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第八百二十九章

许淩俏想,终其一生,恐也摆脱不了这等噩梦。

那黄家郊野的院子,肆意生长的杂草,一人多深的池子里,池水寒凉。

她呛了水,晕厥过去。

以为就此解脱,哪里想到还活着,活着是快活多于痛苦,可这仅有的痛苦,如影随形,势必要跟着她一生人。

许淩俏靠在莲花肩头,小丫鬟年岁不大,稚嫩的肩膀却担得住她的眼泪。

莲花欲要张口,许淩俏已抹了眼泪。

“不碍事儿,只是梦到哥哥白日里提到的黄家三郎,莫名变成了个恶鬼,追着我不放。”

一听这话,莲花也急了。

“恐怕不是黄家三郎的事儿,如今冬月里了,没准儿是芳姨娘喊了一声姑娘。”

“芳姨娘?”

许淩俏摸了摸汗湿的额际,在莲花的安抚下,重新躺下,主仆并头靠着,莲花低声说道,“是啊,芳姨娘死得惨,冤魂不散,尤其是她跟前的丫鬟金珠,惹得少夫人都梦魇了好些次。”

“不是说你们少夫人救了她们吗?”

嗐!

莲花侧身,看向许淩俏。

“金珠当时就淹死在井里,是少夫人给她尸首拖出来的,芳姨娘当时救起来还有气儿,可脖颈上的伤势太重,熬了一天一夜,也就去了。”

都死了……

许淩俏轻叹,“都是可怜的女子,我梦里不曾有她们,只是这夜半三更的咱们也提到了,不如来日你去采买些纸钱,找个无人的地儿,给这主仆烧了去。”

“好,姑娘,天亮奴就去办这事儿。”

许淩俏想到自己也差点身死黄家庄子里的池子中,与昔日芳姨娘主仆毫无差别,心生悲悯,刚拭去的眼泪,又汩汩落下。

莲花听得她鼻音浓厚,翻身看来,伸手一抹,全是湿意。

只得叹道,“姑娘,您心思玲珑剔透,这又是想到了芳姨娘落了泪吧?”

许淩俏轻轻摇头。

“亦或是想到了我自己。”

莲花听来,在衾被之中握住许淩俏的手,低叹一声,“好姑娘,做人往前看呢,任谁不要遇到些磨难,您这事儿……,咱早早忘了就是。”

“忘不了。”

许淩俏与莲花越发亲近,这些藏在心底,几乎要发霉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莲花,我这一生,都毁了。”

莲花听来,心疼不已。

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道,“姑娘,少夫人说得极好,只当被恶犬咬了一口,人家寡妇还能二嫁,更别说姑娘您大好的年华,来日里跟着公子出京之后,求亲的人一大把,咱寻个通透好品行的姑爷,未尝不可。”

许淩俏双目微闭,眼泪顺着眼角落下,跌在枕边。

“观舟样样为我好,我却不争气,为着我,她得罪了不少提亲的人。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对不住她……”

嗐!

“我的好姑娘,你们姐俩还分这些个彼此,若说来,您就该学着少夫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从不为来日不曾降临的灾祸,患得患失。”

莲花为了安抚许淩俏,说了许多她到韶华苑的事儿。

许淩俏听来,揉着胸口,更添愧疚,“我知观舟也不容易,为着没个孩子,惹得郡王妃都那般厌恶她……”

“哎哟,奴说这些可不是让姑娘您平添自责,您可别想岔了,少夫人聪慧果敢,郡王妃再是尊贵,也是嫁出去的人,她是想着把老夫人救出来,可老夫人做的事儿……,老爷不原谅,任谁说也没用。”

许淩俏听来,也缓和了悲伤心绪。

她翻过身来,侧躺着看向黑夜里几乎看不清面容的莲花,“你倒是惯会安抚我来着,听说老夫人性情肃穆严苛,不出来的话,对观舟也是好的。”

韶华苑内,宋观舟竟是还在挑灯夜战。

裴岸半夜醒来,一摸身旁,冷冷清清,无人依偎。起身燃了烛火,随意披了衣物,往外屋走去,“观舟?”

不见动静,推窗看去,对面临时搭设的书屋里头,灯火通明。

自己这娘子,实在是尽职尽责。

他推开门跨出半个身子,寒风残雪带来的冷意,瞬间席卷着他的面庞,呵!真冷!

顺着廊檐走到院落,又上了台阶,刚推开书房门,宋观舟就循声看了过来,瞧着是睡眼惺忪的裴岸,登时眉眼上弯,笑了起来,“四郎,怎地醒了?”

裴岸长叹,“幸得你是个女子,若是男人,这般努力刻苦,还有我等闲散之辈何事?”

宋观舟闻声,笑了起来。

“非也,我也不喜做事儿,但有始有终,兼之睡前想不明白的几笔烂账,难以入眠,倒不如起来翻看个明白。”

裴岸举着摇曳的烛火,走到跟前。

低头看去,宋观舟面前的稿纸上头,全是密密麻麻的各类数据。

乌漆嘛黑的墨汁晕染开来,凌乱的书写纵横交错,说实话,裴岸再是火眼金睛,也看不出具体内容。

他扶额苦笑,“观舟,你这写的……,自己知晓不?”

宋观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爽朗笑道,“倒也还好。”说完,撒娇一样伸出双手,“炭盆子熄了,倒是挺冷的,四郎双手一定热乎,替我暖暖。”

男人岂有不愿?

放下烛火,伸手接住宋观舟也沾染了墨汁的双手,果然冰彻入骨,顿时不喜,“快些,与我回去歇下,天亮事儿多,往安王府一去,势必要耽误一整日。”

一整日啊!

宋观舟看了一眼还没干完的活,略有些不舍,“要不四郎先去睡,我一会就回来。”

“嗯哼,娘子倒是心狠,心里唯有这些萧家的烂账,自家相公却半分不疼。”

纵使宋观舟见多了裴岸撒娇,可还是抵挡不住这等略带薄怒的柔声细语,思来想去,索性拉着裴岸落座,“待我做个记号,即刻就好。”

说罢,从裴岸手心抽出双手,重新埋首账本。

裴岸见过太多女性,包括他母亲的强势、沁姨娘的温柔,从前在他跟前伺候的丫鬟,亦或是嫂子妹妹们恬静落座,抱着绣绷做针线活。

可如宋观舟这般,一手算盘,一手毛笔。

认认真真盘账的女子,除却自己屋里头这个,不曾见过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