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上官骏与梁綦

仲春的长安城,笼罩在薄暮中。

梁綦解下紫袍玉带,将象征官阶的龟符塞进锦袋。

他轻挥衣袖驱散案牍间残留的墨香,骑着枣红马穿过朱雀大街。马蹄踏过青石板,惊起檐角铜铃,叮咚声与夜市吆喝声交织成曲。

转过芙蓉巷,竹影婆娑处朱门半掩。

老友上官骏早候在门廊,青衫上酒渍未干,见他便大笑:“梁兄,你终于来了,兄弟我可是等你许久了.....”

廊下悬着的青铜灯盏摇曳,映得满院蔷薇似胭脂泼洒。

厅堂里,鎏金兽炉飘着龙脑香,案上已摆开青瓷酒樽。

上官骏亲自开坛,琥珀色的兰陵美酒倾倒时,酒香混着胡姬新烤的胡饼香气,直钻人肺腑,笑道:“今儿个咱们可得好好喝一杯!”

梁綦褪去皂靴盘坐榻上,指尖摩挲着冰裂纹盏,抱拳致歉道:“上官兄见谅!”

“不是某想要迟来,实则是公务压身啊!”

“先自罚一杯!”

说罢,端起满满的青瓷酒樽,一饮而尽。

“你这忙些也是应该的....”

上官骏盘腿而坐,将梁綦的酒樽斟满,笑道:“赵公他老人家,今日才在朝堂之上,打掉了宇文沪的几只得力爪牙,眼下正是你该发力的时候!”

言语之中,满是舒畅与得意。

上官骏,右将军。

“秦肇那几个的罪证,早已齐全的不能再齐全.....”梁綦微微颔首,轻笑道,“哪怕宇文沪再怎么往下压,也拖不了太久的!”

梁綦,任职秋官府司宪大夫,总管执法。

今日御史当庭弹劾,小司寇上大夫秦肇等人的案件,正是交到他手上来主办的。

而那些指控到滴水不漏、绝难翻案的“证据”,也是赵老柱国命人搜集完毕,交到梁綦手上逐一审核后,才交予那御史的。

此次的贪腐大案,属于是左手倒右手,做成铁案是板上钉钉的。

无论那位大冢宰,再如何绞尽脑汁的拖延,结局也都是一样的....

所以,梁綦才能说得这般信誓旦旦!

“咱这老部下,也该给赵公出份力,分分忧.....”

上官骏端起青瓷酒樽,旋转把玩,液体摇晃,对上梁綦的眼睛,笑道:“梁兄,你说明日在长安街头,散布咱们那位大冢宰,要死保贪腐官员的消息如何?”

昔年南征北战之时,上官骏就一直追随赵虔左右,属于铁杆中的铁杆,嫡系中的嫡系。

老上级都出招了,他又怎能不帮帮场子呢?

正好推波助澜,在长安街头发动舆论攻势,煽风点火,将秦肇等人彻底推上风口浪尖,逼宇文沪就范,不得不壮士断腕,弃车保帅.....

否则,就看这厮要怎么堵百姓的悠悠之口了!

“妙极!”

梁綦闻言,略作思索,深以为然,玩味道:“让他宇文沪焦头烂额去.....”

“干!”

说罢,端起了青瓷酒樽。

众所周知,平民百姓是最好煽动的,因为没什么主观判断能力,听风就是雨,最容易被舆论所引导.....

也最憎恨贪官污吏.....

可不会察觉到其中,有人在拿他们当刀子使,以剪除政敌。

“哈哈哈哈!”

“喝!”

上官骏开怀大笑,端起青瓷酒樽碰了上去,一饮而尽后,拿起竹筷指了指桌上摆满的丰盛菜肴,“梁兄吃菜,吃菜!”

顿了顿,竹筷停在一道菜肴之上,着重介绍道:“这道豆角焖骨头,是我府上厨子研究出来的新菜,品鉴品鉴!”

“好。”

梁綦闻言,当即用竹筷叨向了那道豆角焖骨头。

他此前还从未吃过,还有些新奇....

“这豆角有些老啊!”

上官骏亦是自已夹起了几根豆角,放进了嘴里,略作咀嚼,眉头微蹙,喃喃道:“咬不动,还有点丝.....”

不知为何,上官骏只觉这口感奇差,没有厨子吹嘘的那般美味。

“谁说这豆角老的?”

“这豆角太棒了!”

梁綦见状,故作嚼得很香,为上官骏找补道:“某就喜欢吃这有嚼劲的东西!”

旋即,又多夹了几筷子的豆角与骨头,放入自已的碗中。

两人都是数十年交情的故友。

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拆台,下老友的面子。

“干!”上官骏将豆角略过,再次端起了酒樽。

酒过三巡后,梁綦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因酒劲微红,感慨道:“今日朝堂上那年轻御史,还真是勇气可嘉.....”

“居然敢公然对宇文沪那厮发难!”

“就是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了.....”

语气中除了佩服外,还透着惋惜.....

换作他梁綦,是没有胆量去如此头铁硬钢的,因为惜命。

那宇文沪是什么人?

嚣张跋扈、独断朝纲的宗室权臣,宇文皇族的大家长。

还掌控明镜司那样的衙门.....

如此当众发难,下他的面子,年轻御史被弄死已成定局,绝不可能被放过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史罢了!”

上官骏慵懒地倚靠在桌面上,轻蔑一笑,不屑道。

顿了顿,又继续道:“能为赵公他老人家,扳倒宇文沪的大业,献上那微不足道的性命,是他的荣幸!”

“还许给了他那么多的金银、田亩、产业,纵使被五马分尸也不亏!”

据上官骏所知,赵老柱国是真给了不少,那是其捞多少年都捞不到的财富....

牺牲自已一人性命,换取家族的崛起,这笔买卖很值当!

“这么说也没错!”

“以一条性命,换宇文沪手下那么多嫡系,再划算不过了!”

“哈哈哈哈!”

梁綦一扫悲春伤秋之色,深深认同了这个说法,大笑道。

宇文沪麾下身居高位的心腹嫡系,可远比一个小小御史的性命值多了.....

赵老柱国此一役,怎么看都是血赚!

上官骏呼出一口浊气,双眸开始放空,满是畅想之色,问道:“梁兄,你说赵公、独孤公上位后,执掌大周权柄,咱们会是何等光景啊?”

“那还用说?”

梁綦端起酒樽抿了一口,笑得极其开怀,朗声道:“你我这追随他二位的老人,高升是毋庸置疑的.....”

“说不定还能捞到爵位!”

说着,指了指上官骏,又指了指自已。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老上级登临高位后,当然会提拔老部下,巩固自已的基本盘啦!

不让他们上,难道让那些外人上?

“伯爵?”

“侯爵!”

上官骏酒劲上头,眼神迷离,轻拍肚子,笑道:“再给你加征南将军,给我加征东将军!”

“哈哈哈哈!”

梁綦以手撑着桌面,接过话茬,补充道:“还有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都督十州诸军事!”

一个个荣誉加身后,他俩也将是当世名将.....

在青史上留下两行姓名。

上官骏举起了青瓷酒樽,斩钉截铁道:“只要扳倒了宇文沪、宇文橫两兄弟,这一天绝不会太远的!”

梁綦亦是举起,碰了上去,“那就祝两位老柱国,早日功.....唔!”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只听得“哐当”一声。

手中青瓷酒樽落地。

紧接着,梁綦脚下发软,眼前发白,整个人向后倒去。

“梁兄,梁兄,你怎么了?”

处于微醺状态的上官骏,被眼前这一幕惊到,酒劲瞬间消散了不少,连忙扑上去扶起,喊道:“你别吓兄弟我呀!”

“疼,腹中疼!”

“头晕!”

“呕!”

梁綦脸色惨白,声音有气无力,四肢麻木,身体还在不断地抽搐。

上官骏强行令自已镇定下来,朝厅外大喝:“快!”

“快叫府医!”

“赶紧叫府医来.....唔!”

上官骏刚吩咐到一半,只觉头晕目眩。

紧随其后倒在了梁綦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