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书房又浸在药的苦涩中了,江芙推开窗子通风。外头是深红的宫墙,屋顶明黄,映着纷飞的柳絮,下雪似的。


    贺兰玥独自坐在宽大的宝座上,背后是圆雕龙纹,辉煌庄严。


    内侍就要撤走药碗,江芙摆摆手让其先退下。


    她自窗边走回来,停在桌案边,低头观察贺兰玥刚喝完的药,白碗边缘还残留着几滴深色的药汁。


    江芙用指尖蘸取,尝了尝。


    苦极了。


    仿佛有细小的针在扎自己的脑子,她心头冒出莫名的烦躁。江芙踱步,再次看到那精美的盆景。


    想要摔碎它。


    江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回头去看贺兰玥,他也在看自己,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江芙快步走到他身侧,试探地问:“陛下,您方才看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要……杀了我?”


    “淑妃今日的裙衫太亮,晃得朕眼花。”贺兰玥把她拽到自己身边,“别乱喝东西。”


    江芙很想知道贺兰玥此时的感受,可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练字,静心。”贺兰玥往她手里塞了一支毛笔。


    真写字她不就露馅了?


    江芙主动凑过去,靠在贺兰玥身上:“臣妾很是仰慕您的字,还是陛下教臣妾吧。”


    江芙拉着贺兰玥的手,放在了自己手上,让他带着自己写。


    挨得近了,她身上浅淡的香传来,柔软地贴着他。贺兰玥没说话,就着新铺开的宣纸,带她写起了字。


    他就近照着一本奏折上的话,抄了下来。


    ——伏以陛下圣明,乾坤德合……


    江芙见过贺兰玥的字,庄重遒劲,总会让人联想到碑文。可今日不知怎得,陛下写出来的字倒变得绵软歪扭了些。


    “你身上的香味太浓。”对此,陛下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却还牢牢揽着她。


    明明是你自己分心,江芙不置可否,继续写着。


    “这是在乱画什么?”贺兰玥拧眉。


    “这是陛下和我的名字。”江芙笑眯眯,指着宣纸上的图案:“这朵是芙蓉花,就是臣妾。而这个是月亮,指的就是陛下。”


    花开在月亮上,就是她在陛下身边。


    “这个暗号,四海八荒,天涯海角,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哦。”江芙煞有介事地说。


    贺兰玥本欲嘲笑的表情一僵。


    江芙走后,茶水已凉,贺兰玥还盯着那个奇怪的图案。


    直至御笔朱砂在奏折上画出了一朵红色的花,贺兰玥才觉得顺眼。


    芙蓉就该是红色的嘛。


    徒留几日后拿回奏折的臣子想破脑袋……陛下的批文到底是何意?


    新的一批奏疏又呈上太和殿,这回关于后宫的谏言少了许多。


    贺兰玥到底还是没有拗过江芙,派了些暗卫跟随,便由着她出宫去了修梵寺。


    淑妃娘娘在封妃仪式前自请于宫外斋戒,为太后和陛下祈福。这时候如果谁再提封妃仪式一事不妥,就是真的不长眼嫌命长了。


    布衣不懂宫闱事,那日淑妃车架从定鼎门大街驶出时,和风暖阳,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不少。


    听说这淑妃娘娘还是战败国送来求和的美人,独得新帝恩宠,摇身一变成了妃子,怕不是和前朝的萧贵妃一样,是个狐媚惑主的女子?他们本能地对江芙心怀敌意。


    若是今日能瞧到妖妃模样,也算不白来这一遭了。


    可车舆的幕帘厚重,柔和的春风无法吹开。直至有个瞎眼乞丐不慎冲撞了淑妃娘娘的车架,身着甲衣的侍卫正要开罪,就地斩杀。


    一只白玉般的手掀开了车帘,沉声让侍卫放了那乞丐,又赐下银钱让乞丐去买药。


    恍若天人之姿乍现,牡丹盛开,众人方知什么才叫做国色倾城。


    不仅如此,车舆所经之处,还会给老弱妇孺分发粮食。


    人们这才看清,淑妃车舆后所跟着的马车里,装的并不是娘娘的妆奁衣衫,而是满当当的粟米!


    和遥远的国事比起来,还是这口粮来的更加实在。


    “娘娘仁善,福泽绵长。”人群中有人带着头高呼,其余者纷纷跪下叩拜,感恩贵人的仁慈。


    人声不绝,回荡在长街。


    ……


    京郊,修梵寺。


    淑妃娘娘即将在寺中斋戒,新上任的住持战战兢兢出来迎,后面还跟着几个小沙弥。


    江芙随着他们走入。


    修梵寺和京城中央的相国寺比起来并不算大,不过因为本朝太后娘娘曾亲自供奉,香火也颇为旺盛。


    一进来便正对着大雄宝殿,左右两个高大的天王泥塑目怒圆睁,手持斧锤,青石颜料略旧。


    庙宇佛堂环绕,诵经声、木鱼声传来,偶尔还有祈祷的低语。富商投掷的金银叮当作响,半大的女童祈求母亲病愈,波斯商人跪在蒲团用生硬的官话下拜……


    走至修梵寺后半部分,人立刻少了很多。这里是给贵人们听禅休憩的地方,外人均不许入内。


    寺中为江芙准备的禅院典雅清幽,竹影屏风,莲纹方砖,禅修静室中设有紫檀佛龛。


    江芙用过素斋,换了套齐胸裙,橙色与青色交织,上面是浅金团花,脖子戴着条红玛瑙璎珞。


    一位方丈委婉指出在庙中斋戒,不宜穿得太艳。江芙没搭理他。


    没过多久,禅院外又传来动静。一个穿着朴素的男子扣门,素蝉看到他后有一瞬的诧异,随即将他带了进来。


    正是来时路上冲撞车架的那名乞丐,此时洗去了眼睛上糊着的东西,露出了原本面容。


    这是江芙熟悉的面容,正是之前被抓走的黎国使节。


    “你怎么回来了?”江芙问他。


    出宫前,汪文镜将此人丢在了她的随行车队中,放他出宫。而这使节又找到了江芙,态度很奇怪,问江芙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江芙提出想要黎国机密,被拒。


    那就给我当个托儿吧。——淑妃娘娘如是说。


    他扮作乞丐,于是便有了淑妃心地仁善,宽宥拦路的乞丐的美谈。


    谁知他没有直接走,又悄摸跟来了修梵寺。


    使节别扭道:“我刚去过偏院废弃的殿宇,现在就要走了……回黎国。”


    江芙坐着没动:“所以你是来跟我道别的?”


    “路过罢了。”他立即反驳。


    江芙以茶代酒,在虚空中和他碰了一下:“你不报仇啦?”


    “没用的。”使节颓丧地说,“汪公公跟我说,让我死了这条心。”


    他又自我安慰起来:“不过我的确误解了,绥朝暴君也不一定是因为我爹才活下来的,不能怪我爹,毕竟……”


    “毕竟什么?”江芙前倾身子,盯着他。


    “再给我一百两,就告诉你。”使节眨眼。


    *


    斋戒第二日,阴,不开心。


    入夜,江芙来到偏院的殿宇。这庙宇看着有些年头了,又未修缮过,颤巍巍立在那儿,青瓦破碎。


    偏院的门紧锁,江芙可不想像黎国使节一样翻墙进去,便直接让隐匿的暗卫出来,将其撬开。


    她独自进去了。


    甫一踏入,霉菌的味道扑面而来。泥塑的罗刹斑驳,一半是狰狞面孔,一半是掉了漆的泥底子。


    夜寺鬼灯,幽幽照在壁画上的夜叉,青面獠牙,蝙蝠翼张开,仿佛下一瞬就要破墙而出。


    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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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她应当感到害怕,可江芙却想起黎国使节的话。


    “我爹在信里写过,那时他被逼到角落,腿上全是血,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拖着瘸腿,用柴火去砸那疯犬的脑袋。”


    地上还残留几点淡褐色的痕迹,江芙蹲下,拿火折子去照,星星点点的褐色延伸到桌腿。江芙抬头,撞在了桌角。


    “疯犬没死,他却笑了,和墙上的夜叉不遑多让。”


    阴风将木门吹得嘎吱作响,墙壁缝隙传来蟋蟀的鸣叫。


    “我爹将门打开后……外面又来了僧人,将门再次锁住了。这是汪公公告诉我的,他没必要骗我。”


    木桌上散着经书,有种虫蛀的味道,书页脆弱。桌子上刻着凌乱的文字,笔画稚嫩,一层盖一层。


    与其说是在写字,不如说是在画画。看着经文里密密麻麻的字,不解其意,比照着画在木板上,乱糟糟。


    第八泥犁,名曰阿鼻,其地坚冰,青黑如铁。罪人入者,皮肉剥离。*


    这里的窗子比寻常窗户高些,透进来微弱的光,照在密密麻麻的桌面。


    “汪公公第一回见陛下,便是在那里,血糊糊一团人。他约莫是爬上桌子,砸开了被钉死的窗子,手上也都是血,直刺刺摔在地上。”


    我在地狱,我喉如刺,何因?


    高悬的月光也隐匿了。雷声压过蟋蟀的声音,嗵嗵,嗵嗵,嗵嗵……雨簌簌落下,打在芭蕉叶,深入泥土间。


    潮气上涌,带着闷热和苔藓的味道。


    “你问我报仇为什么没用?啊,暴君身上的毒你见过吗?对,就是你说的那个图案。是以毒攻毒的法子,用了我们黎国特有的腹蛇,将毒液融入体内,能解寒毒。”


    “之后会残留下赤金丝线,每发作一次丝线便会生长,缠绕心口时……”


    江芙一脚踩在木凳上,扶在了窗棂,一手的灰,黏着一片蝉蜕的躯壳。


    不知何时,她手心已全是汗了。


    窗子上的木锲老旧,被鸟啄出几个坑。


    灰尘被惊起,落在眼睫上,将她呛得流泪。


    “还报个什么仇?他活不过三十岁,到时七窍流血而死,啧啧,你可要早早守寡了。”


    外头突然亮了,青磷磷的光,鬼火一样飘着。


    残破的窗子很轻,江芙忽然没有勇气推开它。


    脊背发凉,她不想见鬼。


    她只有一点想贺兰玥,他身上的沉寂的气味,他在自己背上写的字。


    他究竟写了什么呢?


    冷风携带落叶,打在窗上,那叶子的形状也像鬼影,清癯的,张牙舞爪的。


    鬼影摘下窗子上的叶片,再没了别的动作。


    静默着。


    “我可告诉你!我、我一身正气,恶鬼速速离开,休要作乱!”江芙叉腰,喊了一句。


    鬼影依旧没动。


    蟋蟀的声音又响起了,直叫她心烦意乱。


    江芙心一横推开窗,细雨打在她面庞,顺着弧度滴下来。雨水蔓延的足迹令她脸颊发痒。


    滴在了窗下之人的鼻梁。


    她曾抚摸过的鼻梁。


    贺兰玥单手提着一盏青铜雁鱼灯,面无表情,仰头看江芙。


    她背后是夜叉壁画,可她却像敦煌画里的飞天,薄纱飞扬,璎珞上的金属碰撞,要飞走似的。


    但她只是探出身子,眼神懵懂,疑惑地观察那盏灯。


    大雁怎么会和鱼在一起呢?真是怪极了。


    更奇怪的是,这样张牙舞爪的人、这个站在她窗下的人,怎么就活不长呢?


    闷雷作响,春草新生,花朵一呼一吸,断裂的骨肉重新生长。她忽然很想亲吻他。


    而贺兰玥先一步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