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此次晚宴前还有重要事宜,皇帝要检阅地方散都头、接见外邦使节,地点就在围场。


    午时三刻,陛下身边的人来接江芙。内侍与步撵提前停在院落外,等待她梳妆。


    江芙很快便出来了,素蝉随她一同上了宽大的步撵,随后放下华盖的帷幕。帷幕是江南进贡的缂丝,遮光效果出众,外头的人只能隐约看见步撵中有两人的轮廓,至于面容和着装就看不清了。


    “好暗啊。”江芙弯身坐下。


    素蝉跪坐在旁:“才人若是觉得看不见,奴婢便将帷幕拉开一些。”


    “不用了,这样很好。”江芙用手支头,舒适地倚在软枕,很快便熟悉了环境,是非常适合睡觉的环境。


    步撵稳稳向围场行去,只是到了道路汇集之处有些堵塞,速度慢了下来。坐轿的、骑马的,以及步行的人多了起来,朝着共同的方向。


    “奴婢还是第一次参加宴射礼,未曾想竟有这么多人。”素蝉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心跳不由得加速。


    宴射礼亦称燕射礼,乃是流传了几朝几代的传统。集军事、礼乐为一体,彰显国威,礼治天下。这是绥朝新帝登基后举行的第一次宴射礼,往来的官员与家眷众多,还有瞳孔碧绿的番邦使节。


    江芙坐的步撵是皇帝私下所乘,用料珍贵,但外表并不显眼,瞧着十分内敛。是以还无人发觉车内之人的身份,只当她是某个宗亲。


    一辆轿子与江芙的步撵擦过,轿帘紧闭,里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对话。


    “君父各有笃疾,有药一丸,可救一人,当救君?抑或父?”*轿子里面的男人问。


    接着是一道清脆的童声:“救父!”


    “好孩子。”男人抚摸孩子的头,表示赞许。


    ……


    江芙只听清了“药丸”二字,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现代。而步撵下的内侍却面容一凛,不动声色望了那轿子一眼。


    是淳阳长公主的驸马与嫡子。


    又过了两刻钟,步撵停下,便是到了围场。素蝉将帷幕拉开,江芙不紧不慢走出来。


    礼台大气庄严,高高在上,供皇帝俯瞰全场。场地中央树立整齐的箭靶,周围是其他人所坐的观礼场地。


    江芙看到了几个熟人,南皖使臣就坐在不远处。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一改往日的傲慢,这次竟率先对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叉手礼,态度堪称尊敬。


    同一时间,人群中传来并不友善的议论:“便是这外邦女子深得陛下青睐?我看也不过如此。”


    “这还不算貌美?天仙也不过如此。”很快有人反驳了回去。


    “可惜了,再如何也是南蛮出身,难登大雅之堂。”


    ……


    对于各色评价,江芙充耳不闻,朝边上的座椅走去。


    不远处的皇帝垂眼看向这里,内侍心领神会,下一刻便拉长了尖细的嗓音:“才人,请您移步伴陛下左右。”


    周遭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本以为皇帝只是一时兴起,怎知他不论去哪里都要带上江芙,连独属于帝后的观礼台也不当回事。


    江芙抬眸,贺兰玥冲她挑了挑眉。


    她不禁想起昨天的昏暗中,他们达成了一个关于忠心的交易,不,也许只是她单方面的妥协与示好。那时他们离得很近,陛下身上也是有温度的。


    江芙努力甩去脑子里的画面,转过身子朝陛下走去。


    高台布置华丽,掌扇宫婢立在两旁,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中间的清茶冒出热气,香炉袅袅,银盘上摆放着不合时令的荔枝与樱桃。


    江芙从拾阶而上,一眼便看到了贺兰玥负手而立的背影。他一身大红衮服,宽肩窄腰,背后绣十二章纹,日月星辰三光照耀,瑞兽华虫,万物复载其中。是真真正正的帝王之相。


    她第一次见他穿如此明亮的颜色,也是第一次见他头发被冠束起,五官的棱角更加明显,锐利而冷淡。威仪扑面而来,凛然不可侵犯。


    完全变了一种感觉,江芙就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换装游戏的快乐。也在这一刻忽然体会到,他们其实离得很远。


    “愣着做什么?”贺兰玥转头,一脸嫌弃。


    威仪感减半,江芙的肩膀放松了些。


    “陛下的衣服真好看。”她快步走来,轻快地说。


    说实话,待在贺兰玥身边还是比在下面遭受议论和眼光好些。


    “平日看你懒散,倒还能分辨雅俗,赐座。”贺兰玥倒是很受用。


    “谢陛下!”她本来审美就很好嘛。


    望见江芙和陛下几乎齐平的站位,素蝉在后头捏了一把汗,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提醒她。


    素蝉度秒如年,却见前方二人皆是浑不在意。


    汪文镜低声询问贺兰玥能否开始,贺兰玥点了点头,坐回御座品茶。眼见皇帝坐下了,江芙也跟着回到座位。


    外头的微风吹来,阳光正好,高台御座泛着金色的光芒。旁边新鲜的瓜果、金贵的零嘴一应俱全,江芙不动声色摆正了靠枕的位置,往后坐去,脚尖离地一寸,绣鞋上扬。


    场地中央鼓声渐起,惊起飞鸟一片,乐师的加入预示着宴射礼拉开帷幕。


    其一,乐礼。


    地方赴京的都头作将士打扮,排成几翼队列涌进来,气势如虹。此乃是先祖建业时所创的破阵曲,每每在皇室宴饮上奏响,目的是让贺兰氏子孙铭记先祖立国不易。


    战鼓嗡鸣,军旗飞扬。兵将们列阵挥动武器,木剑虽未开刃,但他们仍英姿飒爽,重现血影刀光。飞沙走石间,由专人扮演的先祖从天而降,流星飒沓,带领将士们击败敌军。


    这场破阵曲酣畅淋漓,连外邦使节都沉浸其中,敬佩绥朝军威。尤其是那扮演先祖的贵族青年,表现十分惹眼。


    江芙看得过瘾,却隐隐感觉到身边之人的不悦。


    “陛下觉得不好看吗?”她掩去鼓掌的手,问道。


    “好得很。”贺兰玥冷笑,“从前都是皇族宗室子弟扮成先祖,昭帝无能,灵帝软弱,如今都让给了卢家的孩子。”


    如此评价自己的父亲与兄长,真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那下一回也可以换人,这不都是陛下说了算吗?”江芙晃着脚尖,理所当然道。


    贺兰玥侧目看她,江才人正无忧无虑品味杏仁茶。这细作也是奇怪,明明方才还那么紧张,但只要给她个坐的地方和靠垫,她便能安然瘫倒,自觉隔绝外界纷扰。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江芙龟缩在大殿中央,不敢抬头的样子。


    “才人说得不错,下回便由你去。”贺兰玥道。


    听闻此言,江芙喝甜水的手都停滞了,随后假笑:“陛下说笑了,嫔妾怎敢女扮男装,逾距参加这么重要的仪式。”


    “才人过谦了,你能歌善舞,琴棋书画精通。朕觉得很合适。”贺兰玥重复着夜宴上使臣对她的介绍。


    这昏君的记性未免有点好,江芙咬牙:“嫔妾是陛下的人,自然只想舞给陛下一人看,至于旁人……还是罢了。您还是不要为难妾了,这不合适。”


    她认命般地轻拽贺兰玥衣袖,仿佛撒娇。心中实在不爽,又看了眼贺兰玥的脸消气。


    算了,不跟小暴君计较。说不定他从小没人聊天,才如此不会说话。


    贺兰玥确实没有再为难她。


    破阵曲的将士们单膝跪在台下,贺兰玥赏下金银珍宝。为首的卢子逸中气十足地谢恩,伏愿陛下千秋万岁。


    贺兰玥手中玉圭轻叩桌沿,对江芙道:“学着点,他们说起谎来都比你像样。”


    “这……嫔妾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哪里敢对陛下说谎呢?您还是应当相信嫔妾呀。”江芙给贺兰玥剥了个荔枝,想堵住他的嘴。


    贺兰玥接过,下一刻她又递来一堆樱桃。


    这串樱桃最酸,都给陛下,嘻嘻。


    “你自己吃。”贺兰玥尝都没尝。


    “好的。”江芙笑眯眯地怒了一下。


    乐礼结束后便是军礼,也就是宴射礼的主体部分——射礼。分为射靶、射飞鸟和射玉球三个部分,难度依次上升。


    本国与外邦各派代表参加,参赛者第一轮需要射中靶子,第二轮需要射中放飞的鸟雀,第三轮则是抛出的玉球。*


    外邦使节远道而来,作为宾射,按照礼节可以率先射箭。


    赛事紧凑,几方各展其能,场上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年轻的子弟们偷偷下注,来押输赢与具体比分。


    伴随欢呼与喝彩,第一轮结束,来自西域的使臣雅尔萨暂时领先,他的大胡子编成了精致的小辫,坠着珠子。


    “中原无人,北域无人邪?”他明亮的牙反射阳光,发出爽朗大笑。


    输掉的都尉羞愧地低下头。而完全没被提到的南皖使臣一片平静,只是埋头吃饭。


    绥朝的坐席开始躁动,武官更是跃跃欲试。下一刻,散骑常侍赵观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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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出来,他是武举出身,多年前被选为淳阳长公主的驸马,又加封了金紫光禄大夫。


    “启禀陛下,微臣不才,于骑射上有些困惑之处。愿陛下准许臣参加宴射之礼,与各位使节切磋。”他身着窄袖骑射服,大马金刀迈步到高台下,请求道。


    贺兰玥挥手,汪文镜开口:


    “准——”


    江芙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总之,第二轮射礼开始了。


    两笼生机勃勃的野鸭被抬了上来,这鸟儿灵动,飞出来后更是迅捷,比单纯的射靶子更难,看着也更有趣。


    淳阳长公主全神贯注看向场内。她怀中的嗣子头戴小玉冠,脖子上挂着金锁,正在玩从礼部侍郎小儿子手里抢来的鲁班锁。他看到父亲上场,转手便将鲁班锁扔在地上,大声道:“是爹爹!”


    上一位天子灵帝只有两位公主,未留下皇子便崩逝了,朝廷本要从宗室中过继一个孩子到灵帝名下。淳阳长公主和驸马就是在那时起了心思,想要将嗣子推上最高的那个位置,为此不惜买通官员、制造谣言,为的是让太后一党彻底放弃贺兰玥。


    然而灵帝亲笔遗诏的出现,打碎了他们的筹谋。


    鸟儿从空中坠落,赵观射中第一只野鸭,嗣子跳起来欢呼。雅尔萨不甘其后,箭矢一根接着一根……


    到第二轮结束,赵观以两箭的优势胜出。


    “君真乃神射手!”雅尔萨抱拳。


    “承让。”赵观道。


    说罢,他又朝着观礼台的方向行了一礼。


    嗣子欢呼雀跃,从淳阳长公主膝上跳下来,转头对一个小姑娘说:“你不是说你爹很厉害吗?连个西域蛮子都比不过,真是丢脸。”


    小姑娘正是第一轮上场的都尉之女,听了这话眼睛含泪。但她先天便哑,嘴唇颤抖也说不出话来。


    “你这哑巴哭起来真丑,怪不得他们都不跟你玩。”嗣子稚嫩的小脸上浮现不合年龄的轻蔑。


    “莫再玩闹,爹爹回来了。”淳阳长公主摸了摸他的玉冠。


    赵观身后还跟着一名手持木盘的内侍,其上盛放着一枚硕大的夜明珠,是陛下的赏赐。


    赵观回到看席,一把抱起嗣子,抚过他的背。


    嗣子越过父亲的肩膀,看向那最高的地方。


    场上,第三轮射玉球已经开始了。


    玉球体积比野鸭小得多,被抛掷起来后,在半空仅仅停留一瞬,众人不禁屏息注目在那一个小小圆球上。


    然而最精彩的还属皇帝的参与。


    射礼结束时,绥朝的武官们夺得鳌头。陛下龙心大悦,本着与百官同乐的态度,让人拿来弓箭。


    江芙见状,坐直了身子:“陛下也要射箭?”


    “你过来,只要能射到任何物件,朕就晋你的位份。”贺兰玥忽然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世人大多追名逐利,只要给出利益,他们就会前赴后继。


    然而江芙想都没想就婉拒了:“陛下,嫔妾完全不懂射箭,害怕伤到其他人,还是您来吧。”


    当个才人已经很爽了,她没什么别的要求。


    “不思进取。”贺兰玥整理袍袖,拿起长弓,又问:“那你猜猜,朕能射中否。”


    “肯定能!”江芙点头,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红衣猎猎,弓影绰绰。抛开喜欢捉弄人的性子不提,陛下当真是极好看的。


    只不过除了她,旁人对这位陛下无甚信心。新帝继位前被幽禁许久,继位后行事随意糊涂,众人已默认新帝的昏庸,权当他是兴头来了想玩一下。


    贺兰玥拉开弓,几个玉球抛出又掉下,他都没有动。抛掷玉球的内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众人的眼光汇集于此,想着陛下射偏之后要找补什么理由,以免陛下又要疯疯癫癫砍人。


    对,就说是这个内侍扔球扔得不行,那么只砍他一个就够了!


    突然,箭矢急速飞出,正中玉球。


    然玉球并没有带着箭立刻坠落,反倒是被箭矢带着继续冲向前方,没有半点缓解之势。


    箭尖泛着日光,簌簌穿行空中,最终掠过一人脸侧,留下一道血痕。


    驸马难以置信地抬头,鲜血缓缓渗出。


    贺兰玥持弓俯视,气定神闲:


    “赵观,你可知罪?”


    他说着又搭起一支羽箭,直指赵观眉心,笑得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