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八)

栀子(八)

李芳玲一直说的都不对,人有时候,还是要哭一哭的,泪水堆积的太多,会蒙住原本的清明,让人看不清事情的本质。

深吸一口气,余薇笑着说:“用爱养大的孩子和放养长大的孩子是不一样的,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

“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们一点?”李芳玲迷惑地反问,“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闭嘴——!”余薇厉声尖叫,起身,后背抵在餐桌上,“你们全都不是。”

一个瓷碗直冲面门而来,余薇不闪不避,任由碗砸在额头上,她伸手摸了摸钝痛的额角,发现只是破皮之后,轻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打骂孩子也是你们做父母的权利。”

“薇薇……”一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余薇回头,看清陆平安脸上的焦灼,心里被失落包裹。

是了,这里是海市,不是荔山,没有江祁会站在她背后浅笑,这里,只有她自己。

她突然,好想江祁。

挺直了脊背,余薇踩着高跟鞋,一步步出了包厢门。

*

鞠南阁外,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余薇打了个寒战,她搓了搓小臂,想起钥匙也忘带了,不由心烦地跺了一下脚。

肩上突然传来一层暖意,垂眸,是她落在包间的白色外套。

陆平安的脸隐在暖黄色的灯光里,看着让人有点陌生。

陆平安:“我送你回去。”

余薇点头,又摇摇头。

半小时后,余薇和陆平安坐在海滩边,听着海浪扑面而来的声音,心逐渐平静。

“分手了?”陆平安看着黑漆漆的海面,问。

海浪声把他的话打得支离破碎,余薇半听半猜明白了他的意思后,点点头,风迎面吹来,她鬓角的碎发随风而动。

“预料之中。”陆平安眉头舒展,紧绷的弦松懈下来。

余薇张口就想否认,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和陆平安有什么好解释的。

“余叔叔那边,你打算怎么办?今天应该只是个开始。”陆平安抿唇,偏头佯装随意地说:“其实我有个好办法,咱们——”

“你是不是觉得今天我被完全蒙在鼓里。”余薇双手自然地垂在膝盖上,打断他。

陆平安:“不然呢?”

余薇低低笑了一会儿,说:“谁都知道送礼之前要好好包装一下,我妈送衣服,我弟也让我别穿高跟鞋,吃个饭还要等那么久,用脚想也知道了。”

“我去——”余薇顿了一会儿,换了个姿势,“是因为我想知道,他们究竟能伤我到哪种程度。”

陆平安和她对视,看着她笑中带泪的模样,心里一抽,伸手想给她一个拥抱,却被余薇躲开。

“这时候你不该夸我一句吗?”余薇笑颜如花,擡手伸了个懒腰,“我再也不像个小孩子了。”

陆平安沉默以对。

海水不断冲刷着岸边,勾起余薇脑中更深层的记忆,“海和湖的差别还是很大。”

陆平安看着她的侧脸,心念一动,说:“薇薇,荔山只是一段路程,江祁不会为了你来海市,你也不可能再去荔山,有些事,就该随时间而消逝。”

余薇眼神一暗,旋即笑着说:“我知道,你不用这么旁敲侧击的提醒我。”

陆平安苦笑了一下,说:“我希望你对我别那么洒脱,也希望你对江祁洒脱。”余薇没说话,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良久的沉默之后,陆平安擡头,眨着眼睛,努力不让雾气侵染视线,说:“你能不能再爱我一次?”

余薇心下怔仲,半晌又觉得可笑。她没去荔山的时候,陆平安都对她有诸多不满,她想要他的爱,却在自我偏执中全都错过。

等去了一趟荔山回来,陆平安却乞求再爱他一次。

“哇!”余薇站起身,指着海面说:“好大的一道海浪,好漂亮。”

陆平安只当她逃避回答,起身站在她身侧,说:“哪有什么海浪?”

余薇笑看海面,手放在栏杆上,偏头轻快对他说:“因为你错过了呀。”

陆平安如遭雷击,踉跄了两步,余薇却不看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谢谢你陪我聊天,我打的车到了,先走了。”

陆平安靠在栏杆上,等余薇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之后,他恍然回神,口中呢喃:“好。”

兀自吹了好一会儿凉风,他想起一件事,转而给余薇发了微信。

【陆平安:明天下午三点半,有个直播访谈,我两点去你家接你。】

*

余薇并没有回家,而是来了机场。

因为林知之说:今天江祁会来海市。

理智告诉她不该来机场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可今晚和父母的大吵,让她迫切的想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从中汲取力量。

如果江祁今天真的来了,余薇不计任何前嫌,立刻原谅他那天的抛弃。

他一下飞机看见自己在这儿,肯定会很惊讶吧?到时候她要怎么做呢?直接冲进他怀里,他会不会没看清楚脸,然后把自己撂倒?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就倒下碰个瓷吧……

脑中思绪千奇百怪,余薇越想越兴奋,对于接下来的见面有点迫不及待。

站在国内到达的航站楼门口,看着旅客来了又走,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面容陌生。时间一点点流逝,江祁一直都没出现。

满心的期待逐渐消失,最后心被落寞填满。余薇几次三番拿起手机,却又颓然的放下。

0点01分的时候,余薇掌心被指甲戳得生疼,无声的讥笑两声,心里喃喃:余薇啊余薇,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吸了吸酸涩的鼻子,余薇扬起大大的笑容,转身走人。

“薇薇!”

车水马龙中,余薇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嘴角的上扬趋势根本遏制不住,她猛然回头,看见林知之朝自己跑来的身影。

“怎么了?垮着个脸,看见我从京市回来不高兴啊?”林知之一下勾住她的脖子,余薇双手抱着胳膊,将脸转到一边,否认:“没有,我就是被我家里安排了场相亲,心情不好罢了。”

“切~”林知之翻了个白眼,招手拦出租车,“这话你在哪儿说我都信,可你现在在机场,我就是丢掉脑子我也没法儿信。”

“爱信不信。”余薇扯了扯嘴角,坐进出租车里。

林知之把行李放好之后,同样落座后排,“等江祁就等江祁,别不好意思承认,不过看这样子,是没等到,那就勉为其难接走我吧!”说完之后,林知之抱着她的胳膊一阵摇晃,余薇表情嫌弃,却没推开她。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我是听谈运说的,你这个傻子还真等!”林知之闹完之后,解释,“谈运说他处理好了荔山的事就会去海市,那天看见你一个人走,他们还挺意外。”

余薇神色一僵,执拗地说:“我不是等他,我是来机场找灵感。”抱着胳膊,塞上蓝牙耳机,拒绝沟通。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胡乱蹬掉高跟鞋,余薇坐在沙发上,揉着发酸的小腿。

脑中反复回放着林知之的那几句话,又联想到“误会”两个字,余薇心更加静不下来,刚才那么久的海风算是白吹了。

犹犹豫豫不是她的做事风格,余薇把江祁从黑名单拖出来,准备问个清楚,谁料立刻有电话进来,余薇吓得手忙脚乱。

*

一天前,春城机场,七点的天空已然变成深蓝色,天上的云像棉絮一样飘着,别有一番景致。

本来是打算定白天的机票,可突然想起今天有个预约的单子要做,只得推迟到晚上。

提着行李箱走进机场,排队托运行李。登机牌捏在手里,出了一圈密密匝匝的汗。

真到了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最先到的情绪,居然是紧张。江祁失笑,在包里翻着湿纸巾。

手机铃声欢快的响起,江祁停下动作,看着来电显示的江明,眉头几不可查地皱起,和身后的人说了声抱歉,拖着行李离开队伍。

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后,江祁接起电话。

“小祁,你爷爷突发脑梗在市医院抢救,快不行了。”

周遭一瞬间安静下来,江祁捏着手机思绪飘远,直到电话那头传来江明急促的询问,“你在听吗?小祁?”

江祁回神,轻声说:“嗯,在听。”

“小祁,我知道你因为你妈妈的事,一直讨厌你爷爷,但现在这情况,你能不能来见他一面?”江明的声音好似一下衰老了十岁,带着些哀求的可怜意味。

沉默良久,江祁突然说:“他可能不需要我看他。”这是真心话,他爷爷对他的讨厌显而易见,但凡有一丝感情,江祁都不会说出这话。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就当爸求你,来见见吧。”

江祁看了眼手表。机场离市医院一个小时的车程,要是此刻离开,飞机必然赶不上。

“小祁……”江明又叫了一声。

江祁挂断了电话。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周围人步履匆匆,他却觉得时间好似静止。

有人狠狠撞了他一下,行李箱脱手,一下滑出去好远,江祁赶紧去追,等重新握上箱子的时候,江祁擡头,对上工作人员的严肃的脸。

“麻烦出示登机牌。”

天意似乎也让他别去,只是——

“不好意思,走错了。”江祁低头道歉,推着行李箱,离开了机场。

坐在去市医院的出租车上,江祁心里的纠结没有半分减少,心好似掉进了一个黑洞,怎么都看不到终点。

明明在抢救的人是江文,他脑子的却始终想的是阮茵。

28岁的江祁仿佛和20岁的江祁重叠。

到了市医院的门口,他提着行李箱,走到抢救室门前,看着坐着的一圈人,心突然平静下来。

阮茵的抢救室前多冷清啊,板凳光秃秃的,唯一一个为她担忧的,她的儿子,还在某个电竞会场做着梦。

“小祁,你这么快就来了?”江明走上前,两鬓苍白,“你这是要去哪儿?”

江祁点头,自动忽略了江明的第一个问题,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看着“手术中”三个红通通的字出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有人叫去吃饭,江祁坐着,没动。

“装什么孝心。”亲戚里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很快被人制止,江祁头垂着专心做自己的事,一言不发。

周遭的人都走赶紧之后,江祁转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手上动作不停。

没过多久,江明拎着一盒饭进来,在他身边坐下,“一直见你握着,给谁打电话呢?还没打通。”

江祁接过饭,放在一边,没动。

头顶的手术室灯陡然熄灭,江明一喜,与此同时,江祁的电话也终于拨通,开始了漫长的嘟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