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名不见经传的红星,摆上了“昆仑”
下午两点。
芝加哥国际机床展的热度,在经历了上午的开幕式和“奥林匹斯”的震撼发布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高涨。
西馆A区的ge-西门子联合展台,依旧是整个会展中心的绝对焦点。杰克·斯特林和西门子的高管们被热情的客户和媒体包围着,香槟杯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刚刚完成惊艳首秀的“奥林匹斯”静静地矗立在原地,像一尊接受万众朝拜的神像,每一处细节都被长枪短炮和挑剔的目光反复审视,并收获了近乎一致的赞誉。
话题的中心只有一个:“奥林匹斯”的订单会花落谁家,以及,它将如何改变全球高端制造业的格局。
展馆另一端的咖啡厅里,秦奋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将杯子放回托盘。
李卫国坐在他对面,眉头一直没有完全舒展开。他看了一眼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新闻快讯,几乎全被“奥林匹斯”刷屏。
“秦董,法那科、山崎马扎克那边都派了最高技术主管过去观摩,德玛吉森的冯·施泰因总裁据说在ge的vip休息室里待了快一个小时了。”李卫国沉声说道,“‘奥林匹斯’这一手,确实把所有人的节奏都打乱了。”
“不是打乱,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了。”秦奋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平静,“聚光灯效应,一旦有一个足够亮的光源出现,其他地方的光就都显得黯淡了。观众的注意力是有限的,现在,他们都被喂饱了。”
李卫国有些不解:“喂饱了?”
“对,审美疲劳。”秦奋站起身,“再恢弘的交响乐,听上几个小时也会腻。现在,大部分人心里的想法都差不多:‘是的,它很强,我知道了’。震撼过后,就是冷静的评估和一丝丝的倦怠。这时候,如果有一点不一样的声音,哪怕很小,也会特别清晰。”
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走吧,老李。我们的前菜,该上了。”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到了北馆三楼那个偏僻的角落。
红星集团的展台依旧冷清。工作人员周毅和他的同事已经站了起来,但脸上难掩失落。他们在这里守了半天,收到的名片不超过五张,而且大多是来推销清洁剂或者展会保险的。
看到秦奋和李卫国回来,周毅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了上去:“秦董,李总。”
秦奋的目光扫过展台,又望向远处人声鼎沸的中心展区,那里的热浪仿佛都传不过来。整个角落安静得能听到通风管道的嗡嗡声。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对周毅平静地说了一句:
“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让周毅和李卫国的心跳同时漏了一拍。
等待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终于要来了。
“是!”
周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快步走到了展台后方一个毫不起眼的控制台前。
他没有去拿话筒,也没有试图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他的手指在一个小小的触摸屏上按了几下,确认程序无误后,按下了绿色的启动按钮。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激昂的音乐,甚至没有一声提示。
唯一的声响,是展台后方传来的一阵轻微的、几乎无法察闻的电机驱动声。
那块覆盖在神秘物体上的灰色帆布,开始缓缓地、平稳地向上卷起。它收卷的速度不快,动作流畅而安静,像是一道剧院的幕布,在没有观众的舞台上,为自己而升起。
这安静的动作,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里,反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吸引力。
一个刚从洗手间出来的米国工程师,正打算抄近路去另一个展馆,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嗯?那是什么?”
他看到那块帆布正在升起,露出了花岗岩打造而成。
帆布继续上升,露出了机器的主体。
当整个帆布被完全卷入上方的收纳盒后,一台与“奥林匹斯”风格迥异的机器,完整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如果说“奥林匹斯”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古典神殿,那眼前这台机器,就是一柄淬炼到极致的现代匕首。
它的体积不大,占地面积可能只有“奥林匹斯”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小。整机通体采用了深灰色的哑光涂层,这种涂层吸收了周围大部分光线,让它看起来深邃而内敛。
机身的线条极其简练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和棱角,所有的结构件都仿佛是为了一个最终目的而存在——极致的刚性与稳定。封闭式的加工区域,玻璃面积不大,但恰到好处,像战斗机精准的座舱盖。
整台机器透着一股极简而强悍的工业气息,安静地矗立在那里,就像一头收敛了所有气息,正在等待猎物的黑豹。
几盏早已布置好的轨道射灯,在此时自动亮起,光线精准地打在机身侧面。
在那里,两个用宋体雕刻的汉字铭牌,在灯光下反射出低调而清晰的光芒——
【昆仑】
而在铭牌的下方,是一行稍小的英文。
【redstar】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路过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们大多是被这台机器独特的设计感所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嘿,快看,这里有台新机器。”
“redstar?红星?华国的公司?没听说过。他们不是只做电机吗?”
“这台机器……设计得很有意思。很紧凑,看起来非常扎实。”
一个穿着马扎克工装的日方工程师,本来只是路过,目光扫过“昆仑”后,就再也移不开了。他快步走到展台前,隔着一米远的隔离带,身体前倾,仔细地观察着机床的结构。
“这个龙门结构……是闭合式的框架,横梁和立柱是一体铸造的?不对,看那个接缝,是分体,但是连接方式很特别……”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探究。
越来越多的人被这种小范围的聚焦所吸引,慢慢地围了过来。人群从三五个人,逐渐变成了十几个人。
没有喧哗,没有惊叹,只有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和浓厚的探究氛围。
就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德意志老人,拄着手杖,慢慢地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他胸前挂着斯图加特大学机械研究所的专家证,一看就是业内德高望重的权威。
这位名叫汉斯·穆勒的老教授,刚刚从“奥林匹斯”的展台过来。他对那种巨舰大炮式的堆料设计虽然认可,但内心深处却觉得少了一丝灵气和巧思。
当他的目光落在“昆仑”上时,起初也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但很快,他的视线就凝固了。
他没有看整体,而是死死地盯住了x轴和y轴的导轨部分。
那里的结构与他所见过的任何滚动导轨或硬轨都不同。导轨的表面异常光滑,看不到任何滚珠或滚柱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精密复杂的油路和凹槽。
“静压……”
老教授的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个几乎听不见的词。
他身旁的一位助手没听清,低声问道:“教授,您说什么?”
汉斯·穆勒没有回答,他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眼镜布,仔细地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他仿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全……全行程,全闭环静压导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而且……是集成在铸件基座上的?天呐,这种设计……谁能想得到?谁又能做得到?”
静压导轨技术并非秘密,在一些超精密磨床和测量仪器上有所应用。但它的成本极高,对加工精度、油膜控制、温度补偿的要求近乎苛刻,极少有厂家敢在高速运动的五轴加工中心上,而且是在所有关键轴上,大规模采用这种结构。
因为它太难了。理论上,静压导轨可以提供近乎无限的阻尼和零磨损,是获得极致动态精度和表面质量的终极方案之一。但理论和工程实现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而眼前这台来自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华国公司的机器,不仅用了,而且从设计上看,完成度极高。那精密的油路布局,那与基座浑然一体的结构,无一不透露出设计者深厚到可怕的功力。
老教授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他像一个发现了绝世珍宝的考古学家,目光贪婪地扫视着“昆仑”的每一个细节:隐藏在护罩下的直驱电机、结构异常紧凑的双摇篮转台、还有那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尺寸和比例都堪称完美的主轴箱……
他越看,心头的震惊就越是强烈。
这台机器,从设计的底层逻辑上,就和“奥林匹斯”走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奥林匹斯”是通过极致的堆料和尺寸,用绝对的“力”来保证刚性和精度。
而这台“昆仑”,则是通过极致巧妙的结构设计和对物理原理的深刻理解,用一种“巧”劲,去化解振动,抵消误差。
一场即将震动整个行业的风暴,正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悄然酝酿。
围观的技术专家越来越多。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这台机器的性能参数,但仅凭眼前看到的设计和工艺,已经足以让他们收起所有的轻视。
秦奋和李卫国站在人群的后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李卫国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了,脸上满是激动和骄傲。
他凑到秦奋耳边,低声说:“秦董,他们……他们看懂了。”
“这才只是个开始。”秦奋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昆仑”那两个字的铭牌上,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开胃菜已经上了,接下来,该让他们尝尝主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