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黄包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巷口渐弱时,顾承砚已攥着老周的笔记本站在顾家绸庄后堂。
苏若雪的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她望着他背影像把绷紧的弦,直到他停在红木茶案前,茶盏里的龙井早凉透了。
"少东家,"账房老孙掀帘进来,额角还沾着审讯室的霉味,"老周招了。
说汇丰保险库里是他私藏的鸦片账册,可...可我们按他说的位置挖地三尺,连烟土渣都没见着。"
顾承砚的指节叩在茶案上,发出闷响。
他翻开老周的笔记本,那艘"大和丸"的简笔画在纸页上张牙舞爪。
苏若雪凑过去,看见船底用铅笔写着极小的"竹下"二字——那是日商竹下株式会社的标记。
"他在替人顶雷。"顾承砚突然笑了,笑得苏若雪心头一跳。
他的拇指划过"竹下"二字,像在摸一块烧红的炭,"真正的清单要是在保险库,早该被取走了。
老周知道的,不过是鱼饵。"
老孙搓着粗布袖口:"那...要不要再提审?"
"不必了。"顾承砚合上笔记本,"明早让码头的陈阿四去法租界放风,就说老周熬不过刑,半夜咽气了。"他抬眼时,眼底像淬了冰,"我们要让钓鱼的人以为线断了,才会把钩子露出来。"
苏若雪忽然想起昨夜在仓库,他蹲在煤油灯下翻旧账册,说"商人的棋盘,要让对手先落子"。
此刻他的声音轻得像在说家常,可老孙后背的汗已经浸透了粗布衫。
"若雪,"顾承砚转向她,声音软了些,"你带阿梅去电报局,把所有从虹口发来的密电码抄下来。
老周的上线要是察觉不对,今夜必定联络。"
苏若雪点头,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今早整理南京送来的缴获文件,"她展开油纸,露出一叠泛黄的密信,"这几封加密电报里,'金库B线'出现了七次。"
顾承砚的呼吸顿了顿。
他接过密信,指腹擦过电码边缘的火漆印——是伪政府的双龙纹。"B线..."他低笑一声,"他们当上海是主战场,可真正的钱袋子,早挪到别处了。"
窗外传来麻雀的扑棱声。
苏若雪望着他忽然亮起来的眼睛,那是他想到破局点时特有的光。"你要去查这条线?"
"得混进他们的圈子。"顾承砚从暗格里取出个檀木匣,里面躺着张泛黄的照片——穿西装的青年站在横滨港,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这是我三叔,二十年前在正金银行当买办。"他抬头时,嘴角勾着抹陌生的弧度,"从今天起,顾承砚死了。
活着的,是从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的佐藤正雄。"
苏若雪的手指攥紧了油纸包。
她看见他对着铜镜调整领结,喉结在硬领下滚动,口音突然带了点关东腔的卷舌:"这位太太,可要与在下共饮一杯?"
"油嘴滑舌。"她白了他一眼,可眼眶却酸得厉害。
她从妆匣里取出支翡翠簪,塞进他西装内袋,"这是我娘留下的,能当半块路引。"
顾承砚的手指抚过翡翠的凉意,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等我把这条线拽出来,"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顶,"带你去看种满桑树的地。"
巷口传来汽车的鸣笛。
顾承砚扣上礼帽,转身时已换了副恭谨的模样。
苏若雪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廊下,低头翻开那叠密信。
电码本上的数字在晨光里跳动,像一串待解的星图。
后堂的座钟敲响未时三刻。
她摸出算盘,珠串碰撞的脆响里,仿佛听见他说:"不管影子多长,总得有人站在光里。"而此刻的她,就是那个替他掌灯的人。
后堂座钟的铜摆晃过第七下时,苏若雪的指甲在算盘边缘掐出月牙印。
她面前摊开的旧商务手册纸页发脆,煤油灯芯"噼啪"爆了星子,将"沪上商联编码对照表"几个字映得忽明忽暗——这是今早从南京特派员公文袋里滑落的边角料,当时她弯腰替人捡文件,袖中暗袋便多了这本薄册子。
"嗒"。
算盘珠突然卡住。
苏若雪屏住呼吸,指尖顺着电码本上的"3-7-12"划到手册第三页,第七行第十二列。
墨迹晕开的"汇"字撞进眼底,她心跳漏了半拍——第二组"9-5-8"对应"丰",第三组"1-4-3"是"银"。
"汇丰银行?"她低声念出,钢笔尖在纸上游走如飞。
当最后一组"5-2-7"落定成"券"字时,整个密文像被抽走迷雾的外滩:"明日午夜,苏州河畔码头三号舱口接头,货物为银元兑换凭证。"
窗棂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苏若雪这才发现后颈全是冷汗。
她抓起密信冲进前堂,账房老孙正蹲在门槛上抽烟,火星子在夜色里明灭:"少奶奶?"
"立刻发电报到福记米行!"她把纸条拍在他掌心,"就说'桂花糕按原方蒸'——这是少东家留的暗号。"老孙的烟杆"当啷"掉在青石板上,他连烟灰都顾不得掸,拎起灯笼就往电报局跑。
苏州河的风裹着腥气钻进领口时,顾承砚正蹲在码头货栈的草垛后。
他套着靛蓝粗布短打,裤脚沾着装卸工特有的煤渣,陈文远的香烟头在五步外明灭:"确定是三号舱口?"
"若雪不会错。"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内袋里的翡翠簪,那凉意透过布料渗进心口。
他望着远处灯塔的光束扫过河面,"等'长顺号'靠岸,你带弟兄们控制舱口两侧的货堆。
我扮成搬货的,混进舱里装货。"
"那诱饵银元券..."陈文远摸了摸怀里鼓囊囊的帆布袋。
"假的,但要做得比真的还真。"顾承砚扯了扯油腻的围脖,遮住半张脸,"他们要的是凭证,不是现银。
等黑皮箱一换手——"他屈指敲了敲藏在腰间的勃朗宁,"就是收网的时候。"
午夜的汽笛惊飞了几只夜鹭。
顾承砚望着"长顺号"的轮廓从江雾里浮出来,像头蛰伏的巨兽。
他扛起一摞麻包往舱口走,脚底板碾过潮湿的青苔,听见舱内传来压低的对话:"...数目对吗?"
"三百箱兑换券,按山田君的要求。"
顾承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放下麻包时故意踉跄,麻包"咚"地砸在地上,惊得舱内话音骤停。
借着捡麻包的动作,他瞥见阴影里立着个戴墨镜的男人,黑皮箱在两人之间泛着冷光。
"搬运的?"戴墨镜的男人操着带江浙口音的官话,"去后面搬钢材,别在这儿晃。"
顾承砚弯着腰倒退两步,指尖在裤腿上掐出红痕——这是给陈文远的信号。
货堆后传来重物滚动的闷响,两个装卸工"哎哟"着摔倒,舱口的守卫下意识转头。
说时迟那时快,顾承砚猛地直起身,勃朗宁的枪口顶住戴墨镜男人的后颈:"别动。"
黑皮箱"啪"地掉在地上。
戴墨镜的男人突然发力撞开守卫,往船舷外扑去。
顾承砚扑过去抓他的西装后领,却只扯下半块袖扣。"砰!"枪声撕裂夜色,军统特工从货堆后窜出,枪口还冒着青烟——男人栽进河里,溅起的水花里飘着半片染血的墨镜。
"顾先生。"特工队长捡起黑皮箱,锁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顾承砚摸出从老周笔记本里撕下的"竹下"标记比对,锁芯处果然刻着极小的樱花纹路。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锁扣。
箱盖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是成沓的兑换券,而是三十张空白支票,边角烫着暗纹;最底下躺着枚铜印章,刻着纠缠的樱花与"山田"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顾承砚的手指悬在印章上方,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山田家族...这个名字他在东京大学的经济史笔记里见过,是日本财阀里最擅长"白手套"的那支。
此刻江风掀起他的围脖,后颈却沁出一层冷汗——他们要这些空白支票做什么?
又为何用假交易引他入局?
"顾先生?"特工队长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顾承砚合上箱子,指尖重重按在锁扣上。
他望着苏州河的水面,浪头卷着那半片墨镜往黄浦江方向漂去,忽然想起苏若雪今早塞给他的翡翠簪。"把箱子和尸体带回商会。"他转身时,衣领被风灌得猎猎作响,"另外,"他顿了顿,"派人去查上海所有银行的空白支票流向——尤其是和日本正金银行有往来的。"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一回,顾承砚听得分明,那声音里裹着细不可闻的震颤。
他摸出怀表,指针正指向凌晨两点——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掀开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