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只是老了【6k】
这时,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朱三明和李铁牛二人,微蹙了一下眉头。
两人的视线,在她和沈白薇,以及还看不见的玉门关的方向,来回游弋着,眼眸中充斥着犹豫。
从他们的眼神中,陆以北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他们在担心“两位沈姑娘”会拖后腿,导致最终不能将两只铁箱完完整整的送达目的地。
其实他们的心情也可以理解,这种事情就好像是,请了代肝帮自己《恋与魔法少女》,结果代肝半道身体出了问题,无法按时完成错过了重要活动一样。
人家想大喊一声“rnm退钱!”不是很正常?
“给我们一炷香时间……”陆以北面无表情道,“放心吧!既然答应了你们将军,要护送那两只箱子返回玉门关,我们就不会食言。”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萨满王大军刚才能提前伏击你们的同袍,同样就能提前抵达玉门关,此刻玉门城关恐怕早已经被包围了,没有我们,你们也没办法把东西送进去。”
听了陆以北的话,李铁牛和朱三明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颔首,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站定在了远处。
见自成功说服了两人,陆以北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很庆幸,那是两个讲道理的少年,否则她可能就要控制不住那逐渐强烈的杀戮欲望,在耳边那充满着诱惑力的低语声指引下,对他们痛下杀手了。”
她确实答应了龙骧护送他们一程,可也没说送他们去的地方,就一定是玉门关呐!
送他们“上路”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也算是送他们一程,对吧?^
大不了,送他们上路以后,再把那两只铁箱送回玉门关就是了。
陆以北轻轻地甩了甩脑袋,克制住了心中躁动的阴暗想法,定了定神,三两步冲到了沈白薇身旁。`
读档姬,你可不能死啊!
你要是暴毙了,可就真的死档了,彻底莫得玩了嘛!_
她一边腹诽,一边开口轻唤了两声,“沈白薇?还活着吗沈白薇?你再不起来,我可把你小本本掏出来,念给大家听咯?你也不想你在本子上说那些大佬坏话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吧? ”
等待了片刻,沈白薇依旧毫无反应。~
这都没反应,大抵是真的晕过去了……陆以北想着,俯下了身去,将沈白薇靠在自己怀中扶坐了起来,然而她才刚刚将沈白薇扶起,还未来得及检查她的状态,脑海中便闪过了一道强烈地预判念头。
【它向你露出了獠牙】.
随着预判念头闪过,强烈的灼痛感毫无征兆地涌上了陆以北的双眼,在一阵熟悉地视线模糊之后,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幕令她窒息的画面。
她看见了沈白薇,准确来讲,应该是那条无数的“沈白薇”堆积在一起,拼凑出来的,身形宛若一座小山的怪蛇。_
在它那数百颗人头组成的硕大头颅上,一缕缕长发交织在一起,垂下,发隙间上千只眼睛闪烁着幽光,张开的血盆大口间,无数的肋骨,密集且锋利的獠牙。
近在咫尺,陆以北甚至听见獠牙间粘液滴落的声响,能嗅到扑面而来的浓郁恶臭。^
然而,看见这般骇人的景象,她心中所涌现的却不是恐惧,而是期待,期待着怪蛇能带给她前所未有的痛苦,以及一种见到了期待已久的事物时,才会生出的愉悦。
简直就像是见到了白小花本花一样,恨不得冲上去给它一个拥抱,或一个热吻。
可是,要吻哪里呢?
难道要把每一个“沈白薇”的唇都品尝一遍么?
那样的话……倒也不错就是了。¨零^点·看^书¨ +追^最\新/章!节~
当越来越扭曲的念头和情绪,在脑海中涌现,陆以北逐渐沉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突然在她的手心涌现,强行中断了她的思绪。
那不是寻常的疼痛,而是一种直击灵魂,让一切腐化凋零的伤痛,这并不会令她,或是任何魔女种怪谈感到愉悦。
魔女种怪谈喜欢的痛苦,源自悲鸣与鲜血,而非衰老与凋零。
低头看去,一缕缕不断蠕动的,凌乱的漆黑线条,不知何时从沈白薇的身上,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像是嗅到血腥味的虫豸一样,沿着她的指尖、手掌,迅速地向上攀援、切割,仿佛要撕开血肉,钻进她的身体里。
见状,陆以北心头一惊,想也没想便松开手,让沈白薇的身子,再一次砸在了地上。
在松手的刹那,凌乱的黑线自她的小臂上掠过,顷刻间便留下了一片密集而细小的伤痕。
深可见骨!
注视着殷红的血珠,在藕白的肌肤下缓缓渗出,染红了双手,她忍不住舔了舔唇珠,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呼吸控制不住地粗重。
陆以北,“……”
完犊子了,我居然连自己的血都馋起来了,大抵是快疯了。
还有沈白薇……她读档时才会出现的那条怪蛇,怎么都追到这里来了? 这是察觉到沈白薇快要暴毙,已经做好准备要跟她融为一体了吗?
陆以北用暂时清醒过来的思绪想着,抬头看向远处的李铁牛和朱二明,满眼的同情。
跟她和沈白薇一路,还真是难为这两个,一心只想把同袍的信物送回玉门关的少年了。
她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疯”,沈白薇什么时候会暴毙,但她清楚,一旦她们俩当中,有人出了问题,先死的肯定是李铁牛和朱二明。
下一刻,沈白薇的眼睑颤抖了两下,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感受到了后脑勺磕在石头上的痛楚,又或是陆以北触及她身体时,那些凌乱的黑线,一部分转移到了陆以北的身上,帮她分担了一部分痛苦……总之,在晕厥了大约五分钟后,她突然就惊醒了过来。
“走吧!我已经好了。”与陆以北对视了两秒钟后,沈白薇如此说道。
“你确定?强撑英雄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到最后说不定还要坏事儿呢!”
“确定。”沈白薇点了点头。
“好。”陆以北也跟着点了点头,然后强忍着双手不断被凌乱黑线切割的痛楚,搀扶起沈白薇,向着不远处的战马走去。
才刚走到战马身旁,两人突然齐齐地停下了脚步,几乎同时转头,看向了身后。
那里是一片混沌的天空和茫茫的黄沙,似乎什么都没有,但又好像有什么肉眼无法捕捉,没有固定形体,混乱无序的东西存在着,超出常理认知的方式,向她们传递着某种难以理解的讯息。
那似乎是一个警告,又好像是一种迫切的催促,还带着一丝喜悦……各种隐秘而强烈的情绪,如同色彩鲜明的色块,粗暴的杂糅在了一起。
稍一触及,思绪便沾染了疯狂,本就濒临失控的权能,也越发的躁动起来。
沉默几秒钟后,陆以北看了看沈白薇,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李铁牛和朱二明,面无表情道,“你,还有你们,有没有兴趣,尝试一种很新的东西?”
“很新的东西?是什么?”沈白薇面露疑惑。
话音落下,她的耳边便响起了发动机的轰鸣,一辆破旧的大卡车,在她的注视下,于陆以北的身旁由虚转实,逐渐成型。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出现了幻觉一样,她似乎在陆以北的脸上看见了一抹,无愧于其马甲“血腥魔女”之名的残忍而癫狂的笑容,稍纵即逝。·完\本*神^站\ ,免′费~阅,读′
“你刚才……是笑了吗?”沈白薇弱弱地问。
“怎么会?”陆以北看向沈白薇,面容由恢复了往常的冰冷僵硬,“我面瘫嘛,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呀!”
说完,她轻轻地撩拨了一下鬓角银白的发丝,转身拉开了大卡车驾驶位的车门。
“走,上车,我带你兜兜风!”
沈白薇,“……”
是我感觉错了吗?
有没有可能,现在的灾祸,其实比我更危险?
————
在亲眼见到驻扎在戈壁滩上的龙骧军,提前遭到袭击时,陆以北便猜测,包括玉门关在内的其他地方,多半也难逃相似的命运。
而正如她料想的那样,原以为会在丑时抵达玉门关外的萨满王大军,竟然提前了近两个时辰,在亥时三刻左右,便已经兵临城下。
玉门关内的守军虽然早就做好了御敌的准备,但留在玉门关内的,大都是年轻人,作战经验尚浅,面对突然出现的,多出己方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敌人,还是不免有些慌乱。
“快快快!有灵能的,都给我去脚弩那边!”
“长矛手?!长矛手,随我来!”
“火油还没烧好吗?那就再多运一些落石和滚木上城墙,先给我顶住!”
“……”
玉门关南部城墙上,人头攒动。
无数的脚步声、嘶吼声,繁杂聒噪。
站在城墙上,龙镗右手死死地握住腰间的配剑,茫然四顾,眉头紧锁。
此刻,无数与他年龄相仿,又或是身负伤残的龙骧军甲士来回奔波着。
有的怀抱着长弓和胡乱插在箭袋里的箭矢,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有的颤颤巍巍的往城墙上赶,才走到一半,肩上扛着的落石、滚木,便掉落了下去,沿着石阶一阵弹跳,险些砸伤同伴。
有的神色紧张的在箭楼内的脚弩旁,花费了大量灵能,手忙脚乱的摆弄了半天,连续失败了好几次,才成功让脚弩上的咒文迸发辉光。
无论是城墙上下,都是一片混乱景象。
类似的训练,他们不是没有做过,甚至可以说是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但是他们太年轻了,还不懂得如何在战场上克制内心的恐惧。
以万人计的战场,是怎样一个阵势?
齐声呐喊便是响彻九霄,一次冲锋便让大地震颤,一轮火箭齐射,便似要把天都点燃一般。
寻常人见了那般景象,估计会直接吓破胆,那些年轻的龙骧军甲士,能够站在城墙上,不太完美的完成任务,已经算得上是训练有素,勇气可嘉了。
可是……
如此便够了吗?龙镗想。
他自从加入龙骧军以来,最多也不过指挥过不到两百人的小规模战斗,面对这样的景象,他除了紧张外,脑中近乎一片空白。
龙骧留给他的锦囊里,交给他的任务,是带领数十名灵能力者龙骧军甲士,掩护其余龙骧军甲士行动,以及在龙骧返回玉门关时,及时带领城墙上的守军,撤退到后方。
可是,他还想多做点些什么。
任何能有助于守护玉门关的事情都可以!
然而,轻重缓急各不相同的诸多事宜,搅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让他理不出头绪,无从下手。
他擅长的是按照他兄长的命令,冲入敌阵,浴血杀敌,但面对数倍,乃至十数倍的敌军,主动出城迎击,与送死无异。
龙镗,“……”
兄长以往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战斗吗?
那兄长到底是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做到面面俱到的呢?
该死!我与兄长的差距,真的有那么大么?龙镗想。
就在他茫然无措之际,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头,然后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龙都尉,一个人无论再有才能,也是无法兼顾到战场上每一处的,将军大人也不例外,您无需介怀,且依计行事便可,其他的……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呢!”
龙镗回过头去,看见了老秦憨厚质朴的笑容,然后顺着老秦仅剩的那条手臂所指的方向望去,眼瞳轻轻一颤。
只见,那二十余名与老秦一起,自戈壁滩上突围逃回来的伤残老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南部城墙的各处,在他们的指引下,混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有序。
——————
在短短十几息的时间里,原本杂乱无章,散在城头各处的弓箭手,便在一名跛腿壮汉与一名独眼中年的指引下,完成了列队。
“开弓!”
“放!”
随着一声令下,上百副强弓,整齐划一的张开,弓弦迸发出了清脆的嗡鸣,随后便是箭矢如雨。
……
“诶诶!那小子,不是你那样抬的,不能只是手腕发力,要用上整条手臂和腰上的力量懂吗?腰!腰往前挺,用力,想想你去迨暮院找那些姑娘的时候!”
“对对!就是这样,很上道儿嘛!”
“来,大爷我给你们喊个号子……”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便呼喊出了一声,蕴含了灵能的强音,一众年轻的龙骧军甲士,一瞬间便感觉身上添了百十斤力气,精神为之一震。
……
通往城墙的石阶旁,一名满脸横肉的汉子,明明已经没有了双臂,却似乎对手臂乃至整个身体的发力技巧,都格外精通一样,只要对搬运落石、滚木的年轻龙骧军,稍加指引,便立刻让他们提高了效率。
箭塔内,一名瘦高男子,双眼蒙着布条,只是用手中的竹杖,精准无误地敲击在了脚弩的几处关键机关上,口中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来,“轻触两息、重击一次、缓压五息……”
一旁的年轻龙骧军听完愣了两秒,紧跟着便按照瘦高男子所言,运起灵能凝聚于指尖,分别轻触、重击、缓缓压入了脚弩上的几处机关,下一刻,脚弩便迸发出了一阵好似龙吟的低沉嗡鸣,所有符文迸发出了辉光。
……
城墙的角落,十数名年轻的龙骧军甲士,躲在掩体之后,背靠着城墙瑟瑟发抖。
他们是负责城墙上御敌的长矛手,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近距离的接触敌人,几乎每时每刻都要直面死亡,所以他们比其他人更加恐惧。
就在他们畏敌不前之际,却见一名满脸都是烧伤的痕迹,面目狰狞的肥胖男子走来,张口便对他们大喝了起来。
“你们很害怕吗?你们好好想想,这一年多来,咱们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是拜谁所赐?不就是外面那些杂碎吗?”
“你,归祥荣,我记得你的姐姐,就是被脱斡里勒部族掳走的吧?你,钱兴祖,你爹是怎么死的,你不会忘了吧?还有你……”
肥胖男子似乎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了解每一个人的过往,一一细数下来,每句话都能触及那些年轻龙骧军心中最柔软却又是最强硬的地方。
“难道你们就不想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吗?你们害怕能够理解,但是更应该害怕的,是外边那帮杂碎,他们不想让咱们好好活,那咱们就该让他们去死!”
肥胖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一众年轻的龙骧军甲士,最后指了指玉门城关深处,“只要一天不除掉那帮杂碎,我们、你们、还有他们,就都没有好日子过!”
“……”
于是,在肥胖男子一声声怒吼中,那些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当中,终于有第一个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他们要去复仇,要给敌人带去恐惧!
还有那伙夫一样缠着围裙,却又身披甲胄的老者,奔走在几尊生铁大釜间,不断用灵能催动着釜底的火焰,城墙下单靠独臂,调配着药剂的白脸汉子,还有……
二十余名老兵、残兵,散落在城墙各处,将他们在一次次生死厮杀中积累下来的经验,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帮助着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仿佛将灭未灭的火星,发挥着最后的余温,重新点燃了新的烈焰。
于是,玉门关这头“吞噬生命”的巨兽,苏醒了,向着它的敌人,显露出了它的狰狞!
——————
“轰——!”
远处发石车扬起的巨石呼啸着,裹挟着烈焰划破天际,刚飞到城墙上方,还未来得及落下,城墙上镶嵌的,青铜铸造的,篆刻着咒文的固化咒式,便迸发出了强光,而后随着弧光一扫,便迸发出了惊天巨响。
偶有滚烫的碎石落下,砸伤了城墙上的弓箭手和长矛手,他们立刻便会被同袍抬走,紧跟着便又有后来者,顶上了他们的空缺,前赴后继,宛如高速运转的精密机械。
“杀——!”
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如潮水一般的萨满王大军,迎着铺天盖地的箭矢,以及时而如流星陨落灵能流光,无惧伤亡,不断向着玉门关逼近,冲到了城墙之下,将云梯搭在了高耸的城墙上。
密密麻麻的死士,举着圆盾与弯刀,顺着云梯,疯了一样向上攀爬,在萨满王赐予的灵能加持之下,速度快得惊人。
城墙上的龙骧军长矛手,一遍又一遍地用长矛捅穿了攀上来的死士,一人方能合抱的圆木,从墙头滚落,百十斤的落石多如雨点,萨满王大军的死士一个接着一个摔落,但很快,更多的死士一个接着一个攀了上来。
龙骧军甲士伤亡不断,但每每有人负伤倒下,立刻就会被送下城墙,送到那名调配药剂的白脸汉子身旁,在极短时间内处理好了伤势,便有又重新登上了城墙。
在城墙上,以龙镗为首的数十名灵能力者,来回穿梭着,掩护着长矛手和弓箭手,随着敌军的动向而变阵移动。
偶有实力不俗的死士突破了长矛手的防线,来到城墙之上,立刻就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以最快的速度,当场击毙。
“火油已沸!”
突的,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高呼,旋即矗立在城头,冒着滚滚浓烟的五尊生铁大釜,便在轰响声中齐齐倾倒,迸发出宛如洪钟的高亢嗡鸣。
釜中沸腾的油脂,带着骇人的高温倾泻而下,瞬间将城墙之下,化作了一片火海。
火海中,一道道人影如同虫豸般蠕动挣扎,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肉烧焦的呛鼻气味弥漫,令人作呕。
死亡仿佛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数字,不过半个时辰,玉门关南城墙下面已经是堆了一片尸体,层层叠叠,遮掩了大地,粗略扫一眼,数量恐怕得有数千具。
看着那样的景象,老秦笑盈盈地冲龙骧道,“嘿龙都尉,将军让我们这些老家伙留在城里,可不是为了让我们苟且偷生的。”
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地喃喃自语了一句,“我们只是老了残了,又不是死了……”
说话时,他那浑浊的眼眸,似有一瞬间恢复了清澈,坚毅而热烈的神采在眼瞳深处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