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9章 万丈红尘
玄清道长的嘶吼声犹在耳畔，数十条凝聚了古神怨念的黑色触手，已如狂涛骇浪般席卷而至。
每一条触手都是一条来自九幽的恶龙，其上猩红的独眼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凶光，所过之处，连轮回台这等古老圣物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立于这狂暴攻势的中心，衣袂在剧烈的劲风中猎猎作响。
但我的眼神，却如万古不变的寒星，没有丝毫动摇。三重考验，尤其是那无尽轮回的洗礼，早已将我的心境锤炼得坚如磐石，更让我对“人”的理解，对“道”的感悟，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昔日神厌术，斥的是神魔之秽，厌的是天地不仁。”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无形的利剑，穿透了触手破空的尖啸，清晰地回荡在山巅，“今日，我当以此心，以此为志！”
“人道为基，众生为念——人厌术！”
随着我一声沉喝，眉心那枚深刻的“人”字印记，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这光芒并非纯粹的白，亦非神圣的金，而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色彩。
它包罗万象，蕴含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既有新生的喜悦，也有死亡的沉寂；既有英雄的壮烈，也有凡人的卑微；既有圣贤的智慧，也有愚夫的执拗。
嗡！
一道无形的意志领域，以我为中心，如同水波般向四周骤然扩散。
这便是“人厌领域”，是我融合人道封印，承载众生轮回后，从神厌术蜕变而来的全新力量。
那些狰狞狂暴的黑色触手，在侵入“人厌领域”的刹那，其势头猛地一滞。它们仿佛从极速奔驰的战车，一头撞入了最深沉、最粘稠的泥沼之中。
每一个前进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触手之上，那些原本凶戾无比的猩红独眼，在接触到这股蕴含着众生百态、红尘万象的意志时，竟像是被烈火灼烧，被钢针攒刺，纷纷发出凄厉无比的哀嚎。
黑色的血泪从那些独眼中汩汩流淌，它们眼中的毁灭与怨毒，迅速被一种极致的恐惧与深深的“厌恶”所取代。
它们看到了无数双眼睛，有饥民临死前的绝望，有母亲痛失爱子的悲伤，有忠臣被冤杀的怨愤，有被辜负的信任，有被践踏的善良……
这些目光，这些情绪，这些属于“人”的记忆与意志，化为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它们源自古神的怨念核心。
“这……这是什么力量？”
玄清道长脸上的癫狂之色首次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足以侵蚀神魂、崩裂山河的古神怨力，在这片奇异而广阔的领域之中，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削弱、被排斥、被消磨。
那种感觉，就像他是一个高高在上、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神祇，却在瞬间被亿万凡人拉下了冰冷的神坛，剥去了虚伪的神光，要接受来自“人”的审判。
他所散发出的每一丝怨毒，每一缕恶意，都在这领域中受到千夫所指，万民唾弃。
“此为，人之厌！”
我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中既带着煌煌天威般的庄严肃穆，又仿佛是无数凡夫俗子的低声呢喃，汇聚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厌尔背弃守护之责！厌尔欲荼毒苍生！厌尔……辜负了‘人’之名！”
话音落下的瞬间，“人厌领域”猛然收缩，又骤然扩张！
“轰！”
不再是无声的压制，而是如同亿万生灵同时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那些深陷领域之中的黑色触手，在这股凝聚了“人之厌”的意志冲击下，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朽木，纷纷爆裂开来！
“噗噗噗噗！”
黑色的怨气四散飞溅，却又在瞬间被人厌领域中那股复杂而厚重的意志碾磨、净化，化为最精纯的能量，旋即又被彻底排斥出去，消散于虚空。
仅仅一瞬间，方才还凶威滔天的数十条怨念触手，便已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玄清道长身形剧震，枯槁的面容上血色尽失，变得惨白如纸。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惊惧与不解：“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区区人道之力，如何能与古神之怨抗衡？本座这千年苦修，日夜祭炼的怨力，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你错了，道长。”我平静地看着他，眉心的“人”字印记光芒流转，散发着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你所依赖的，不过是古神死后不散的残渣，是充满了毁灭与绝望的怨毒。而我所承载的，是历经万劫，薪火相传，代表着希望与延续的‘人道’。”
“人，或许渺小，或许有诸多缺陷，但‘人’这个字，所代表的意志，却足以撼天动地！”
我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轮回台与我产生了共鸣，古老的符文逐一亮起，不再是之前的黯淡，而是散发出与我眉心印记同源的光辉。
“你沉浸于千年的孤独与痛苦，便以为世间皆苦，众生皆可弃。”
我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动着玄清道长几乎崩溃的心神，“你可知，在你镇守此地，隔绝恐怖的那些岁月中，外界的人们，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守护者’，才能安居乐业，才能创造文明，才能延续希望？”
“你的功绩，本该被人铭记。你的牺牲，本该光耀千古。是你自己，选择了背弃，选择了沉沦！”
“住口！住口！你懂什么！”
玄清道长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再次变得狰狞而疯狂：“守护？功绩？那些与我何干。本座只知道，是这狗屁的守护，让本座在此地受尽千年折磨！是这该死的人道，让本座沦为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猛地张开双臂，周身残存的黑煞之气再次暴涌而出，但这一次，这些黑煞之气不再化为触手，而是迅速凝聚，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高达数十丈的巨大黑色魔影。
这魔影的面目模糊不清，但其散发出的怨毒、暴虐、与毁灭意志，却比之前的触手强大了十倍不止。
“葬神怨！与我合一！”玄清道长嘶吼着，他枯槁的身体竟开始一寸寸融入巨大的黑色魔影之中。
“桀桀桀……你以为凭你那点微末的人道感悟，就能与本座抗衡吗？本座早已与这葬神谷的地脉相连，与这被镇压的古神残怨融为一体！在这里，本座就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黑色魔影的轮廓渐渐清晰，那是一尊生有三头六臂，面容扭曲，浑身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恐怖存在。它的每一个头颅上，都睁着数对猩红的巨眼，死死地锁定着我。
“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古神怨——万魂悲歌！”
黑色魔影的六条手臂同时挥动，并非直接攻击，而是结出一个个诡异的印诀。
刹那间，整座黑色孤峰都剧烈震颤起来，山体之中，传出无数凄厉的哀嚎与哭喊。
这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攻击！其威力之强，甚至让我身处的“人厌领域”都泛起了剧烈的涟漪，随时都会被这股滔天的怨念洪流所冲垮。
我闷哼一声，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远非肉体所能比拟。但我并未退缩，反而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可悲……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将自己彻底变成了怨念的奴隶。”
我深吸一口气，眉心的人字印记光芒再次暴涨，其上的纹路变得更加清晰、深邃。
我能看到，在印记之中，有无数身影在闪烁：有衣衫褴褛的饥民在绝望中分食最后一点食物，有慈爱的母亲在瘟疫中守护着自己的孩子，有浴血奋战的士兵在城墙上发出最后的怒吼，有苦苦求索的先贤在黑暗中点燃文明的火炬……
这些，都是我在人道轮回中所亲历的景象，都是构成“人”这个字眼最真实的笔画。
“你听到的，是万魂的悲歌。而我看到的，是众生的不屈！”
“人厌术——红尘万丈，皆为吾城！”
随着我的宣告，以我为中心的“人厌领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排斥异力的场域，而是开始具现化！
光影闪烁，一道道模糊的景象在领域边缘浮现。有炊烟袅袅的村落，有车水马龙的城镇，有金戈铁马的战场，有书声琅琅的学堂……
这些景象不断交织、重叠，最终化为一座巍峨、厚重、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巨城虚影，将我与那尊恐怖的黑色魔影同时笼罩在内！
这座城，不是仙城，不是魔都，而是一座“人之城”。
城墙之上，站立着无数沉默的身影，他们的目光，或悲悯，或愤怒，或坚定，齐齐投向那尊三头六臂的黑色魔影。
“这是……什么鬼东西？”
黑色魔影发出了惊疑不定的咆哮。
它的“万魂悲歌”在这座“人之城”的虚影中，陷入了无尽的漩涡，那些凄厉的哀嚎像是遇到了堤坝的洪水，虽然依旧汹涌，却难以再对我造成实质性的冲击。
更让它感到恐惧的是，城中那些模糊的身影，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他们共同散发出的意志，却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它的神魂之上。
“在‘人’的城池里，容不得你这等邪祟放肆！”
我双手缓缓抬起。
“人之厌：万家灯火。”
话音未落，城中万家灯火陡然明亮，一道道光束从城中射出，如同无数条秩序的锁链，缠绕向黑色魔影的一颗头颅。
“吼！”
那颗头颅发出痛苦的咆哮，头上的黑色火焰被光束压制，猩红的巨眼也流露出挣扎之色。
它感觉到，自己那部分源自玄清道长背弃守护誓言的怨念，正在被这股力量强行剥离、审判！
又一道更为磅礴的意志洪流从“人之城”中涌出。
“不！”
那颗头颅上的魔焰疯狂跳动，试图抵挡，但在这股凝聚了众生愿力的巨剑面前，它的所有挣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剑光落下，魔焰破碎，那颗象征着毁灭与杀戮的头颅，竟开始出现道道裂痕。
玄清道长所化的黑色魔影彻底陷入了狂怒与恐惧之中。
他从未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古神怨力，在融合了葬神谷地脉之后，堪称无穷无尽的力量，竟然会被这种源自“凡人”的意志所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