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玉河畔的那个夜晚

    夜晚的金陵城,

    很美,就像是一幅画。

    其中最繁华之地,莫过于十里秦淮。

    彩灯明艳,酒旗招展。

    近几日,秦淮河上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春归楼开业了。

    江南人人皆知,秦淮八艳甲天下,

    但去过乾安城的此道中人,却都更承认另一种说法。

    春归楼主甲秦淮。

    但凡在京城春归楼喝过酒,见识过凝姬风采的,回到江南后,都会忍不住跟好友感叹一句“凝姬当为天下第一花魁”!

    这种说法,在很多年前就在流传了。

    临安城有青楼,名为陌上阁,为江南最为豪华最为出名的青楼,出过许许多多的名妓。

    据说,这位凝姬楼主,当年便是陌上阁所培养出来的,当年为了将其卖出个好价钱,在江南造了好大的声势,许多资深漂客至今还记得当年在临安陌上阁的惊鸿一瞥。

    只可惜,当年艳名盛极一时的凝姬,忽然失去了消息,据说,当时凝姬年方二八,被京里的贵人给买走了,好好的花魁干不成,被当成瘦马买走了。

    至于是谁买走的,这就不清楚了。

    这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

    凝姬回来了,还在京城混出了天下第一花魁的名号,把分店开到了江南来。

    如今,春归楼开业了,

    江南无有不想一睹天下第一花魁芳颜者。

    更何况,春归楼内,还有名气不输秦淮八艳的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八位姑娘,也不知到江南来了几个。

    因此,这些天,

    春归楼的生意无比火爆,力压整条秦淮河的同行!

    今夜,藏雨剑庄的赵世杰也慕名而来。

    赵世杰,年纪轻轻的七品武者,天赋异禀,他的父亲是赵陵,陆老庄主的亲传大弟子。

    在江南一带的江湖上,赵世杰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凝姬,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赵世杰到来的消息。

    春归楼顶层,

    凝姬坐在梳妆台前,脸上涂抹着精致的妆容,嘴唇还抿着张红纸。

    窗外,是彩光粼粼的秦淮河。

    秦淮河畔的春归楼顶层,与京城那一层的装潢,一模一样。

    “赵世杰,就是殿下说过的那一位吧……”

    凝姬放下了红纸,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喃喃道。

    她来到江南后,一直没有闲着,一方面忙活春归楼开业事宜,另一方面还要布置蜀王府在江南的力量。

    赵陵和赵世杰这对父子,是陆瑜给李泽岳所说的,藏雨剑庄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也是……陆瑜一直所怀疑的,玉河南畔行刺陆姑苏的幕后黑手。

    凝姬来江南前,李泽岳也是给她说过的。

    虽然凝姬很不愿意帮姑苏城的那小姑娘查她的生死仇敌,但此事毕竟是殿下安排下来的,她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酒儿站在梳妆台前,等着凝姬姐姐的回应。

    “人都送上门来了,总不能把他放走吧。

    小酒,今晚你去招待他,好好问问吧。”

    凝姬照着镜子,似乎觉得自己今晚的妆不是那么完美,又重新打开了胭脂盒。

    “知道啦。”

    酒儿挑了挑眉毛,嘴角翘起,似乎得到了好玩的玩具一般。

    “下手轻些,莫要像上次那样,给人弄傻了,不好给殿下交代。”

    凝姬不放心地嘱咐道。

    “记得呢。”

    酒儿开开心心的下楼去了。

    二楼雅间中,赵世杰正和好友们推杯换盏,看着楼下的歌舞,高兴地饮着酒水。

    “听说了吗,咱们江南道巡抚大人的儿子,那个张难,被废了!”

    “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是被那位……一刀给剁下来了。”

    “啧,真不愧是那一位啊……下手就是狠,百无禁忌。”

    “百无禁忌?人家本人就是禁忌!”

    雅间正中,一位身着蓝袍的公子手上提着酒盏,默默听着这几人的言语。

    这时,他身旁一位瘦小年轻人突然看向蓝袍公子,笑着道:

    “赵兄,小弟听说,那位之所以生那么大火气,直接杀到萧州,是因为……您庄里那位……”

    闻言,席间众人瞬间精神了,纷纷把目光投向那位“赵兄”。

    蓝袍公子……自然就是赵世杰了。

    曾几何时,他们一度认为,藏雨剑庄的那位大小姐,将要嫁给眼前这位了。

    他的父亲是陆老庄主的亲传大弟子,而那位大小姐则是陆老庄主的亲孙女。

    陆家男丁都去考科举,去当官了,偌大一个藏雨剑庄,日后谁来继承?

    还不是得大徒弟来扛吗?

    肥水不流外人田,陆家大小姐嫁给眼前这位陆老庄主的徒孙,正正好好,还是一家人。

    这番说法当时在江南江湖上盛传一时,甚至赵世杰当时也是这么认为。

    只可惜,人家陆姑苏从头到尾就没看上过他。

    本就是没来由的传言,传着传着就淡了。

    然后,最近这些日子,

    江湖上又有了一道传言,说是淮北张家要和姑苏陆家结亲。

    还没等人们弄清真假呢,

    就又有一道重磅消息传来,

    张家那位嫡孙,被废了?

    这下,江湖上可彻底炸锅了。

    人们似乎又想起了,三个月前的那个故事。

    玉河南畔,封行楼地阶杀手劫杀陆家大小姐,二殿下单枪匹马,救陆姑娘于危难之中。

    与此同样流传在江湖中的,

    是那首“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江湖人把这几件事结合起来,再看,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京里的那位二殿下,早就与藏雨剑庄陆大小姐,看对眼啦!

    这些日子,市井茶楼,勾栏教坊,

    传的最多的,便是这蜀王一怒为红颜的故事。

    听闻,那位二殿下携十三衙门四大神捕星夜入萧州,直冲张家大宅,一刀砍破了张家的门楣。

    张家老家主和张家少主跪下磕头求饶,那位升日境的老供奉一动也不敢动。

    可又能怎样呢?

    敢抢二殿下的女人,你不死谁死?

    然后二殿下一刀就给那张难命根子砍下来啦。

    江湖人嬉笑着,当个笑话听。

    但也有人思考着,那位张回巡抚对此事的应对。

    总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觉得二殿下年轻气盛,太过霸道了些。

    此时,赵世杰眼帘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听到身旁人的问话后,他提着手上的酒盏,猛地泼向身旁的瘦小年轻人。

    “哗——”

    酒水,从瘦小男子的脸上滴滴掉落。

    雅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喝些酒,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有数吗,

    这些话,是你们该说的吗?

    管好自己的嘴,就是保住自己的命。”

    赵世杰冷笑一声,把酒杯重重放到桌子上,随后起身,向雅间外走去。

    ……

    “公子要休息吗?”

    走廊中,有俏丽丫头迎了上来,笑盈盈问道。

    赵世杰深吸一口气,心头正烦闷不已的他,正好缺个泄火的地方。

    “给我安排个房间,把你们这最好的姑娘叫来。”

    “是。”

    俏丽丫头笑了笑,带着赵世杰下了楼,走向楼后供客人休息的小院。

    小院很幽静,也很精致,

    房间中收拾的也干净,

    让赵世杰烦躁的心舒缓了下来。

    小院外,有姑娘款款走来,推开了房门。

    房间中烛火明亮,赵世杰看着姑娘的模样,微微瞪大了眼睛。

    春归楼中,竟有如此美丽的姑娘?

    “酒儿,见过公子。”

    酒儿缓缓施了一礼,笑吟吟地提了提手中的酒壶。

    赵世杰彻底不生气了,他觉得自己开盲盒开到了极品。

    “在下听闻,春归楼有八位姑娘,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对应文人八大雅事,各有千秋,不输秦淮八艳。

    今日一见酒儿姑娘,当真名不虚传。”

    赵世杰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自认为很是儒雅的微笑。

    “公子过誉了,听闻公子要在此歇息,姐妹们都想过来呢,想要见识见识藏雨剑庄少庄主是何等风采……”

    酒儿缓缓靠近赵世杰,将酒壶放到桌子上,然后摸上了赵世杰的肩膀,轻轻为他按摩着,把脑袋轻靠在赵世杰肩上。

    呼气如兰。

    “不知公子在楼里饮得可否尽兴,要不要尝尝奴婢的手艺?”

    赵世杰笑着点了点头:“听闻,酒儿姑娘亲手所酿桃花酿,为酒中极品,香气浓郁,甜润爽口,在下自是要品鉴一番。”

    酒儿脸上,

    露出了一抹微笑。

    “酒儿的酒,自是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

    姑苏的雨,正蒙蒙地下着。

    藏雨剑庄,江湖四大山庄之一,天下有名的铸剑圣地,坐落于西山之上,毗邻太湖,风景极佳,端得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只是,山庄总是传来绵绵不绝的打铁声,似乎破坏了此处的氛围。

    打铁声,已经在此处萦绕了数十年了。

    很多年前,西山只是一座山,并没有今日层层叠叠的山庄。

    有一个老人在此处开了个铁铺,他无子无女,便收了个年轻的徒弟,将一身打铁的技艺都传给了他。

    老人很老了,没过多少年就死了。

    但徒弟很年轻,他学成了半吊子打铁的手艺,给师父在山中寻了处地方,好生安葬后,便游历江湖去了。

    然后,又过了很多年,徒弟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个仆人。

    就在这西山脚下,重新把打铁铺子开了起来。

    就这样过了几年之后,徒弟,也有了徒弟。

    铁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开着。

    然后,有一年,

    乱世的铁蹄踏碎了江南的宁静,烟雨朦朦终究挡不住金戈铁马。

    叛军,兵临城下。

    天下将倾,在时代的浪潮前,就连广袤无际的太湖和高耸入云的西山都显得摇摇欲坠。

    铁铺,自然开不下去了。

    那一日,徒弟从自己的铁炉下,抽出了一把长剑,又去到山中,给师父上了柱香。

    随后,他向城外走去。

    战马、甲士、烟尘。

    如无边无际的黑云,就这般笼罩在姑苏城外。

    但没有关系,

    徒弟手中有一柄剑。

    他不是大周的忠臣,心中想的也不是什么家国大义。

    他只是觉得,金戈铁马下的江湖,不是他想要的江湖。

    他想要用手中的剑,护住姑苏城旁那如画般的西山与太湖。

    姑苏很美,他不想让乱世的铁蹄玷污了这座城。

    然后,他一人一剑,

    就这般迎向了上千铁骑。

    徒弟叫做陆听风,他手中的剑叫落云。

    那日的天空也是阴沉的,

    天地间,

    剑光透亮,

    叛军脖颈间喷出的鲜血,与剑光交织着。

    嘶吼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陆听风当时突然觉得,

    这也是一种美。

    然后,他回来了,仿佛只是出门吃了碗面,便配合着大周姑苏城守军,守住了一座城。

    后来,他成了这座城的主心骨,人人都期盼着他能永远守护住他们。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陆听风只是个铁匠,他不是将军。

    然后,大宁铁骑来了,全歼了城外的叛军,陆听风想了想,觉得自己年轻时认识的这位朋友挺靠谱的,便把这座城让给了太祖皇帝。

    当时姑苏城的大周太守脸都绿了。

    陆听风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在他眼里,谁能帮他守护住眼前的美好,他就帮谁。

    显然,自己年轻时结识的那位朋友,已经实现了当年的梦想,成了大将军,也有守护住这一切的能力。

    再后来,天下初定,小小的铁铺前,拜师者络绎不绝。

    铁铺,也成了剑庄。

    西山,成了剑庄的自留地。

    没人敢说什么,就连大宁立国后朝廷派来的姑苏知府也默默把西山那一片地都印上了陆听风的标签。

    数十年过去了,

    西山上依旧回荡着或清脆或沉闷的打铁声,陆听风觉得,埋在山里的师父,每日在他生前最喜欢的打铁声中沉眠,应该很高兴吧。

    可惜,像自己这般孝顺的徒弟,

    不多了。

    就比如自己的大弟子,赵陵。

    陆听风曾问过他,乾安城外,玉河南畔,对陆姑苏的那场刺杀,是不是他做的。

    赵陵说不是。

    陆听风信了,

    只有一个理由,

    自己的大徒弟一生稳重,如果是他做的,计划应该更缜密,更细致,不可能把自己摆到那么容易被怀疑的位置。

    直到,他昨日收到一封信。

    信,是十三衙门送来的,

    让自己亲自拆封。

    信里的内容是,自己的徒孙、赵陵的儿子赵世杰,与封行楼交易的过程。

    日期、地点、人物、交易条件,

    应有尽有,详尽无比。

    这让陆听风不得不相信。

    赵世杰,被金陵的十三衙门分衙送了回来。

    按理说,勾结封行楼非法势力,刺杀朝廷重官家眷,是重罪,十三衙门有权直接处理。

    但,他们还是把人送了回来。

    这是谁的意思,陆听风不清楚,但大抵是能猜到的。

    他知道,自己,要做出一个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