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这些年,他当真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儿子……

“珩儿……你字为宴安?”乔随彧旋即想起一事,“若是我未记错,你出生即被赐‘姜’姓?”

他出生寒门,深知配不上金枝玉叶的嫡长公主,儿子的姓氏与名讳自是由皇家做主。

“是……儿子自己取字‘宴安’。”蔺聿珩拭去眼泪,轻声回答父亲的问题。

“当年您出事之后,母亲便令我改为父姓……说您一脉单传,不能让蔺家断了香火。”

当年其余公主所生之子女,无一例外皆是随驸马姓,唯他一人特殊。

然而,父亲对此毫无怨言,只道母亲贵为长公主,如此方为合情合理。

“宴安,起来吧。”乔随彧俯身将比自己还稍高些许的儿子扶起。

“你母亲未至此处兴师问罪……想必是你劝说了许久吧?”他随即问道。

“……”蔺聿珩犹豫着回应,“其实母亲尚在乔府不远处……父亲……您?”

“宴安,当年你虽年幼,但我与你母亲之间的诸多事情,你应有印象。”

说着,乔随彧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负手往凉亭外走去,蔺聿珩在其身后徐徐跟上。

临近十五之日,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也即将再度迎来圆满。

月光如瀑,倾洒而下,将父子二人本就颀长的身影拖得更长。

“穆风虽易急躁,但有勇有谋,军中亦不乏懂兵法谋略之人,岁岁与棠棠都长大了……”

“宴安,为父看得明白,你是真心喜欢岁岁,她对你也颇有好感,你二人定会相守一生。”

“如此再不会累及他人了……为父之心甚感欣慰,此生足矣……

清风徐徐,乔随彧的声音,显得平静而柔和,却在蔺聿珩心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父亲言下之意,宁愿孤身赴死,也不想再与母亲有任何瓜葛。

“父亲……”

“宴安,好好待岁岁,若无她,为父难以度过那几载重伤的艰难岁月。”

蔺聿珩话刚出口,乔随彧便云淡风轻地出言将其打断了。

“走吧,随我一同去瞧瞧他们父女的交手,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精彩。”

亲人已逝,儿子长大,他只想重新回到郓州,继续做乔随彧,而非行尸走肉的蔺驸马。

然而,恐怕这只能是奢望了……

须臾之后,乔随彧和蔺聿珩一同漫步至前院一块空地处。

“阿爹——你又出阴招!”

只见穆岁安一边叫嚷,一边从树上飞身落至屋顶,穆风则紧追不舍。

“兵不厌诈!兵书你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啊!瞧你现在钝的……估计整天偷懒不练功!”

穆风拳拳带风,攻击凌厉,口中还在喋喋不休地教训闺女。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穆岁安龇牙咧嘴,猛然抬脚踹去。

“砰——”

父女二人同时飞身落地,而方才那屋顶瞬间塌了一个大窟窿,灰尘与石块四处飞溅。

“夫人,你有没有事……”

“没事。”乔随彧一把将满脸惊愕的儿子扯回,“他们父女对招,这已算是小动静了。”

“可是夫人的手臂有伤……”

蔺聿珩的话语,在见到穆风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戛然而止。

“小子,这是我的亲闺女……”穆风撸起袖子,特意提醒一句。

他这个亲爹,难道还能伤害自个闺女不成!平时不好好练功,被人欺负才会犯熊样!

“夫君!我没事!”穆岁安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紧紧挽住蔺聿珩的胳膊。

“这两天我要在这里住……”

“夫人!”蔺聿珩赶忙打断,继而竭力劝说道,“此处稍显狭窄,且房顶已有破损……”

“东街穆府距离这里不远,我早已命人收拾妥当,一应布置俱全。”

“有诸多宫廷佳酿与美食,还有专门为父亲准备的书房。”

“此外,绣娘皆在穆府候命,为岳父大人与父亲,以及柳姨,量身裁制几身衣裳。”

蔺聿珩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主要是因为乔府太小,他无法在此留宿。

“岳父大人……早在两月前,小婿已备下金银,皆在穆府库房,仅为面见岳父之薄礼。”

“当然,临安郡王府的财产,尽归夫人所有,此乃我变卖夫人瞧不上之商铺所获……”

“能有多少?”穆风蓦地问了一句。

穆岁安:“……”

阿爹,您应该可以再坚持一下的!

蔺聿珩拱手回道:“并不多……折合起来不过十万两……但还有诸多上等的外伤药材。”

“贤婿啊!”穆风霎时笑容满面,上前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十万两!还只是见面薄礼!这小子哪是女婿,分明就是财神爷!

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愁打仗,最烦的就是军饷问题!

如此有钱,纵然窝囊也不碍事!反正他闺女当家做主,反倒更易掌控。

就像皇家驸马不得有实权,其实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婿太过霸道。

“走!老乔,咱们回穆府住!”穆风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乔随彧:“……”

趁着众人前去收拾行李之际,他转身望向秦王,不禁轻声叹息。

“您与棠棠的事,乃是皇帝与太后共同决定,实非在下能够妄议。”

“唯有一点,在秦王府中,还请您暂且庇护,尽力保她周全。”

言尽于此,乔随彧拱手为礼,甚至未等秦王回应,便转身离去。

如今这般情况,倘若棠棠自己愿意离开秦王,穆风自会竭力相助。

然而,这孩子与岁岁有所不同——

棠棠自幼失枯,颠沛流离,以致她最是受不得他人的一丝善意,极易因此而感动。

往昔棠棠是岁岁的得力帮手,而今不得不承认,在此方面已大不如前。

譬如:若是岁岁遇到危险,恰好秦王也在当场,棠棠的注意力难免会分一半给秦王。

“大当家,有人传信给你!”

就在这时,李木闪身入内,将一封鲤鱼函递与再度折返的穆风。

“是一位小丫鬟送来的,我仔细检查了一下,又让大夫查验过,无碍!”

穆风接过,刚欲打开,却发现从里面掉出一只白色玉蝉,幸好他伸手将其稳稳接住。

“阿爹,谁传来的信啊?”穆岁安满心好奇地探过头来。

“哎呀!”穆风将玉蝉和信笺胡乱塞入自己衣襟前,“馋你爹的人呗!”

“闺女,你也知道,我年轻时候那可是江湖第一美男子,多少姑娘天南海北地追着!”

“这不京城也有!今个一见到我就想得吃不下饭,非要见一面……”

穆风一边大步往门外走去,一边满不正经地胡言乱语。

“那您自个当心……”穆岁安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模样的老父亲,笑嘻嘻地嘱咐一句。

“放心!爹不会让你有后娘的!”穆风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

这下终于确定了,郑国公夫人真是岁岁亲娘,他曾经的媳妇——妧娘。

这只玉蝉,是当初成亲时,他亲手雕琢而成,送给妧娘的定情信物。

有些事情,总是要说个明白,明天见上一面,彻底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