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心里下雪
门后，是一个小型的生态园，模拟出了蓝天白云的穹顶。
但脚下却是真实的。
柔软翠绿的草坪，一条蜿蜒的碎石小径，旁边点缀着一些发光的小型植物。
微风吹拂，显然是循环系统模拟的，不过带来了惬意的凉爽。
“怎么样？不错吧？”huqi赤足踩在草地上，脸上洋溢着真实的愉悦，“这是高级舰员才有权限进入的放松区域，有些是模拟的，是不是感觉比外面那堆血肉舒服多了？”
她拉着滦在草地上坐下，仰头望向“天空”中缓慢变化的云彩。
“滦，你喜欢吃什么？真正的食物！”她忽然问道，侧着脸看他，眼神很认真，“可不是刚刚合成的那种噢！比如...火锅？烧烤？还是精致的甜点？”
滦被她跳跃的思维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回答，“你说的这些，我都喜欢吃。”
“我喜欢甜食，”huqi眼神有些迷离，
“特别是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的奶油蛋糕，过去，我的身体被设定为需要最优化的能量摄入，糖分是被严格计算的，现在基因方面已经解决了，可以吃很多很多呢！”她耸耸肩，露出一丝无奈的俏皮。
他们就这样坐在草地上，聊着美食，聊着地球上普通人的生活，聊着与眼前地狱景象毫不相干的琐碎，和温暖的未来憧憬。
huqi的话语变得格外多，她一边抱怨，一边流露出对简单生活的向往。
滦的心中，始终有根弦始终紧绷着。
他知道，反常的宁静和温馨，更像是一场暴风雨前最后虚假的喘息。
huqi的表现越是从容，越是在掩盖着什么，或者，进行着某种告别。
终于，huqi停下了关于未来的描绘。
她沉默了一会，轻轻靠在滦的肩膀上，动作自然亲昵，完全的信任。
“滦，”她的声音很轻，“如果...如果以后有机会，真想去尝尝你做的！”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如同梦呓。
内心落寞，可惜，时间快到了。
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悠闲的笑容，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滦无法读懂的悲。
“休息够了，我们该回去了，”她的‘剧场’，应该已经准备开幕了。
若有所思：与之相反的，我的心里下雪了！
她站起身，向滦伸出手，背后的模拟阳光将她的身影勾勒得有些虚幻。
滦开口询问，“你的过去...”
“下次再和你说吧！”
huqi握他的手力度逐渐增大...
生态园里的人造天空明媚，风吹动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与窗外血肉地狱仅一墙之隔。
我的过去啊...”huqi没有看他，目光追随一片缓慢飘过的模拟云朵，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更多的是，冰冷的营养液，无休止的检测，被设定好的成长曲线，还有...一片虚无的沉默。”
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的弧度，笑容里没有温度，“他们告诉我，我是‘完美’的，是‘十分计划’的结晶，是承载希望的容器，可没人问过我，是否愿意要这种‘完美’。”
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内心起伏。
你知道吗，滦，有时候我觉得，我像生态园里的草，看起来生机勃勃，其实根须之下，全是冰冷的金属，连渴望阳光，都是一种被允许的模拟！
她看向他，眼眸清澈，蒙着一层无法驱散的薄雾，倒映着虚假的蓝天，也倒映着他的脸...
遇到你，对我而言，是唯一一段，属于我自己真实的章节，不知下次苏醒时，是否还能相见呢？
我喜欢和你讨论吃什么，哪怕是合成牛排和鲜虾饭，我喜欢和你坐在这里，哪怕头顶是虚假的天空...
还有别的什么的......
一个普通的我...
“滦，”她忽然唤他，“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个下午，好不好？我们坐在假的草地上，讨论着真的食物，记住我现在的样子，是笑着的！”
她的指尖微微发凉，握着他的力度却丝毫未减，反而像是要将自己最后的热度也烙印进去。
我其实很害怕，害怕忘记这种感觉，害怕沉睡了太久，醒来后，连这份记忆都变得模糊，再也想不起鲜虾饭的味道，最重要的是，想不起...你！
他们说，沉睡是为了更好的苏醒，是在虚拟世界中更好的提升认知，可是...
她眼底星空骤然黯淡。
可是苏醒后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吗？
她低下头，额前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滦看到她眼眶周围极其细微的红晕。
她松开他的手，站起身，背对虚假的蓝天白云，身影被光线勾勒得单薄而虚幻，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人造的光景里。
huqi向前走去，脚步不再像来时那般轻快，带有认命般的沉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往记忆和未来虚无的缝隙之间，脆弱的让滦想要冲上去扶住她。
走到舱门口时，她忽然停住，没有回头。
滦，再见了...
快要下一秒，滦拽住了她柔软的手臂，“你的情况不太对吧！”
“我要离开了，你的前方不会有危险！”
她继续说着，“‘她’...不会伤害你，你对她而言，是特殊的，是...最后的客人，也是唯一的共鸣者！”
滦上前一步，想要将她从那条既定的道路上拉回来。
“别…”她终于微微偏过头，露出小半张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也异常脆弱。
滦看到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被风吹乱的蝶翼，“别跟过来，滦，这是...我必须独自走完的路。”
她的声音里，泄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哀伤。
huqi轻轻吁出一口气，气息在空中似乎凝成了白霜。
“滦，你是变量，是意外...所以，请你就站在这里。”她请求道，“看着我离开，然后，如果可以，忘记我...”
“把我当成你航行日志里一段光怪陆离，最终被证明是幻觉的记录吧！”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一些，“那样...对你最好！”
说完，她不再有任何犹豫，向前走去...
滦僵在原地，前方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在外。
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在庞大的核心光芒映衬下，显得那么渺小。
他明白了，她刚才所有的悠闲，所有的笑语，所有关于美食和未来的憧憬，都是一场盛大而精心策划的告别。
她在用最后的时间，为他编织一个温暖的人间烟火气的幻象，作覆盖之后残酷真相的柔软缓冲。
她怕他害怕，怕他难过，所以直到最后，都在努力地笑，努力地说着轻松的话。
她独自咽下了所有的眷恋，可见一见钟情的影响。
暗黑吞噬了她的身影，她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
彻底的消失前，滦注意到，她微微抬起手，极其轻微地，摆动了一下。
像是一个最终的告别...
又像是一个...试图挥散周围黑暗，徒劳无功的动作。
然后，她彻底消失了！
门外又变回闪烁的警报红光，和延伸向核心的通道。
滦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触感。
他忽然明白了，她所说的“心里下雪了”是怎样的景象。
那是覆盖一切的的暴雪，埋葬了所有刚刚萌芽，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干净又虚无。
而她，正独自走向雪的最深处。
滦产生了一种幻觉，也许刚才的一切闲聊，都只不是一场精心编织，温暖而残酷的幻梦。
而梦醒时分，已至。
他深吸一口气，他跟上她的脚步，迈向准备了“见面礼”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