毫不客气地反驳:“别说是一郡两郡的官,就是皇帝失势了,也得挨饿吃粗粮,更何况你还没正式上任。就算你做了官,我们又不是横州百姓,凭什么供养你?我们也要养家糊口,养不起吃白食的人。”郭七郎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含泪忍受。
又过了两天,店主人故意找茬吵架,态度愈发恶劣。郭七郎无奈地说:“老板,我在异乡无亲无故,实在没地方可去,一直打扰府上,我知道不合适,但也是没办法。你有没有什么谋生的门路,给我指条明路?”店主人说:“像你这种人,高不成低不就的,想要谋生,就得放下‘官’架子,像普通人一样打工干活,不然怎么活下去?”
郭七郎一听要去打工,生气地说:“我好歹也是一方官员,怎能沦落到这种地步?”他转念一想,“零陵州州牧之前对我不错,不如再去求他帮忙,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饿死在他的地盘上吧?”于是,郭七郎写了封信,身边没仆人跟随,只能自己揣在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来到州衙递信。
衙门里的人见他这副落魄模样,以为他是来打秋风、讨钱的,连信都不愿收。郭七郎再三恳求,把自己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还提到州牧之前帮忙安葬母亲、赠送盘缠的事。衙门里的人对这些事有所耳闻,这才收下信,呈给州牧。
州牧看完信,心里很不高兴,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之前看他在本州出事,又顾及上司面子,尽力帮他了,他怎么还来纠缠?说不定之前的事都是假的,他就是个装神弄鬼骗钱的骗子。就算是真的,也肯定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我好心帮忙,反倒引来了麻烦,干脆不理他。”于是,州牧吩咐门卫不要收信,就说不见客,把信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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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七郎吃了闭门羹,又不敢回住处。他守在衙门口,等州牧出来时,当街大声叫喊。州牧坐在轿子里问:“是谁在叫喊?”郭七郎高声答道:“我是横州刺史郭翰。”州牧问:“有什么凭证?”郭七郎说:“原本有委任状,但船被大风掀翻,掉进江里了。”州牧不耐烦地说:“没有凭证,谁知道你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我之前已经帮过你,你怎么还来纠缠?肯定是个无赖,这次饶了你,赶紧走!”衙役们见州牧发怒,拿起棍棒驱赶,郭七郎只好狼狈地回到住处,满心郁闷地坐着。
店主人早已打听到他在州衙碰壁的事,故意问:“刚才州里大人对你怎么样?”郭七郎满脸羞愧,只是叹气,说不出话。店主人说:“我早就叫你别把‘官’当回事,你偏不听,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如今这世道,就是个空名宰相也不值钱,只有靠自己劳动才能挣饭吃,你可别再犯傻了!”郭七郎问:“那你说我能干什么?”店主人问:“你自己想想,有什么本事?”郭七郎说:“我别的不会,从小跟着父亲在江湖上闯荡,懂得一些船上的风水,也会掌舵驾船。”店主人一听,高兴地说:“这就好办了!我这里码头往来船只多,正缺掌舵的人。我推荐你去,多少能挣些钱,不至于饿死。”郭七郎走投无路,只能答应。
从此,郭七郎就在往来船只上帮人掌舵谋生。干了一段时间,也挣了几贯工钱。永州当地人渐渐认识了他,知道他的经历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当艄郭使君”。只要有船需要找掌舵的人,就会打听“郭使君”。永州百姓还编了一首歌谣:“问使君,你缘何不到横州郡?元来是天作对,不作你假斯文,把家缘结果在风一阵。舵牙当执板,绳缆是拖绅。这是荣耀的下梢头也!还是把着舵儿稳。”
郭七郎在船上一干就是两年,守丧期满后,他因为没了委任状,无法补官。要是想再去京城打通关系,还得像之前那样花几千缗钱,可他上哪儿去弄这笔钱?没办法,他只能彻底断了当官的念头,安心靠在船上打工维持生计。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曾经做刺史时,郭七郎一身官气;如今在船上待了多年,他的模样气质和普通船夫别无二致。堂堂一郡刺史,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由此可见,人生的荣华富贵,真的难以预料。希望世人不要太过势利,记住这几句话:富不必骄,贫不必怨。要看到头,眼前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