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四）
杜鹃（四）
顾不上林知之那边，余薇拿起外套就往外跑，招手拦车去海湾别墅。
好端端的李芳玲怎么会过来？还是和余汉生一起，难道是……脑中闪过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胸口传来刺痛，余薇急忙甩掉这个想法。
不会的，这种事情，他们不会再做第二次。
出租车在别墅门口停下，余薇拿出大学时体侧的劲儿跑到别墅，握上门把手的时候，她气儿都喘不匀了，差点翻了个白眼晕过去。
顾不上整理，她推开门的瞬间，有几道视线一齐向她投来，余薇对上江祁的视线。
他坐在沙发的一角，神色淡淡。
看来核心不在这儿，余薇随即又看向顾姨，发现她眼底只有担忧之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也不是旧事重演。
高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余薇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点，慢吞吞往里走。
余汉生一脸严肃的坐在沙发上，李芳玲坐在他旁边，追随着余薇的视线慢慢的恨意，好似余薇不是女儿，而是仇人。
好在余薇对这些早已习惯，无视李芳玲的眼神，她走到江祁身边站好，对余汉生说：“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
“你还说！”李芳玲重重一拍桌子，余薇被吓得身体一僵，面色不显，桀骜的看着李芳玲。
“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吗？还把我微信、电话都给拉黑了！我和你爸急得到处找你，结果你却在海湾别墅——”李芳玲顿了一下，看向江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连句平安都不报。”
余薇讽刺一笑，慢悠悠地说：“你们在意我平不平安吗？”
李芳玲一听，又要发作，余汉生腾地一下站起来，压着怒气吼：“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丢下这句话后，余汉生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顾姨急忙跟上。
李芳玲嘴巴一撇，眼里全然是委屈，再收回视线时，看余薇的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刀子。江祁眉头轻轻皱起，余光留意着余薇的脸色。
发现她不仅什么异常都没有，反而笑容更加灿烂后，心瞬间刺痛，他想去抓余薇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的躲开。
“您要是没什么事，也走吧。”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浅浅抿了一下，冷茶无香，只一点，这苦都入了心。
李芳玲脸一板，刚想发作，看到旁边的江祁，还是忍了下来，挤出一抹笑说：“小江，你……”
“阿姨，我上楼帮薇薇整理一下画。”江祁礼貌的笑了一下，起身离开，刚上了一节楼梯，便听见客厅里传来李芳玲压抑的怒吼：“我走什么？！我是你妈！你——”
余薇：“你没把我当女儿！”
江祁停了下来，整个人隐在阴影里。
客厅，没了外人在场，李芳玲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母女俩对视着，片刻后，余薇知道自己还是输了，自己必然眼眶含泪，而李芳玲，只有嫌弃。
“我给你介绍周家你不乐意，你嫌弃人家矮，我特意又给你找了卖珠宝的刘家，给你打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我急得要死，结果你在别墅……”李芳玲没说下去，“你现在和我说清楚，你和那男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余薇张口欲言，又被李芳玲狠狠掐了一把手臂，疼痛让她闭嘴。
李芳玲：“别告诉我是朋友。”
胳膊上的疼痛未消，余薇懒得在笑，不耐烦的说：“炮友。”
李芳玲瞪大眼睛，扬起的手还没落下，就被余薇抓住，甩到一边，“我不是你想打就打的小孩子了。”
李芳玲悻悻地收回手，嘴上却不饶人，道：“我打你是为了你好，你中学要是没有我的严加管教，你早学坏了你！”
一直避如蛇蝎的事突然被李芳玲提及，过往记忆如潮水般涌现，余薇坐在沙发上，灵魂好似出窍。
没听见余薇的反驳，李芳玲还以为自己赢了，脸上不由闪现出一抹得意，“正好刘家约了今晚，等会儿你和我们一起去，就穿那条白裙子，哪个男人见了不迷糊……”
“在别墅里装满摄像头，时刻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偷偷翻我的日记，没写到让你满意的事你就骂到我写！不许顾姨接我下晚自习，也不许我和她亲近……”余薇偏头，怔怔地看着李芳玲，语气平静地不像活人，“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
李芳玲：“我装摄像头还不是因为你太小？偷看日记也是想多了解你。至于顾姨，是她别有用心，她自己女儿死了，就想来把你从我这儿抢走，你去大街上问问，哪个母亲能忍得了这种人？”
余薇深吸一口气，说：“既然知道我小，为什么要把我赶出来，你如果把我待在身边，你说的那些问题，根本就不会出现。所以你为什么？！”泪水蓄慢了眼眶，却一滴都没有落下来。
“你说话啊？”余薇声音嘶哑，像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委屈又可怜。
李芳玲眼神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说那句用烂了的话：“我是为了你好。”
“你不让顾姨照顾我，也不给我请新的保姆，我垫着椅子在灶台上做饭，开水端不稳，打翻在地，我脚上全是水泡，那些疤痕用了三四年才长好。”余薇说起这些，语气淡漠的像是在说别人，“你说来接我下自习，结果余宥临一哭你瞬间忘得一干二净，你应该不知道，我差点被人贩子拐走——”
“我也是没办法啊！”李芳玲抱住余薇，声泪俱下，“很多人为了儿子都把女儿送走，我也没办法……”
在李芳玲的角度，已经做到最好，余薇应该理解，而不是怨怼。可余薇不是圣母，她也自私的想要爱。
多可笑啊，李芳玲给不了自己爱，也不准别人给自己爱。
闭上眼，两行泪珠滑下，再睁开时已然是一片清明。父母在成为父母之前，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是人，就会自私、会有失偏颇。
满腹的委屈好似在顷刻间全都消失，余薇任由李芳玲抱着，一言不发。
“你现在嫁一个有钱人家，你自己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你弟弟也有了帮衬，有什么不好呢？”李芳玲像哄小孩子一样拍她的背，可余薇早已不是小孩子，这些动作，看起来只有怪异和尴尬。
“你喜欢那个江祁对吧？不要否认，妈妈一眼就能看出来。年少时总觉得爱情胜过一切，有情饮水饱，老了就发现，什么都没有钱重要，薇薇，晚上去见见刘家儿子，好不好？”
余薇笑得天真，残忍道：“不好。”
李芳玲哄慰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也瞬间僵硬，感知到她所有变化的余薇只想冷笑，要不是现实条件不允许，她都想围着别墅跑两圈。
“你要是不喜欢刘家，再找别的也是可以的。”李芳玲脸上的温柔已经快龟裂了。
余薇语气恹恹，“都不喜欢，你别再给我安排这些，我不会听你的，上次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李芳玲一把推开余薇，余薇手撑在沙发上才没翻下去，手腕筋一阵刺痛，甩了两下依旧没缓解，干脆放任。
李芳玲指着她鼻子，怒骂：“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恋爱脑的女儿？！”
“妈妈。”余薇眨了一下眼睛，“你是不是忘了，我不缺钱，我缺爱。”
李芳玲：“没用的东西，我真是管不了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撂下狠话后，李芳玲作势要离开，余薇张口的时候，李芳玲以为要被挽留，嘴角一翘。
“这几天别墅的费用，我会按五星级酒店算，打给你们。”
李芳玲冷哼一声，怒气冲冲的离开。没过一会儿，余薇听见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揉着手腕，慢悠悠地朝楼上走。
顾姨好像在后面说了什么，余薇没听清，也懒得回头。
看见江祁站在楼梯上，余薇一点儿也不意外，她脚步未停，路过江祁身边的时候，江祁没有任何动作，心底虽有失落，但余薇很快恢复平静。
如行尸走肉般一路回到了房间，看着稍微熟悉的陈设，余薇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回头准备关门的时候，却受到了一阵阻力，余薇心烦，加大了力气，直到——
“啊！手废了手废了！”江祁一阵哀嚎，余薇不耐烦的松开门，转身往里走。
余薇背对他，说：“你跟着做什么？看我笑话？”
“我什么时候看过你笑话？”江祁一本正经地反问。
“你什么时候没看过我笑话？”余薇回头，冷嗤，“第一次你捡了我的笔，最后一刻才还给我，后来退款，你也是欣赏完我的闹剧，才说不可以，还有在荔山酒吧那次，你不也是看够了笑话才出现帮我？”
江祁举起双手投降，“冤枉啊！有时候我就想逗——”
“逗？我是小孩子吗？我急得上蹿下跳在你们眼里是演猴戏是吗？”余薇并不买账，眼眶含泪，转头扯了一个笑，道：“也无所谓，人活着不就是你笑我，我笑他。”
江祁大步迈在她面前，逆着光，神色庄重地执起余薇的手，说：“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在笑话你。”
余薇恍然有片刻失神，她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倦怠：“你既然听到了全部，就知道我很累，没工夫和你演戏斗嘴。”
“我没有演戏，没有斗嘴，我跟着你，只是不想你想依靠的时候，身边没人。”江祁擡手拂去她嘴角的发丝，声音轻柔：“有什么委屈，你都可以告诉我。”
一句话便让余薇破了防。
她红着眼，问：“告诉你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