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穷奇治愈篇(一)
知道吗?
神创造了光,分割了黑夜和白昼。每天周而复始的循环,就像生命的繁衍不息。正如苦难的背面是喜悦,失败的背面是成功。日夜交辉是完美的艺术,黑暗至于光明,就如同等待尽头的希望,因此有了自身的价值和意义。黑夜与白昼的变换使自然世界显得更为壮美奇妙,更富有变化、生机和乐趣。
而单独的夜从来不是单调恐怖的,宇宙的群星为它带来奇妙瑰丽的色彩和神秘莫测的魅力。它是宽容的,以它为背景的画幕既能凸显都市霓虹灯的绚丽,也能留住烟火的轨迹。他是深潭古井,珍珠宝石,也是情人专注迷人的眼眸。
“你大晚上跑道我房间来关了盏床头灯,又在这莫名其妙说了一堆。”穷奇双手叉腰看着房间里的不速之客:“你到底想干嘛?!”
“我是要来告诉你,在昏暗灯光下睡觉时短期记忆测试的表现要比没有灯光时差,而且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结果显示,相比于在黑暗中睡觉,在灯光下睡觉之后做这类短期记忆任务时大脑某一区域的活动也会下降。”经年尴尬地轻咳两声,转而振振有词:“所以你要学会关灯睡觉。”
“嗯?你让我关灯睡觉?”穷奇危险眯眼:“那你可能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和什么乱七八糟的轮回尽头的光明希望。”
“你是不是最近被老板洗脑的有点过?”穷奇把门打开:“回你房间好好睡个觉,明天再去精神科好好看医生。”
经年冷哼一声,挑衅地又按灭了盏床头灯。她还是第一次来穷奇的房间,并没有想象中乱糟糟丢弃的衣物或堆积的私人物品。简约到能称得上寒酸,除了占地面积奇大的双人床和木质衣柜外,就再没有件像样的家具。床单凌乱,被褥蜷在角落,看起来就像主人在上面全方面无死角地翻滚了一遍。穷奇房间最特别的,莫过于他随处可见的灯具,床头两边放置着暖色落地灯,床尾的墙上还有横排排列的五个小壁灯。
“是谁说要克服恐惧,学会控制的?”经年挑眉,斜瞥着穷奇,幽闭恐惧症患者紧张地挺直腰杆,一副随时要落跑的形象:“虽说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但相关的知识储备还是有的。”
穷奇看向她稍显瘦弱的左肩,那里曾被他的尖刺狠狠穿透,伤口已然愈合,伤疤却遗留在他心底。像被烫到了般移开了视线,穷奇涩然:“要怎么做?”
见他干脆妥协,经年愉快地解释:“最常用的就是系统脱敏法和暴露疗法。前者是让患者逐步暴露于引起恐惧的事物和场所中,令患者的感官逐步接受刺激,使之对刺激的恐惧程度逐渐降低,最终达到症状完全消失。后者则是与之相反的骤进型的行为治疗方法。将患者骤然置于恐惧事物之前,令其无法逃避,从而刺激其内心出现极度的反应。考虑到你的情况,我决定循序渐进地来。”
“什么?!”暗中的穷奇紧张地缩起身子,如果此刻它是兽形,全身的毛应该都危险炸起:“难道你还考虑过用‘暴露疗法’?!”
“本来有考虑,但还是被剔除了,”经年摊手表示无辜:“我倒不是担心你过度恐惧出现昏厥。我怕你一爪子挠过来,我就彻底交代在这了。”
穷奇哑了声,算是接受她的说辞。
“我不怕黑暗。”他傲娇地扭头不看经年:“野兽怕的都是火把,哪有害怕黑暗,黑夜是我们的,保护色才对。”
“那你怕什么?”经年歪头,虚心请教。
怕什么?三十年来,被囚禁在的黑暗空间,它无边境地延伸着,没有壁垒,没有方向,没有动静,它是一方无生命的死水,或是被遗弃的世界尽头。身处其间,所有的挣扎,对自由的欲念,企图逃离的策划,最后都会被证明是种徒劳无功。
那是吞噬希望的究极地狱,视觉被剥夺,听觉被遗弃,嗅觉被抛掉,触之无物,舌尖品不到滋味,只有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黑暗,最终将精神都摧毁的虚无。
啊,好寂寞啊,有谁吗?
有谁在那里吗?
就算只有空荡荡的回音也好啊,可声波悄无声息地湮灭在空气中,久而久之连嗓子也都丢弃不用。
与其说是怕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不如说是那无法逃离,不可反抗的命运。
身体止不住轻轻颤抖,好冷,穷奇抱紧双臂,为什么这么冷。
“你已经出来了,”经年把手抚在他略微蜷曲的背上,轻轻抚摸安抚:“你只是害怕过去的那段记忆。”
“可你已经出来了,它再怎么恐怖,也伤害不了你。”她轻拍穷奇的背,语气温柔低婉,脸上的怜惜和心疼毫不遮掩。她的表情那么真挚诚实,语调比任何时候都要柔美,在那种奇妙的治愈的能力下,他竟然真的平静下来。
“到底要干嘛?”他不动声色抚开她的手,转过身露出某种窘迫的表情:“最好快点,本大爷没空陪你玩。”
“两个床头灯已经被我灭掉了,现在看来效果良好。”经年紧盯着穷奇的表情,见他不期然又有些无端地紧张起来,拉着他走到床头。
“你玩过手影吗?”经年问他,
“以前看过皮影戏。”穷奇的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不过你问这做什么?”
“我记得小时候,经常我和弟弟玩捉迷藏。”经年伸出手随意摆弄几下,墙壁上就立刻出现了只活灵活现的猫咪:“我们拿着手电筒躲在柜子里,等爸妈来找我们。”
“你弟弟?”穷奇瞥眼:“你从来没有提起过你的家人。”
“是啊,”经年微怔,轻声说:“因为,他们啊......都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这下愣住的是穷奇,脑袋里从来没有过体贴、谅解这类想法的人,居然一时因为找不到要接的合适的话而踌躇起来。
“干嘛那种表情?”经年反倒笑起来:“大概是因为这段记忆太痛苦了,所以身体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删除了大部分记忆。所以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最清晰的,只有车祸发生的前一刻。”经年怅然地说:“其他像手影戏这些片段,都是无意识间突然想起来的。就跟解锁关卡一样,总有一天,我会全部想起来吧。”
“你能记起多少?”穷奇问她。
“说不准,我的记忆就像被薄雾笼罩了一般,只能看到轮廓,却看不清细节。”经年皱着眉:“我能记起这件事,父母和弟弟的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要着急。”穷奇搜肠刮肚,才生生憋出这句不像安慰的安慰:“不要......太急。”
“我知道,”经年释然一笑:“刚刚说到手影戏对吧,我们躲在柜子里,希望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
“可是他们很久都没有找过来,”经年换了个手势,慵懒摇着尾巴的猫咪变成了只抖动着耳朵的小狗:“印象中他们总是特别忙,估计那时候也是忘了要来找我们,我就带着弟弟在柜子里等啊等,为了不让他无聊,就私下学了很多手影。”
影子迅速地在墙壁上变换,经年确实是个中高手,各种动物人形惟妙惟肖,花样繁出,房间里逸趣横生。
她的动作流畅,就连原本想冷嗤声:“无聊,别把我当小孩哄。”的穷奇都情不自禁地被吸引,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黄鹂蜗牛,能自导自演一场“葡萄成熟时”了。
经年却突然关掉了床位的壁灯。
视角黑暗降临的那刻,五官好像都同时被剥夺了,冷汗不受控制地涌出,脊背和躯体条件反射地开始发抖。
“灯呢?”他用残余的理智在暗中问,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尖锐。
经年还没来得及安抚他让他冷静下来,穷奇已经伸手来够落地灯。“呼呼”的风声急促,经年反应迅速霍地蹲下身子的,身旁的灯罩被一把打飞,撞在墙尾的墙壁上,玻璃哗啦破碎。
经年猛然打开壁灯的开关,穷奇硬生生止住了继续破坏的动作,他的竖瞳紧张地眯成缝,手掌已经开始兽化了,长出密密麻麻的鳞片和尖长的指甲。
“对…对不起。”
“出去。”他向她怒吼。
“是我操之过急了,对不起。”经年焦急地道歉,然后被赶出门,穷奇在她身后狠狠地关上门。经年轻敲门小声地道歉,他置之不理。等她最后放弃离开,他才背靠着门看着已经恢复的手,神情流露出几分畏惧几分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