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芸汐传4

医案上的内容让我辗转难眠。三更已过,我仍靠在床头,借着烛光研究穆承煜的症状记录。"噬心散"——据母亲医书记载,此毒会随血液运行,逐渐侵蚀心脉,每月月圆之夜毒性最盛,发作时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我掐指一算,今日正是四月十五。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匆匆远去。我披衣起身,轻轻推开窗缝。月光下,几个仆役提着灯笼快步朝东厢房方向走去,神色慌张。

东厢房...那不是穆承煜的寝殿吗?

我心头一紧,迅速穿好衣裳,从药箱里取出针灸包和几瓶事先配好的药剂。正要出门,小桃揉着眼睛从外间进来。

"小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王爷可能毒发了,我去看看。"我系好披风带子,"你留在这里,任何人来都说我已经睡了。"

小桃吓得瞪大眼睛:"可王爷说过不许..."

"人命关天。"我打断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包药粉,"如果春梅或者其他人来打探,用这个。"

小桃接过药粉,担忧地点点头。

夜凉如水。我避开巡逻的侍卫,沿着阴影处快步向东厢房走去。越靠近,空气中的药味就越浓,还夹杂着隐约的呻吟声。

东厢房外,周伯和顾嬷嬷焦急地守在门口,两个小厮端着热水和毛巾进进出出。我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王妃?"顾嬷嬷最先发现我,满脸惊讶,"您怎么..."

"王爷毒发了是不是?"我直截了当地问,"让我进去看看。"

周伯立刻挡在门前:"不行!王爷有令,毒发时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能帮他。"我举起针灸包,"母亲医书上有记载'噬心散'的治疗方法。"

周伯和顾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在这时,房内传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接着是瓷器砸碎的声响。我再也忍不住,推开周伯冲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浓重的药味几乎让人窒息。穆承煜蜷缩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地上散落着打翻的药碗碎片和几滩可疑的暗红色液体——是血。

"出去!"他发现有人闯入,强撑着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谁让你..."

话未说完,一阵剧痛袭来,他猛地弓起身子,手指死死抓住床单,指节泛白。

我没理会他的命令,快步走到床前,伸手搭上他的脉搏。指尖下的脉象紊乱急促,时强时弱,正是毒素攻心的征兆。

"噬心散,每月月圆毒性最盛,痛感会随中毒时间延长而加剧。"我一边诊脉一边说,"王爷中毒至少有...八年了吧?"

穆承煜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我竟能准确说出中毒时间。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又一阵剧痛打断,闷哼一声倒在榻上。

"顾嬷嬷,准备热水和干净布巾。"我头也不回地吩咐,"周伯,去药房把第三个柜子最上层那瓶蓝色药丸拿来,快!"

出乎意料,两人竟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我的命令。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刻我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当年的韩芸汐——不容置疑,令人信服。

待周伯取来药丸,我扶起穆承煜,让他就水服下。"这是镇痛安神的,一刻钟后起效。"

接着,我取出银针,在烛火上快速消毒。"王爷,我需要在你后颈和脊椎几处穴位施针,缓解神经传导...呃,疏通经脉。"

穆承煜虚弱地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他显然注意到了我口中那个陌生的词汇。

帮他翻过身,我熟练地将银针刺入大椎、灵台、至阳等穴位。这些在现代医学中对应脊髓神经的关键节点,能有效阻断痛感传导。母亲医书上记载的针法与我所学竟有七分相似,只是古人用"经脉"解释,而我们称之为"神经系统"。

随着最后一根针落下,穆承煜紧绷的肌肉明显松弛了些。他长舒一口气,额头上的冷汗终于不再如雨般滚落。

"如何?"我轻声问。

"好些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出原调,"你这针法..."

"家传的。"我小心调整着针的角度,"再等片刻,药效上来后会更好。"

仆役们换了几轮热水,我不断为穆承煜擦拭冷汗,同时观察他的反应。渐渐地,他的呼吸平稳下来,眉头也不再紧锁。

"不可思议。"一刻钟后,穆承煜缓缓睁开眼,"往常要痛到天明..."

我微微一笑,开始收针:"王爷现在需要休息。这针法只能暂时缓解,要根除毒素还需..."

"你如何知道是'噬心散'?"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这毒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

我心头一跳,但面上不显:"母亲医书上有记载。症状描述与王爷的情况完全吻合。"

"你母亲..."穆承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她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个懂些医术的闺阁女子。"我轻轻挣脱他的手,继续收针,"王爷,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穆承煜没再追问,但目光始终没离开我的脸。银针全部收起后,他尝试坐起来,我连忙扶了一把。近距离看,他的脸色仍然苍白得吓人,眼下青黑明显,嘴唇因长时间紧咬而渗出血丝。

"多谢。"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摇摇头:"医者本分。"

"你不是医者。"他直视我的眼睛,"你是镇北王妃。"

"两者并不矛盾。"我递给他一杯温水,"韩芸汐不也是王妃兼医者吗?"

穆承煜的手突然一顿,水杯里的水晃了出来:"你知道多少韩芸汐的事?"

"不多。"我谨慎地回答,"只听说她是位医术高超的王妃,曾解过许多奇毒。"

穆承煜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我帮他整理好被褥,嘱咐顾嬷嬷按时给他服药,便准备告退。

"等等。"穆承煜叫住我,对周伯使了个眼色。周伯会意,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递给我。

"这是..."我疑惑地接过。

"《芸汐毒经》的抄本。"穆承煜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些许力度,"王府珍藏,不得外传。"

我震惊地翻开扉页,上面赫然是韩芸汐的亲笔题字:"毒可杀人,亦可救人,存乎一心。"

"王爷,这太珍贵了..."

"拿去吧。"他闭上眼,"或许对研究本王的毒有帮助。"

我捧着书册,心中五味杂陈。这不仅是本医书,更是一份信任的象征。昨夜之前,我连东厢房的门都进不去;而现在,他竟将如此珍贵的典籍交给我。

"妾身定不负所托。"我郑重行礼,退出房间。

回到栖霞苑,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小桃急得团团转,见我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我顾不上休息,立刻开始研读《芸汐毒经》。越读越心惊,韩芸汐对毒理的理解远超这个时代,甚至有些观点与现代医学不谋而合。

其中一页专门记载了"噬心散"的来历和解法。原来此毒最初是韩芸汐的敌人研制,后来被她改良用于治疗某种心疾。但不知为何,配方外流,成了害人之物。解毒需要三味奇药:"七星海棠"、"血泪梅"和"千年雪莲"。

我翻遍全书,却找不到这三味药的具体描述。更奇怪的是,这一页的右下角有明显撕毁的痕迹,似乎有人故意抹去了关键信息。

正当我苦思冥想时,小桃匆匆进来:"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派来的御医,要给王爷诊脉!"

我心头一紧。皇上为何突然派御医来?是关心穆承煜的病情,还是...另有所图?

"就说王爷刚睡下,我去接待。"我合上书册,整理好衣衫。

前厅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正在喝茶,身旁站着两个药童。见我进来,老御医起身行礼:"老臣参见王妃。皇上听闻王爷昨夜旧疾复发,特命老臣前来诊治。"

"王爷已经好多了,刚睡下。"我微笑道,"御医大人不如先看看王爷用的药方?"

老御医捋须点头:"也好。"

我让顾嬷嬷拿来昨夜用的药方,老御医仔细查看后,面露讶异:"这方子...与太医院所藏古方颇有不同,尤其这几味药的配伍..."

"是我根据母亲医书调整的。"我坦然道,"王爷服后确实缓解不少。"

"王妃懂医?"老御医眼睛一亮,"不知师承何人?"

"家学而已。"我含糊其辞,转而问道,"御医大人可知'噬心散'之毒?"

老御医手一抖,茶水洒在衣襟上:"王妃为何问这个?"

"随口一问。"我观察着他的反应,"听说此毒罕见,想请教大人是否见过。"

老御医神色慌张:"老臣...老臣还有要事在身,既然王爷安好,老臣就先回宫复命了。"

说完,他竟匆匆告辞,活像身后有鬼追似的。这反应太可疑了——他绝对知道些什么。

送走御医,我去东厢房查看穆承煜的情况。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赵岩那老贼定是听闻我毒发,才怂恿皇上派御医来探虚实!"穆承煜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充满怒意。

"王爷息怒。"周伯劝道,"御医已经走了,说是王妃接待的。"

"她?"穆承煜语气一变,"她说了什么?"

"老奴不知。但御医走时神色慌张,连赏银都没拿。"

一阵沉默后,穆承煜轻声道:"让她进来。"

我正犹豫要不要假装刚到,门突然开了,周伯看见我站在门口,吓了一跳:"王妃...您..."

"我来看看王爷。"我坦然道。

"进来吧。"穆承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进屋后,我发现穆承煜已经起身,披着外衣坐在窗边。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憔悴,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听说你吓跑了张御医?"他开门见山地问。

我抿嘴一笑:"只是请教了几个问题,他自己慌慌张张走了。"

"什么问题?"

"'噬心散'。"我直视他的眼睛,"他反应很奇怪,似乎很害怕提到这个。"

穆承煜冷笑一声:"当然害怕。当年先皇就是死于此毒,而张御医...正是最后给先皇诊脉的人。"

我心头一震。先皇被毒杀?这可是惊天秘闻!

"王爷是说..."

"此事到此为止。"穆承煜打断我,"你救了本王一次,本王记下了。但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识相地不再追问,转而检查他的脉象。毒素暂时被压制,但离根除还差得远。

"王爷需要继续服药,至少三天不能劳神费力。"我严肃地说,"尤其是..."

"报!"门外突然传来侍卫急促的声音,"边关急报!"

穆承煜立刻坐直了身子:"进来!"

侍卫匆匆进门,单膝跪地递上一封火漆密信。穆承煜拆开一看,脸色骤变:"赵岩老贼!竟敢克扣边关军饷!"

"王爷!"我按住他要站起来的身子,"您现在不能激动,毒素未清,激动会加速..."

"边关将士在挨饿受冻,你让本王如何冷静?"他甩开我的手,却因动作太猛而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

我连忙扶住他:"王爷若倒下,谁去为边关将士主持公道?"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他。穆承煜深吸一口气,慢慢坐回椅子上:"你说得对。周伯,备笔墨,本王要上奏皇上。"

见他情绪稍稳,我悄悄退了出去。走到院中,我回头望向东厢房的窗户。阳光下,穆承煜伏案疾书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而倔强。

这个男人,身中剧毒却心系边关,宁可自己忍痛也要为将士发声...他与传闻中那个暴戾的镇北王判若两人。

我握紧拳头,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解毒之法,不仅为了报他的信任之恩,更为了...为了什么呢?我的心突然乱了一拍。

就在此时,一只信鸽落在院墙上,脚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我取下竹筒中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赵已知王妃医术,小心。"

没有署名,但那熟悉的字迹让我浑身发冷——是父亲秦岩松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