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佛罗伦萨31

    砰!


    按下枪的前一刻,多恩竟看见金匠勾唇一笑,而后他又叹气,再然后,多恩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像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被洪流推开,被拆解了躯体,感受不到手,感受不到腿,张开嘴,也说不出话。


    可是,在极微末之处。有怦怦,怦怦,心跳声,还有......


    由远及近的,逐渐清晰的——“......吉阿姆,大地母神,请垂怜您那流浪异土的子民......大地母神,您的子民呼唤您。”


    多恩猛地睁眼。


    白光乍现。


    “你醒了?”金匠坐在他面前,露出了脸。


    多恩想摆动四肢,做不到,他被绑住了,先前他没有认真看。现在,他看见此人左眼空空,右眼更是白色,像得了瘴。颧骨很高,两颊凹下去,山羊须。


    金匠摆弄这把枪:“其实,在佛罗伦萨的这些年,我观察你很久了,但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拿起它杀了我,或者其他人?”


    “......”


    他给这把枪上膛:“唉,你真是一个废物,亏我当初,还觉得你是可塑之才。”


    “你什么意思......”


    “你没有猜错,我的确不是佛罗伦萨本地人,硬要说的话,嗯......应该是半个米兰人?我来这里,起初是觉得此地奇怪,没有守镜人,却安稳度过了两百年。可我来了,才发现,这里的人也不过是靠着什么信仰什么的东西过活,呵,信仰能当饭吃啊。”


    金匠:“就和米兰一样,信仰黄金,不也落得一个‘夺我钱财者死’的极端;就像信仰天神的抱团取暖,排斥不同信仰的,要将吉普人赶尽杀绝啊。”


    多恩讽笑:“你杀了我的亲人,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害臊吗?”


    “不觉得,我和那些人不同。我的确也看不起你们这些低贱的族群,但我却也给了你枪,给了你反抗的武器。你大可撕扯那些人的血肉,就像一只凶狠的野兽咬碎他们!让他们以后看见你都要绕道走。这样不就没人欺负你了吗?”金匠越说越兴奋。


    话音一转。“可是,你只杀了一个人。”


    “呵,你说的‘枪’,应该也用不了几次吧,”早在以前,他就发现了,随手捡起石头丢出去都会因为石头不够而被迫停止,更别提这种危险的东西了。


    多恩:“如果我一时杀了几个人,他们不会觉得害怕,他们会抱团在一起,发现我弹尽粮绝,再也没能力了,便蜂拥而上控制我的双手,压下我的双腿,打麻我的手腕,夺走这把枪,再用他们的律法,对我处以极刑。你从一开始就想毁了我。”


    “啊,”金匠像是才反应过来,“你也可以找我啊,找到我给你子弹啊。我不信,你不知道金匠是我。”


    “我没有!”


    “你有。那我想想,我再次见到你你的表情,瞳孔收缩,神情呆滞,干站在那,惊讶之中透露出一点喜悦,”金匠手一挥,面前出现一排沙漏,“还记得它们吗?”


    多恩:......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愿意承认你在害怕,亲手杀死仇人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畅快!”


    “......不。”


    “诚实一点嘛。”


    “不。”


    金匠几乎要咬碎下颌,咬肌突出,又见多恩眼眶红色,桀骜不驯的样子,更是眉尾跳动,越身——


    多恩也预料到他的动作,就在金匠站起的那一刻,多恩立刻暴起,可却只能用力张开双掌,徒劳地带着凳子跳了几下。金匠掐起他的下巴,扳正他的脸。


    下颌被掰开,发音不清楚,那一只空空如也的眼睛无端显得阴森,多恩掷地有声:“不!一点也不!哈,只有疯子才会觉得杀人很畅快吧!因为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是人!”


    感受到金匠力气越来越大,多恩笑得更大声:“哈哈哈哈,你才不是希望我诚实!你只是要我说你想听的话。但我就不说,就不说!哈哈哈!”


    金匠没有破防,他觉得多恩此刻的样子像极了他想要的野兽的样子,发起狠来,什么都不顾。


    “对,对,就是这样,”金匠愉悦起来,另一只手拿起一杯沙漏,在多恩面前将其倾倒。沙子倒流,多恩的头就像被人抽了一鞭子,吃痛,脸都白了。


    可痛觉都不值得他在意,伴随疼痛来的,多恩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怎么,刚才不还是很倔吗,就这么一点点的沙,就忘记了?”


    金匠说:“重新养一个孩子可难,这个沙漏也只是没有足够的法力的复制品,不过,你或许会变成一个傻子,变成幼童,或者遗忘一切,变成白痴都有可能。”


    “你要消除我的记忆?”


    “呵,不舍了?”金匠立马将沙漏倒扣在桌上,两只手都去压制多恩暴动的身体。


    “不错啊,力气可真大,怎么,忘记关于佛罗伦萨一切的事情不好吗,难道你在这里有什么美好的记忆吗?忘掉不是更好吗。”


    “那也与你,无,关。”


    纵是这么说,多恩却无法缓解心慌,只能眼睁睁看着桌上的沙漏一点一点掉落沙子,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离他而去了。他极力想去抓住,可手完全动不了。艺术园里的画,旧桥上的风,森林里的石头,还有,还有......


    还有......


    ——————


    火光,烈焰,恶魔吐出烟,作白羊滚滚。吹着,烧了一晚上了,曙光将至,天色为蓝灰色。


    隐德莱希赶到的时候,圣母百花大教堂外匍匐跪满了人。各种的,有黑死病人,有烧伤打滚的,有健康的普通人,就连奥比齐都在焦急指挥扑灭大火。


    她的周围来来往往,跑着许多人,奔走相告,有人大喊:“我的天神啊,哪个孬种放的火!”


    她刚刚医治好的人呢......


    “布鲁内莱斯基!有人跑进去了!”


    “啥?什么!”布鲁内莱斯基吐出一口黑烟,回头一看,可除了大教堂门口。的烈焰,什么都看不到。


    望了一会,他对刚刚说话的人大喊:“你站着干什么!别偷懒!把腿跑断了也得给我继续打水!”


    烧伤的,滚滚来滚去,痛哭流涕的,烧成碳的的。犹如人间中地狱。


    里面热极了,黑烟附着在蓝色的墙壁上,把壁画完全遮蔽住了。隐德莱希在这里停下了脚步。在唯一未被烧到的壁画前,她无措地,茫然地,看着耶稣受难的画,十字架旁,圣母玛利亚为受难的耶稣痛哭。


    隐德莱希用魔力扑灭烧过来的大火,可手贴上去的那一刻,高温刺激她抽回了手,她想再试一次时,墙面掉了下来。


    不,不。


    整个巨大的十字架,都被烧黑,火光之中,隐德莱希看见玛丽亚的侧颜,流泪的侧脸。


    ‘你无法消除世界上一切的苦难。


    它们会纷至沓来。


    如今你还有魔力,可当你魔力枯竭了,你还能救他们吗?’


    不,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火即蔓延到隐德莱希的脚边,火焰像张开了嘴的蛇,灼伤了她的皮,可她仍站在这里。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的。


    “隐德莱希,你是不是很久没听到过钟声了,我告诉你......他一直靠着你母亲的魔力,还有店长的帮忙勉强维持,可是他受伤了,现在撑不住了啊。你还记得那道桥吗?”


    桥......对。


    她可以复归。


    只要像当初一样,当初,旧桥炸裂,她运转本源魔力,想象它们原来的样子,河水便向上涌起,岩石开始移动到原位。就像人倒着走路,会回到原位的。


    隐德莱希周身都散发着光,原本的火焰竟奇迹般地退了下去。


    “唔,”隐德莱希头痛欲裂,眼前的画都模糊了,看不清楚,她的意识只靠着一丝丝游丝般的蚕线维持,可随着魔力抽空,那线拉直,抖动,眼见着即将崩裂!


    就在这个时候,面前的画变了,更确切地说,是在重新排列组合,白色的光芒包裹住她。周遭环境变化。恍恍惚惚之间,她看见了主教。画背后的主教科萨。


    科萨坐在主教的位置上,手中是一本书,还穿着那华贵极了的教皇红衣。


    他原本是背对着她的,可不知怎么的,好像是感应到了,又或者是心有灵犀之类的。隐德莱希刚来到他的身边,科萨立马抬起如枯树一般的脸,说:


    “西莫内塔,你说,我们下次,还要去哪里旅游?”


    “主教大人......我。”


    似乎是看见浮现在隐德莱希脸上的隐痛,科萨反应过来,伸出手,像是要确定眼前人的真实。


    隐德莱希马上握住,贴着她的脸。


    真实的触感,科萨“啊”了一声,随后张着嘴又愣了愣,注视隐德莱希的深蓝色眼睛许久,才慈善笑了:“原来是西莫内塔的女儿啊,我和你说,你刚出生那会,只有这么点大,西莫内塔可答应了我要我作你的‘教父’啊,不过,条件是要我读那些书。


    “可是。我读不懂。怎么读都读不懂。”


    科萨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陷入什么回忆之中。


    “我很笨,我怎么都分不清那些长得很像的单词。你母亲还说,她教我。


    “可是,她总是很忙......”


    科萨对着这双眼睛,掉下了泪:“是不是就是因为我读不懂那些书,所以才会这样,把一切都搞砸了呀。”


    “不是的,主教大人,您做得很好......”


    科萨微微摇头,另一只手抬起,在隐德莱希的面前展开,露出染血的碎裂项链。他为隐德莱希戴上,戴好的那一刻,隐德莱希的身体渐渐被魔力充盈,一种温润的白色魔力气息。


    “这个,是你的母亲留给你的……我是一个海盗,平平无奇的海盗,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


    科萨擦着隐德莱希的眼尾:“你问过我很多问题,我,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你要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隐德莱希:“您,您要走了吗?”科萨的手隐隐透明了。


    科萨低头,柔声:“谁都会走的。”


    “为什么,为什么,几天前您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隐德莱希一顿,仰头泪眼,“难道……是因为我……”


    科萨摇头:“你的生命多长啊,西莫内塔也希望,你能出去看看。”他擦她的眼泪。


    隐德莱希看着他的眼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泪水这么多,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不是这个时候最该做的。书里说,告别应该微笑,所以她笑,只是四道直线,眼泪鼻涕都在,有些丑。


    她哽咽:“主教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你想听?”


    “因为我要走了,主教曾经说过,要想出去,要么建成穹顶,但外面……要么就看到主教大人的命,规矩不能打破,”泪眼婆娑,隐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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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希擦眼睛,“可是眼睛看不清。”


    “……好,那我讲给你听……我是撒克逊人,和那些红发人一样是没有神明眷顾的族群,嘿,我这黑色头发也不是天生的,我特别喜欢黑色头发的人,就像希罗人,他们活得特别舒坦,舒坦!我们世世代代都以强盗为生,撒克逊人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在海洋上谋生计,谁生下来都会游泳但我不会。怎么学都不会……所以只能留下来。我一直很想出海,和我同龄的,都会唱‘呕吼,我的船长啊,我的船长啊!’这是我们起航的歌,我特别馋,但只能在小孩子玩闹里听到船长。从来没有出海。后来有一天,我在家里,等了好久好久都没看见人回来,等了半周左右吧,我见到了你的母亲,她向我走来,她告诉我的第一句话是‘大海很危险’我猜她的下一句就是我的家人都死了。其实没什么好掩藏的,我也早就猜到了,觉得她还会说安慰的话,但是她什么都没说,然后问我,想出海吗?……你的母亲真的很特别。她有自己的船,她开船技术还很娴熟。但那时候的我都没注意。因为海水是黑色的……海浪也比平日危险许多,最矮的也有三十多个我那么高,但你的母亲只是很冷静地把自己的血滴在水中,海就安静了,海水也变清澈了。我初以为这海水异象都是她一人的手笔,但不到片刻后,水又变黑了,甚至比刚才还要躁动不安,你母亲叹息,说,‘海底下蛰伏着巨兽,它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它或许就是当今世界分裂混乱的原因之一……’自言自语,说完后她便沉默了,或许是在思考其他缘由,在那之后,她便带我走,离开那处是非之地。我和她旅行,在这期间,结识了倒卖药品的乔凡尼,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什么海盗呀,主教大人根本没有做过海盗,主教做的最多的是就是当万人之上的教皇。”


    “哈哈哈哈,对,锦衣玉食的教皇可比朝不保夕的海盗好多了。oh!我的教皇,我的教皇。”科萨大笑。可隐德莱希一直在哭,她完全撑不住将嘴裂开,形成笑容。


    “不要哭了,对身体不好,”科萨的下半身透明,衣服松松垮垮,他看了一眼,将书交给隐德莱希,“我要说不完啦,这个是你母亲的遗物,上面都是我们旅行的记录——”


    未说完,悲切的钟声响了,科萨的笑声渐渐被淹没,他的身体越来越淡。


    “我们的隐德莱希,是最好的娃娃。你要,活下去——”


    “欧呦,船长,我的船长。”隐德莱希抽泣附和。


    周遭环境愈来愈黯淡,消散。


    oh,captain,my captain


    rise up and hear the bells


    ——————


    酒馆。


    塞缪尔看着面纸枯黄的信封。博耶塔把酒桌拼起来,他站上去,对着空气引吭高歌。


    “人都走了,别装醉了。”


    “啊!!”


    “你喝了我封藏1000年的酒,工时费抵押后,你还倒欠六百万。”


    塞缪尔一说完,博耶塔立马从桌上下来,急冲冲跑到账单前:“多少?”一字一句看完后,博耶塔咽了口唾沫,欲哭无泪,“黑,真心黑......”


    "按你目前的工资来看,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你还需要工作六百年才能还清。"塞缪尔的声音无悲无喜。


    “吟游诗人哪里能活——”博耶塔一愣,看了看塞缪尔,“你不怪我吗?”


    “嗯?”塞缪尔拆开信件,“......”


    “哎呀,别打岔,我不是说这个,你不怪我刚才和她说那些?”


    "谁会听醉鬼说的话。"塞缪尔不置可否,浏览信息之余,他瞥见博耶塔又踩到酒桌上去了,才补充,“我试过无数次,就算没有你......我试过无数次。”


    博耶塔背对他,闻言默了默,道:“你打算去哪里?”


    塞缪尔在信纸上按下手印,酒馆内就出现了一道门。


    “算是去见见老朋友吧。”说完,他便走进去了。


    “欸,等等!我!”博耶塔差点摔下,脚磕到酒桌,他吃痛一声,单腿跳着也跟着进去。


    ——————


    火蔓延到钟楼,随着吊绳烧毁,金钟坠落,钟声竟也再度敲响。


    咚,咚,咚。


    不多不少,刚好三声。


    彼时,太阳乍现。大教堂的区域是红色火海,天空也是橙红色的云海,两相映照,加上滚滚白黑参杂的烟,未来得及染上色的白云。色调统一,也不单调,漂亮极了。


    多恩调整了一下站位,白烟放在偏侧,形成和谐的构图,抬头一看,还有一行不知是大雁还是乌鸦的东西飞着。


    他远远欣赏着圣母百花大教堂起火的场景,隔岸观火。


    在多恩的面前,没有面包的饿民,一个妇女刚刚死了孩子,不是饿死的,因为身上有脓疮,但瘦骨嶙峋的样子,还预言了更残酷的事实,他是……


    突然,教堂的方向,闪烁了白色的神光。


    这个女人的眼睛也亮了,她站起来,托举着孩子,踉跄着哭泣祈祷。


    她的眼睛毫无神光。麻木、空洞仿佛一切虔诚都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


    “阿门,”她的嘴角翕动,似念诵苦难,又似无穷无尽的哀悼。


    金匠收拾完行李,左眼戴上黑色的眼罩,他刚一出门,就见多恩站在一株金盏花前,两人之间,走过一个女乞丐。


    “你在看什么?”


    “不。她丑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