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大同城外
元旦前两日,大同城完全安定下来,商旅恢复往来,军匠清理被焚衙署并修补梁柱,大街小巷依然熙熙攘攘。
天大地大,过年最大。
杨植前往代王府慰问了代王。代王心有余悸,自觉不敢出门。现在大同城无官府,代王就怕有军民向他欢呼,推举他出头,导致朝廷一封诏书下来将其削藩,派来锦衣卫捉了他去凤阳旧宫圈禁起来。
但诏书该来还是要来的。
随着马挂銮铃所响,两名背插令旗的骑士背着包裹,高呼“朝廷诏令,不得阻挡”,风驰电掣般冲进大同城。
杨植正在察院听城内文武官吏汇报工作,只见两名骑士提马跃过大门,喝道:“谁是杨植?接朝廷诏令!”
在众人的簇拥下,杨植接过诏令,上书:“令户部总理大同粮储员外郎杨植宣抚大同,便宜使用大同巡抚关防旗牌印信,抚慰大同地方军民,至新任大同巡抚到任为止。”
“令朱振暂署大同总兵职。”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自有赵大带骑士下去怀揣十块银元歇息。杨植高举诏书让众人瞻仰一圈后,大踏步坐到桌案后,令郭雷捧出印信、旗牌,对着堂下喝道:“还不上前听令!”
以朱振为首的大小文武纷纷拜倒,口称:“见过军门大人!”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杨植回忆起四年前每次走过凤阳县大堂,忍不住停下脚步,想象自己端坐正堂手拍惊堂木,堂上一呼堂下百喏的场景。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朝廷要再派镇守太监、新任巡抚等,至少要元旦假期后。眼下大同城有头有脸的官员都被关在南郊仓库,自己在大同说一不二,一手遮天,无人可制衡!
“无论如何,让大同军民过个好年,是诸君之职责!
非常时期,朝廷授本巡抚便宜行事之权!
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谁一世不痛快!”
“便宜行事”这四个字的份量,让在场所有的人打一哆嗦,叩首道:“诺!”
大年初一,大同城金吾不禁。在守城军兵尊敬的目光下,杨巡抚一马当先,浑身沐浴初升的阳光。
他身后跟着朱总兵及都司府仅剩的佥指挥使以下武官,一群人向东郊外一处军户家属区驰去。
“我来迟了!”在接见这些年因伤致残的上百名军户时,杨植不失分寸感地保持着既亲民又不失官威的距离。“朝廷给你们的抚恤可到位么?”
军户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来家属区,何况此官还是魁星下凡!一群群的家属抱着孩子远远地卖呆看着。
一名失了左胳膊的军户畏畏缩缩地回答道:“朝廷给的抚恤金发到手上打了折;家里的地没人种,租也租不出去。”
“哦?”杨植怀疑地看向朱振和都司小官们。
朱振低声道:“巡抚大人,现在边将流行养家丁,只有家丁才有战斗力!五十名铁甲家丁一冲,足以击败七八百胡骑!是以边将把钱粮用在养家丁身上!”
朱振看看军户又说道:“现在打仗就是卫所兵跟在家丁后面摇旗呐喊充个数,也能减少卫所兵的伤亡,卫所兵也是乐意的!”
杨植又看向都司府的小官厉声喝问:“那他们的军屯怎么回事?”
都司府管屯田的千户吓得一激灵,翻身跪倒道:“边将要养家丁,王爷又不敢侵占民田,自然边将和王爷就占了军屯好地!这都不是我们能管的!”
杨植闻言,不屑地高声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麦黍!
本巡抚定要为你们讨回公道!把你们的东西还给你们!”
军户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没有胡子的巡抚大人是不是在画饼。
朱振见状迟疑了下,小声在边上提醒巡抚大人万一王爷向朝廷告状怎么办。
“这是公事,事无不可对人言!不要说悄悄话,有什么话当着军户的面大声说!”
晋北寒风凛冽,但朱振擦擦额头上的汗。
“巡抚大人,俗话说得好,疏不间亲!这天下是朱家的,王爷占点地又算什么?难道天子还能责怪自家长辈不成!大人就不怕王爷向朝廷参上一本,告你的状?”
杨植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怒喝道:“祖宗之法不可变!我皇明太祖自有典制!只要代王爷、当官的敢欺负你们,不要害怕,去察院找我,我杨植出身山民,凭读圣贤书才考上一甲进士,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贪官污吏!
本官别说上阵打仗,就是砍几颗贪官脑壳又算得了什么?
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将勇往直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已经准备好一百口棺材。九十九口留给贪官,也有我自己一口!无非是拼个同归于尽,却换来国家的长久稳定发展和老百姓对皇明的信心!
我宁可不做官,也不会拿良心做交易!”
“大人,青天啊!”那名穿着毛坎肩的士兵激动地叫喊起来。
“大人,青天啊!”数百围观卖呆的军户及家小的呼喊响彻云霄,使天上的羲和为之一滞。
挥手告别了嚎啕大哭的军户,众官老爷踏上了回城的路。
杨植把朱振唤过来,指点说:“你刚才表现有点呆,擦汗的动作太僵硬,不够圆融流畅!平时要多看看唱戏,揣摩演技!”
朱振陪笑道:“下官在察院监狱待久了,当年混官场的技艺生疏了不少!大人,为什么拿代王说事?”
杨植不屑地说:“我出身两榜进士三鼎甲,不拿太监、王爷刷声望,岂不是浪费?”
出身决定命运。朱振学不来,想想巡抚在大同待不了多久,又低声问道:“大人真的有办法?”
杨植笑了笑:“几年家软刀子割头不觉死,只等得太白旗悬才知道命有差!有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等到他们没有办法了,我自然有办法!”
临近大同城时,杨植看到不少商户从远处赶着牛羊过来,便问道:“朱总兵,这是怎么回事?”
朱振回道:“塞外有不少臣服受封的鞑子部落有封贡互市之特许。现在过年了,他们赶来牛羊换我们的布匹、茶叶。”
“哦?那本巡抚可得去看看,你们互市有没有走私铁器出关!”
杨植说着一拨马头,朝着互市而去。
互市距大同城几十里地,是一个堡垒一样的大集镇。
在明军的监视下,鞑子带着互市文凭,赶着牛羊来做交易。山西这边的商人拿来的主要是瓷器、茶叶、布匹。
杨植扫瞄了众晋商的商品,问朱振道:“有没有可能,晋商会绕过集市,走偏远关隘跟鞑子交易粮食、铁器、药材?”
朱振心中一惊,这少年巡抚不好糊弄呀!
“军门大人,再偏的关隘都有守军,哪能呢?”
杨植盯着朱振看了半天,盯得朱振心里发毛:“东南沿海的水师往往参与海商走私,偏远关隘的边军就不会收银子放任晋商往塞外走私?”
朱振这次真的出汗了,杨植也没有再提此事,打马上高岗看向集市,观察双方怎么交易。
一头牛只能换几匹布,一只羊只能换几个碗,中原跟外藩做生意真的是暴利呀!
在一群赶着牛羊来的鞑子里面,杨植看到了一个熟人,正是前些时候在焦山墩见过面的俺答。
杨植嘿嘿笑了起来,把孟青、郭雷叫过来低声吩咐几句,然后下了高岗来到驻军队长的办公室,把人赶走,自己一个人在桌案后坐定。
过会儿,孟青把俺答带了进来。
那俺答的年龄不过十六七,这次没有穿有丝绸的皮袍,而是皮袍外面套着大棉袄,他有点迷茫,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带到驻军办公室。
驻军办公室的桌案后,坐的并不是队长,而是一个穿弁服的年轻人,一眼看上去就是大明的文官老爷。文官老爷正低头欣赏茶杯里的茶叶沫。
俺答跪下叩首道:“敢问大人,为啥把额带到这里来?”
那年轻的文官冷哼一声,道:“山西话说得挺好,看来没跟白莲教徒少学!你起来吧。”
俺答道一声“谢大人”站起身,孟青说道:“这是大同巡抚大人。”
“啊”,俺答吃惊地叫一声,本能地想向外跑出去,被孟青在身后堵住。
杨植摆摆手,道:“吉囊是你哥哥吧?我奉劝你一句,千万别学他的作风,他这个人做事情太过分了。不是不让你们生存,但是要适可而止。”
俺答惊疑不定,笑着说:“大人,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额们部落首领是受过朝廷册封千户的,有互市文凭。”
那少年巡抚看都不看俺答:“你是俺答,土默特部落的万户,内部关起门来自称俺答汗,大明管你叫俺答阿不孩。”
俺答心中激震,只见那少年巡抚挥挥手,对孟青说道:“把这个俺答还有他的随从,关进驻军的禁闭室。”
俺答没有料到只是来看看明人怎么生活,顺便做点生意换商品,居然碰上了一个认识他的人!
孟青一把扭住俺答的双手,推着他走向军营的禁闭室,俺答的四个随从也被关了进去。
杨植又令拿了互市文凭的部落首领进屋,问道:“那个跟你们来的少年是一个奸细,不是你们部落的人!你是怎么带他们来的?”
那名部落首领跪下道:“大人,他们要来,额们也没有办法!”
杨植没有作声,屋里的空气紧张起来,那名部落首领又不住叩头。
好半晌,杨植才说道:“你既然接受了大明的册封,就不要三心二意,大明的千户不是那么好当的!
你们是不是交易了布匹茶叶瓷器,转手就卖给察哈尔部,赚了不少吧?”
那首领满头大汗,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杨植又说:“这次就不为难你,以后不要脚踩两只船!哦,你没有见过船!
你不要在两三匹马上跳来跳去!你走吧,去继续做你的生意!”
走出队长办公室,杨植把驻军队长、什长、伍长全叫过来,凶狠地说:“那禁闭室里的人,先关在你们这里,我明天或后天会来提他出去。
不能让他死了,更不能让他跑了!
如果让他跑了,你们小队所有人员全部斩首,家属不分老幼男女,发配广西大瑶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