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待打完之后,乔随彧才注意到,儿子的左右脸颊上,各有一个淡淡掌印。
无需赘言,这显然是岁岁所为,而且她还特意减轻了力道,否则掌印不会如此之浅。
细观之,儿子的素白衣袍上,还有两个清晰可见的脚印……
这孩子被岁岁连踹两脚,竟然还能行动自如……由此可见,岁岁终究还是心软了,不忍真的伤到他。
“父亲……”蔺聿珩哽咽着唤道。
“岁岁有孕了,近两个月。”乔随彧未曾隐瞒,直言不讳地告知此事。
“她兴冲冲地回府,只为亲口告诉你喜讯……而你消失数日,一回来便写下和离书。”
“宴安,你既另有选择,往后莫要再来寻岁岁了,我们带她回郓州。”
“孩子姓穆,有穆风在,岁岁与孩子无人敢欺,自会潇洒自在一世。”
乔随彧的这番话,蔺聿珩只清晰地听到几个字——岁岁有孕了。
所以说……妻子满心欢喜欲与他分享此喜讯,而他却一言不发,只丢下一封和离书。
思及此,他只觉懊悔不已,恨不得回到过去,将那个混账的自己凌迟。
“父亲……我想见……”
“不!你不想!”
乔随彧负手而立,面色平静,云淡风轻地打断蔺聿珩的祈求。
“宴安,岁岁已经睡下了,若是穆风见到你,今夜恐会引发命案,届时无人可阻拦。”
“近日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若愿意的话,大可说与为父听……”
即便相处时日甚短,但乔随彧对自己儿子之品性,还是深信不疑。
“宴安,岁岁的脾性,为父算是了解颇深,她是不会在原地等你的。”
“你若一意孤行、自以为是,日后岁岁寻新人相伴,你的孩子也会认其他男人为父。”
最后这句话,毫无疑问,深切地戳痛了蔺聿珩本就破碎的心。
“父亲……我说……”
于是乎,夜深人静之际,父子二人坐于穆府门前的银杏树下,低声倾诉着近日诸事。
有关母亲弑君之重重迷雾,以及新帝的无耻要挟……蔺聿珩悉数道来。
寂静的深夜,他那低沉的声音中满是痛楚与无奈,闻之令人揪心不已。
“父亲……”
良久,蔺聿珩缓缓转过头,望向身旁的父亲,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中,似闪烁着泪光。
“母亲骄纵跋扈、盛气凌人,然她纵有再多不是,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新帝心性狠毒,在此期间,其已敢肆无忌惮地折辱母亲……”
正因如此,他不敢赌……更无法对母亲的性命安危,全然置之不顾。
“宴安……为父依稀记得,先帝的生母为宫婢,至死都未能得到位分吧?”
就在这时,一直缄默不语的乔随彧骤然问出这个不相干的问题。
“是……”蔺聿珩怔愣一下,随即颔首回应道,“先帝出生之后便被丢在了京郊行宫,直至八岁那年,才被皇祖母养在膝下。”
之所以选择先帝,只因皇祖母欲抚养一位毫无母族势力的皇子,以便日后掌控朝堂。
只可惜,到了最后……皇祖母却养出一头忘恩负义的恶狼。
闻听此言,乔随彧随手拾起一片泛黄的银杏叶,放于手中细细摩挲着。
“宴安,若是太后告知新帝……先帝非皇家血脉,后果会当如何?”
“即便如今,此等荒谬言论已无从探究真伪,但有太后亲口为证……
言及此处,乔随彧轻咳一声,以稍稍缓解嗓子的不适,随后低声提醒——
“先帝尚有六位兄弟在世……他们的母族地位尊崇,远非先帝可比,心中难免会有怨气。”
“太后可说自己被蒙在鼓里,直至先帝驾崩之时,方才察觉此事。”
“无论如何,太后还是太后,昭阳长公主的皇家血脉亦不会变……”
言尽于此,乔随彧瞥见儿子的凝神深思之态,便知他已明白其中深意。
倘若先帝非皇家血脉,那么身为先帝亲子的新帝,自是名不正言不顺。
但凡有太后亲口所言,那些错失皇位的亲王,必定会群起而反之……
新帝既施以阴谋诡计,那太后为何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此种种,不过是一种较量罢了。
反正如今太后已经深陷绝境,何不放手一搏,或可博取一线生机……
“父亲……您的变化委实颇大。”蔺聿珩冷不丁发出一声感慨。
记忆中,父亲秉承君子之道,从不屑于玩弄任何阴谋权术,事事以国家与百姓为重。
倘若此计得以实施,于整个大雍皆是影响甚大,而最坏的结局——
便是朝廷上下,会因此陷入一场极其惨烈的夺位之战。
“是嘛……”乔随彧笑了笑,“无论贵人如何相争,总归与我等无关,又何必在意过多。”
况且,太后心系朝廷与母族,只会将此计作为与新帝谈判的条件。
“宴安,你且回去吧,在事情彻底了结之前,莫要再来叨扰岁岁了。”
言罢,乔随彧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落叶,遂转身往府中走去。
“父亲!我想见夫人一面……”
“宴安,你二人已和离,岁岁不再是你的夫人,切不可失礼。”乔随彧特意提醒道。
“非也!”蔺聿珩急声解释,“夫妻和离绝非易事,需经由官府备案!”
“此外,我生来被记入皇室,夫人之名尚在皇家玉碟,不是一封和离书便可抹去的!”
他之所以忍痛写下和离书,便是深知此等事宜,此乃权宜之计。
“宴安……你既知道这些,难道新帝不明白吗?”乔随彧无奈提醒一句。
想必新帝探知岁岁拿着和离书离府的那一刻,便将后续诸事处理妥当了。
“回去吧……八月二十三,为父与穆风将离京,但愿届时能将岁岁带走。”
乔随彧的身影渐渐步入穆府,仅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父亲……”蔺聿珩急欲跟上。
然而此时,却见数位神出鬼没的黑衣人闪身而出,将他“请”了出去。
无奈之下,他缓缓转身,颓然地行至银杏树下,茫然四顾,怔怔望着深沉寂寥的夜色。
“若是此刻,我寻夫人解释……”
“夫人是否会认为……我是为了孩子才选择妥协……如此一来,我该如何解释清楚呢?”
夜风徐徐拂过,吹动银杏树梢,将蔺聿珩的低声呢喃淹没其中。
孩子……他与安安有了孩子,这是流淌着他二人血脉之子。
姜奕承精心布局,苦苦相逼,却万万没有想到,安安会在此时遇喜……
父亲所言极是,而今当务之急,是先入宫面见太后,共商大计。
太后已至绝境,于病重之际,想必为护母亲周全,定会愿意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