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照面

    鹅卵石堆在溪岸,跑起来东凸一块西凹一片。


    青萍看着俩人失而复返,警惕地叫周围的侍卫都拿起武器。


    她抽出别在腰际的弯刀,问道:“理事?怎么了?”


    谢家有意荒废这个隐秘山洞多年,明面上的捷径怎么都拐不到这里来。


    夏荇喘俩口气,伸手指向洞穴暗处那一越来越大的亮点。


    “那里,”她镇定下来,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锋利短刀,“好像有人。”


    “怎么会……”青萍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道火光。


    按理来说谢夫人独自安排的路线怎么可能出错。


    那如果不是敌人的话……


    “等等。”


    青萍扒开将她和夏荇护得密不透风的众侍卫,踮起脚尖冲前头喊道:“不知足下是否是谢将军派来接应的人?”


    火光摇摇晃晃,露出张姑娘清秀的脸。


    她领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士兵,闻言好笑道:“不是,是你姑奶奶我。”


    走得近了,洗到发白的袖口与衣领上,明黄丝线明明白白地绣着小楷的谢字。


    “喜画姐姐!”


    青萍惊喜完,单手拉着夏荇的衣角,另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胸口,控诉道:“你吓死我了你。”


    她还以为谢家内部也出奸细了呢。


    “马帮天天走夜路没吓着你,我比那神婆还厉害啊?”


    喜画白她一眼,轻声细语地给夏荇解释道:“此洞后头有条天然形成的窄道,通往坝山只用半个时辰功夫,只是当年开凿碎石太多给盖住了。”


    她屈下膝盖给夏荇行礼:“听闻理事下令调动大量粮草医药,救西南于水火之间,请受民女一拜。”


    “别别别,”夏荇慌忙将她扶起,“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担不起姑娘如此大礼。”


    东西是青萍他们昼夜不分拼命送的,钱是桃姨给的,她在盘棋里撑死就帮忙运动了几下。


    况且如果没有谢家协助,春风会能耐再大也无法往西南运这么多物资。


    怎么功劳就成她的了。


    扶完这个,抬起头更是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士兵。


    夏荇:“……”


    老天爷,这会折寿的吧。


    “都起来都起来。”


    做局做套都是个好手的夏理事无助地看向喜画。


    对方扭过头,咳嗽几下道:“别跪了,现在外面不安全,我们得赶紧把理事她们带到坝山里面。”


    青萍和喜画一左一右,高高兴兴地拉着夏荇走了。


    被无情抛在身后的许竹影抱着理事压根没派上用场的匕首,莫名觉得这待遇十分熟悉。


    区别就是,长公主殿下旁边还有个小的喜言要上蹿下跳。


    ……


    坝山建在一处开阔的河谷平地。


    西南独特的地貌塑造了层层叠叠的连绵群山,代价就是稀少的耕地与水源。


    人们在河谷间安营扎寨,亲切地将这来之不易的耕地称之为“坝子”。


    而坝山由三四个巨大的坝子交错组成,易守难攻,是阻止南安大部队进入西南最为重要的屏障。


    由积雪所化的溪流被百姓所建造的沟渠藏于地下,静静地沿着出路向东流去。


    喜画摸出铁制腰牌,在守门侍卫面前晃了几下:“这群南安的,打了这么多年都知道坝山打不过,个个绕远路摸去玉湖那里。”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惹不起还躲的起。


    练武场传来的口号声震天响,夏荇观察过坝内个个穿甲佩剑的血性将士,暗暗放下心。


    看来谢夫人的提醒很及时,坝山没有沦陷在瘟疫里。


    只要西南的门户不破,剩下的南安人回不去,清理起来就好似如汤沃雪,易如反掌。


    “候爷这个时候应该在营帐里看各地军情,”喜画抬头看了眼天色,提起他人递过来的灯,“理事这边走,坝山可容易迷路。”


    夏荇抬脚跟上,问道:“我看姑娘口音不像西南人士,怎么留在坝山前线了?”


    全面捕鸟过后的树林寂静得可怕,青白石瓦上的粗糙瓦猫张大嘴巴,试图吞下延伸出去的无尽黑暗。


    “小女子是从京城来的。”


    喜画挨个与路过的将士打招呼,回忆道:“当时家里穷,我与妹妹被分开卖到了不同的地方做活,那天夜里恰好出门替主家做事,也是自己没注意,一不小心遭了劫持晕过去,再醒来就是在去西南的路上了。”


    她语气平淡,仇怨与不平柔和地融入徐徐夜风,带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


    “我运气好,被谢家发现了那伙拐卖的队伍,逃过被卖到山沟沟里给人家当老婆的命。”


    青萍翻遍全身口袋,总算从破洞探下去的衣角摸到俩颗快化了的糖,飞快地塞到喜画手里。


    喜画给了她一下,笑道:“就是无处可去,索性留在坝山当个主管,也算以自己的双手报答谢家恩情。”


    夏荇玩笑:“我还以为姑娘要说以身相许什么的。”


    “哪能啊,这些写故事的穷书生编排起来最是可怕,”青萍接话,“我们喜画姐姐又不是见了男人就走不动道,她本身可大了。”


    前线原本就没啥女人愿意来,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喜画哄过来的。


    坝山原本这么脏乱的地方,能整洁起来全靠她。


    “哎呦喂,姐姐你怎么又打我。”


    喜画扶额:“打的就是你。”


    一行人在营帐和破烂屋舍里七扭八拐,最终停在个打满补丁的老木房子前。


    木房子是个二层小楼,又大又旧,门口屋檐空荡荡的鸟巢下挂满蜘蛛网,要不是正从窗里透出光亮,压根不像是能住人。


    喜画顶着周围几人疑惑且震惊的目光,正经道:“这儿就是侯爷的大营了,理事请。”


    昔日初来乍到时也被传说中的坝山大营吓到过的主管伸手推门,口中试图给谢将军挽回点形象。


    “那个啥,军中军费有限,夫人说了,侯爷有块屋顶盖就差不多了,多出来的钱给将士们吃饭。”


    青萍挠挠头,轻声嘀咕道:“原来侯爷也要住狗窝啊……”


    进去,直冲鼻尖而来的是武器上的桐油味。


    谢边声大马金刀地坐在胡椅上,边仔细地用细绢给砍刀上油,边和儿子商量:“喜画还没回来,是不是路上遇见啥危险了?要不你再带波人出去看看?”


    便宜大儿子盘腿坐在地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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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堆得足足半人高的军情,头也不抬地回:“那这活还给你干吗?”


    “嘿这不是我干累了才把你叫来的,”谢边声放下刀,“要我说,你三年前就该把范元安宰了,跟他们读书人学什么伦理道德……”


    喜画默默咳嗽了一声。


    谢边声猛地扭过头,声音戛然而止。


    木屋子里的蜡烛全点在他儿子那半边,将站在门口的人照得分外清晰。


    夏荇确实在世俗所规定的年纪里年轻过了头,杜鹃花环圈住镇定的神情,一双眸子璀璨到不输身后的高原星空。


    她取出杜雁秋给的密信,上前道:“民女夏荇,特来……”


    “哎呦夏理事,可算把您盼来了。”


    谢边声一阵兵荒马乱,连平时宝贝的刀都给震到了地上。


    他站起身双手接信,却没着急拆开查看。


    “其实夫人早早派人和我说了个大概,”谢边声长叹口气,“表达态度前,谢某先给理事讲个故事吧。”


    喜画轻手轻脚地从外头搬来把竹椅,放在夏荇身后。


    她谢过好意,继续跟谢边声面对面杵着,道:“侯爷请说。”


    “世人有所不知,先祖当年请命前来守关,并非因为想远离高祖、保全自身。”


    相反,谢家人单纯是自愿的。


    谢边声面有动容:“先祖籍籍无名之时,曾有一好友,二人结为知己无话不谈,只是乱世来临,这位好友为先祖挡箭致死,仙逝前交代先祖:若能活到战争结束,麻烦将他的尸骨带回西南老家。”


    这是大恒史官天花乱坠的猜测之下,都始料未及的谢家过往。


    那些人事事件件都要打着忠义名号,又疑神疑鬼拒不相信:世上居然存在有真心。


    谢边声说完,抓耳挠腮地想如何表达自己的观点。


    便宜儿子从厚厚的军书间抬起头,淡淡地替老子解释:“谢家并不认为皇帝一定要姓萧,只要西南安然无恙、百姓安居乐业、不负先祖当年之恩。”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你能保证好好对西南,我们就合作。


    “哎,”谢边声拍掌,猛猛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我爹小时候顽皮不爱读书,故而没啥文化,理事见谅。”


    全家除了娘外唯一一个有点文质气息的人站起身,挤走亲爹的位置。


    谢大随手摘下鼻尖上那副西洋眼镜,眼眸因看了长时间军情而微微眯起。


    他平静道:“既然要合作,不知理事可否让谢某看看春风会的诚意。”


    “哎?”青萍抱着怀里账本,着急地就要上前去交给夏荇。


    许竹影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衣角,轻声道:“别去。”


    青萍退回,不解地看他:“啊?”


    “这人给你们理事下马威呢,”许竹影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靠着门槛看戏,“你真上去送了,难不成想叫谢家来主导合作啊?”


    屋内三人站位不近不远,恰好将夏荇围在中间。


    搞军队的碰上做生意的,心脏对心脏。


    视线滑过夏理事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背影,许竹影回想先前在这女人手里吃过的亏,莫名有股子期待。


    你会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