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摊牌
山东民乱比大同兵乱提前半年发生。
王信抵达大同,用了不到三日就大体平息了兵乱,反观因平息兵变失败被杀的胡立勇,这也是朝廷多年的老将,不提功劳,资历足够的那种。
而山东民乱至今还未彻底平息。
京营虽然打败了造反的灾民,可很快面临更复杂的局势,因为朝廷调拨灾粮到地方极少,面对三十万灾民杯水车薪,于是乡野有了越来越多流窜的流寇。
这些流寇熟悉地形,白日为民,夜间为寇,官兵分辨不出来。
张吉甫大怒。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做出了许多让步,其中包括允许林如海回京等,好不容易凑足了十几万石赈灾来粮,结果刘齐密信告诉自己。
地方上的赈灾粮各处加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两万石。
两万石还不够灾民们八日的灾粮。
“哪怕运输的消耗怎么算,也不至于只剩两万石,地方上的官员们太无法无天,气煞我也!”张吉甫眼眶通红,毫无以前风度。
“关键还有军费,军粮也缺。”
李源提醒道。
青州府九十四万余人口,受灾的灾民至少有二十万,是山东境内主要遭灾的州府,周边地区加起来也才十万,这三十万是无疑的灾民。
还有受到影响的,李源没想到会变得这么麻烦,“现在灾民不受控制的外流,只怕影响越来越大,导致更多的灾民,这般席卷不受控制,后果不可预料啊。”
为了解决山东的民乱,各方物资调动,大半年下来,开销不下四十万两。
每个灾民按人头都可以分到一两多银子了。
更有军费要耗费了近二十万两。
更不提灾民破坏带来的损失,青州府的税赋不用想了,各处损失不下百万两。
而青州府每年上缴给朝廷的也不过六万两,加上自己地方留用的四万余两,最高的一年也不过十万两出头。
这一次大规模的民变。
等于青州府近三十年的收入全赔了。
换个角度想。
未来三十年,青州府都是个赔钱货,而青州府还是上府。
何况顺利平息民兵后还要免税赋,等同于整个山东的税赋都得填进去。
就算自己裁军成功。
省下的两百万两银子也留不住。
张吉甫黑着脸。
早知如此,当初应该用王信。
悔不当初。
“阁老。”
“周府来人了。”
张吉甫一愣。
周道丰派人来请他去。
恩师向来不会主动找自己,张吉甫内心一沉,赶紧前去。
周道丰清楚。
太上皇要把自己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至于太上皇要过河拆桥,不是太上皇不会这么冷血,而是太上皇没有条件去做。
毕竟局势越来越艰难。
皇帝不争为争。
而太上皇虽占尽上风,依然要不断的争。
对于一个老者。
实则是太过苛刻了些。
“恩师。”
张吉甫已经不再年轻,胡须甚至发白,依然和当初一样,恭恭敬敬的态度。
周道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也辛苦了吧,快坐下。”
坐下后,张吉甫看向恩师。
周道丰叹了口气。
虽然有所准备,可恩师的态度,依然让张吉甫内心压抑。
“没有筹码可以留着了,山东的民乱必须平息。”周道丰从怀里掏出一张书信,递给了旁边的张吉甫,张吉甫接过一看神色大变。
张吉甫惊讶的站起来,气愤的说道:“东平郡王安敢如此!”
辽东来的信。
里面说东平郡王阴谋联络蛮人七部,图谋谋害辽东都司。
“难道辽东都司没人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何况本就有许多东平郡王的人,并且东平郡王如何与蛮人七部达成密约,那么辽东都司手里的军力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
周道丰神色凝重,语气不稳,“京营要赶紧回京坐镇,迟则辽东生变,悔之晚矣。”
张吉甫五味杂陈,痛恨不已。
这些个勋贵没一个省油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敢做。
又是养寇自重。
前有冯庸,后有王信,这些个武夫皆是如此。
思来想去,想要尽快结束山东民乱,要么继续增派大军,强硬的压下去,要么调集更多的粮食赈灾,只要灾民吃饱了肚子,谁还会去造反。
可无论选择哪一样,都面临着钱粮。
还有一件麻烦。
“如果增加平乱大军,那就要放权给朱伟了。”
张吉甫不高兴。
不是没有别的大帅。
不过不放兵权则罢,圣人不管,可要放兵权的话,圣人一定不会允许把京营的兵权交给外人手上,所以只有朱伟一个选择。
朱伟在京营威望甚高,只要放手兵权给他,他定然乐意全力以赴。
如此一来。
自己的计划全然落空。
明明自己的计划很细致,为何总会出意外呢。
张吉甫摇了摇头,缓缓开口,“王信同意回京,弟子打算见见他。”
周道丰一愣。
“你要用他?”
“先看看。”张吉甫仿佛下定了主意。
周道丰没怎么接触王信。
虽然屡次听到此人的名头,如今更是成长了起来,“他虽然没有支持过皇帝,可算是皇帝那边的人,圣人不会同意的,而且你难道不担心?”
张吉甫犹豫了一会,轻声道,“试一试吧。”
周道丰没有拒绝。
积弊难返,诸事已无余地可周旋。
往往到了最激烈的地步。
不是弟子不努力,而是弟子生不逢时啊,捡了这么大个烂摊子。
可身为恩师的自己。
周道丰也没有法子,在太上皇之下修修补补,他的艰难,外人又如何能理解呢。
犹如平倭。
倭患早就应该提前二十年解决。
奈何宫里的局势,必须要倭患反复,那么自己只能尽力去办,又不让倭患彻底平息,又尽力保住东南百姓,让倭患的伤害降到最低。
倭寇又不是自己的提线木偶。
能顺利达成目的,周道丰不知道自己熬了多少个夜晚,花费了多少心思在里头。
“嘚嘚嘚。”
从大同回京城的路不是一次两次。
只不过每次回去,路上的情形就会加重一成。
最初的时候,路上还能看到灾民,后来灾民变少了,沿途的村落也多荒废,至今更是连条野狗都见不到,虽不至千里无人烟,但也人烟凋零,充满了凄凉之色。
“嘎嘎.”
枯藤老树昏鸦。
树皮都被剥干净,满是狼藉。
史平看任何山沟子都觉得可以,幸亏这回带的人手多,五十来名亲卫全副武装,倒也不怕一般的贼寇,只是要提防有人射冷箭。
其实射冷箭也无妨。
大家穿着盔甲,除非射中面门。
贼寇中要是有如此神射手,那还是一般的贼寇?
“唉。”
王信叹了口气。
天灾人祸。
天灾是有的,并且的确很严重,可人祸也不轻。
好些田地并没有遭灾,可以让废弃没人耕种,这是在躲税赋徭役,宁愿逃荒也不愿意种地了。
京畿之地尚且如此,何论别地。
在驿站歇息吃饭,并补充水源,王信快马加鞭,路上没有逗留,很快抵达了京师。
“先去林府。”
林如海回京,自己得去拜访他。
如果不是林如海,虽不至于就无法出头,可谁知道会怎么样,实际上林如海就是自己的恩主,对自己的帮助极大,特别是最初的时候。
林如海不在。
王信倒是没有意外,自己又没有事先告知。
“父亲说你会来,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到京,昨日还说起,没想到今日你就到了。”林黛玉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王信后,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叔叔也不叫了。”
见到黛玉后,王信倒是惊讶了一番,很快还嘴。
林黛玉饶有兴趣在一旁坐下,“还是不肯吃亏的性子,多大人了。”
王信没有继续逗趣,打量了林黛玉几眼,林黛玉变得有些不自在,王信才笑道:“看来你在自己家里,比在贾府要快乐些。”
这句话,引起了林黛玉的会议。
最初坐船来的时候,在船上他也是这么说的。
“贾府终归不是自己的家。”林黛玉伤神片刻,又突然笑了,“你如今升了大官,我父亲说都要看你脸色了,说你了不得,我看你怎么还是与以前一样呢。”
“哦?”王信感到好笑。
如果说以前自己率性而为,如今自己手下将校就有千人,就算自己无辜打个喷嚏,也会引起很多人侧目,怎么还能放纵自己。
不苟言笑的时候越来越多。
“还是有一些变化的。”林黛玉又看了王信片刻,然后点头道:“变得愁苦了些。”
“是啊。”
王信感慨,“曾经愁苦的小丫头不见了,多了名欢乐的姑娘,反而曾经那无事一身轻的俊俏郎不见了,多了个为凡事所扰的黑脸郎君。”
“噗嗤。”
林黛玉被逗笑了,细手指朝着王信笑道:“你又逗我笑。”
正所谓语声呖呖莺出谷,气息微微兰吐芳。顾盼间星眸流转,沉吟时云鬓低垂。
虽然只把林黛玉当做自己的晚辈,毕竟两人年龄差距悬殊,更有黛玉如今也还小,没有到嫁人的年龄,可也不禁微微失神。
林黛玉见怪不怪。
见到自己后变傻的人许多。
府里的小厮,还有宝钗的哥哥,曾经也见过自己一次,当众瘫软倒地,幸亏那时宝玉被打,大家心思都在宝玉身上,也就没人在意。
心里不禁还有些得意。
以前王信可不是这样,不过难免气氛微变,
既然如此。
林黛玉起身,笑道:“我见了你,也算是安了心,不枉我平日里挂念你一场,你好生喝茶,我父亲不久便回。”
说完离开。
王信无语,这丫头竟然学自己的语气来打趣自己。
看来。
林如海这次回京得到了很多东西。
京城和金陵虽然是一国,可两地风气截然不同。
一个严,一个松。
如江南的新学,什么独君之类,什么女子与男子平等,都应该读道学等,在江南能大行其道,才有薛岩带着薛宝琴四处走动的环境,更甚至女子如学堂与男子一起读书。
这些惊世之举,如果在京城发生,会是大逆不道之举,很容易定个抄家流放,甚至杀头。
林如海回京,并没有约束林黛玉。
林黛玉举手投足之间,很有江南风气,不受京城约束,背后必然有林如海的爱女心切,不愿约束女儿受苦之情,但林如海必须有底气才行。
如果这回回京不是大胜而归,如何有底气在京城这般纵林黛玉呢。
这里的纵不是贬义。
贾政书信里没有说,倒是想问问林如海。
“哈哈哈。”
未见其人,先闻起其声。
过了一会儿。
听到林如海的笑声,王信主动站了起来,看到门口的林如海,恭敬道:“林老爷,许久不见。”
“好王信。”
林如海笑着拍了拍王信,“老夫果然没看错你。”
说了一番话。
林如海拉着王信重新坐下,然后说道:“你回京后,张吉甫必然很快见你,这次,他必然要拉拢你。”
林如海还是原来的林如海。
对人心算计依然令人惊叹啊。
王信如实问道:“为何?如果的确如此,我又该怎么做?”
“他没有别的法子。”林如海摇了摇头,从容不迫道:“你直接拒绝他。”
这就有些不明了。
王信有些没想明白。
林如海直接说道:“现在必须要让张吉甫走绝路,只有他失去冷静,做得越多,才容易错的越多,机会就冒出来了。”
王信有些理解。
林如海这是要帮皇帝了。
“张吉甫不会没有准备的。”王信指出其中的问题所在。
都知道太上皇年纪大,张吉甫会不知道?
为什么急着收拢兵权,王信以己度人,如果自己是张吉甫的位置,必然不会在意皇帝。
皇帝又不是没有儿子,而且都还年幼。
那么皇帝落个水。
在扶持幼君登基,到时候张吉甫不是摄政也是摄政了。
“所以要逼他。”
林如海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果真是要摊牌了么。
提前了啊。
原文里大概要到明年,明显是皇帝赢了,只不过那时候林如海已经死了,所以皇帝又是怎么赢的呢?
现在已经不得而知。
正要对付张吉甫,王信还有些不舍起来。
两人拉拉扯扯走到今日。
要说张吉甫有些坏毛病,那必然是不少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贪腐的不比别人少,只不过他也的确在用心办事,可也的确做了很多坏事。
相比较而言。
贾政无疑是个好官。
当然,贾政是因为家底丰厚,用不着他亲自去贪,否则就二房的奴仆用度,靠他的俸禄和祖宗家产维持不了这么多年。
但是也很难得了。
至少贾政有这个心,事实上他也没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