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 法医也是医(番外)

案子到这一步,已经不是谁能阻止的了,要给死者一个交代,也要给关注着这起案子的群众一个交代。

李猛子他们已经习惯了刀尖舔血的生活,见惯了生死,对自己的生死也漠然了。对于他们来说,早就已经模拟过这样的场景了,知道自己被抓住的唯一结局就是死刑。

当然也是怕自己撂了,外面的亲人遭到报复,毕竟他们知道这伙人的势力,因此进来之后就是咬牙死撑。

但是其他人不是,尤其是那些锦衣玉食的,一辈子都是享受着,到后来人性泯灭,视人命如草芥,哪怕被抓的一刻,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抓。

“差点让孙尚志那小子给跑了,好在机场扣下来了。你都不知道,人都被我们按住了,他爸妈还一直坚信自己的孩子是个好人,不会做这种事。”米德强摇摇头,“我问那畜生知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事被抓,他心知肚明得很!”

“水法医,我说句实话,抓到人才是开始,现在抓的人家庭都挺有能量的,有形无形的压力未必会比之前上级要求限时破案来得小,所以你这边多费点心,把证据链做扎实了,稍有不慎,那群人就会像疯狗一样死咬着不放,我可不想有人逃出生天,一定要送他们整整齐齐上路。”

水淼点点头,“米队,你放心,只要经过我手出去的检验报告,绝对不会出现一点纰漏。”

有些事做过就是做过,留下的痕迹哪怕再细小,但是有它的存在就是抵赖不掉的事实。

“我要见律师。”审讯室内,孙尚志开口就是这一句话。

“孙尚志,这不是你所看的美剧,不是一句‘我的律师没来之前我不会开口说话’就能够摆平的,国情不同,我国没有这个选项,所以现实点,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对于这帮人,专门请了专家过来审讯,人家经历的多得多了,开口就是不疾不徐,很好地安抚住了孙尚志的情绪,言语中没有给他压力,就好像平常谈话一样。当然也就是现在,等到口供拿到手了,那就是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了。

“我会死吗?”看,恶人做恶事的时候再也没有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做的事是什么结果的了。

审讯专家没有正面回答:“目前案子还在调查中,主犯从犯还有待确定。陆浩凡他们也都被抓进来了,你也知道他们的秉性,现在不说,等到他们开口的时候,留给你自辩的余地就没有多少了。”

审讯专家亲自给给孙尚志点了一根烟,让他自己思考思考,“说无罪释放那是天方夜谭,但是死刑和缓刑你还是清楚的,你也还年轻,真要是死刑了,一辈子也就完蛋了。”

可是当初那些人又何其无辜呢,你们又有谁放过他们吗?!审讯专家坐回到座位上,拿下眼镜开始擦拭,敛下眼底的讽刺。

“是黄罗杰带我们去的。他做的就是我们的生意,所以时常安排活动。不过活动也就那样,后来他就说安排了一场狩猎活动,去保护区狩猎……”

“嗯,据我们调查,黄罗杰的确是和李猛子等人最先接触也是交往甚深的人。”听到审讯的警察附和,孙尚志像是受到了无形的鼓舞,说话也越来越放的开了。

“最开始就是捕猎,但是陆浩凡觉得没劲了,是黄罗杰说还有更刺激的……”

“然后你们就开始杀人了?”

“我没有!!!”孙尚志激动地喊了一声。

“别激动,你慢慢说。”

“我之前也觉得没劲,后来几次就没有参加了,是陆浩凡又来拉我,说这次活动升级了,我就参加了……但我不知道要杀人!!我要走,但是陆浩凡不让我走,还威胁我,不加入猎人,就成为猎物……”

孙尚志说出的话都是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被胁迫不得不参与的人,不过几分真几分假,现在他们也不用较真,只要开口了,那些真真假假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问讯中搞清楚,是谁杀得埋得都能把这些挖出来,详细到当时在场所有人的动作。

“哼,最开始一个个还只是想给自己脱罪,等到知道其他人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场面,狗咬狗,一嘴毛,自己活不活已经无所谓了,要的就是其他人死。”米德强无不讽刺地说道。

现在他们一行人正在向导的带领下重新进入了保护区,孙尚志等人提供了不少地点,有几个是之前搜山的时候没有搜到的,他们要去核实。

“有一棵大樟树,边上还有一个小水潭……应该是这里了。”米德强几人停下脚步。水淼看了看水潭边上的植被分布,指了指那一片区域:“相比较朝阳的区域,这一块的植被反而更茂盛点,土质也不同,大概率

“成,开挖吧。”米德强从身后掏出兵工铲,这段时间一直干这个活,已经熟能生巧了。四五个人一起挖速度就快了,不用十分钟,一截灰白的骨头露出来了。

“是人类的胫骨。”水淼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等到全部挖出来,一共两具尸体。

“对照身高,还有骨头的情况,应该是何瑶和夏萍。”早在坟堆里挖出来的东西就有受害者的身份证,再加上孙尚志提供的消息,差不多能断定两位死者的身份了。

“何瑶是本地人,当时他们毕业了,带着室友游玩的,两天后失踪了,一直以为两个人是被拐卖了。她父母我还见过多次的,每年都会过来询问有没有他们女儿的消息。”米德强说道。

现在他终于有了消息了,但是让他怎么和她父母开口呢?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一直抱有一个希望,每日活在担忧之中好,还是直接打破这个希望,后半辈子心如死灰更好?!可是……明明,这些本来不用选的!

“唉!”终究化成一声叹息,他们现在能做的也是将他们入土为安,然后定死凶手。

一直忙活了一个月,最终已经从孙尚志等人的嘴巴里掏不出什么了,水淼他们才结束了特种兵野外训练式现场勘查,整个人都黑了一圈。

等到出完最后一份尸检报告,她的工作也算是告一段落了,这个案子起得惊心动魄,但是随着一条条人命数的增加,最后案子告破了,死者的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众人也没有庆祝的心思了,实在是太过于惨绝人寰。

身为人类看到同类被当成动物一般对待,甚至比之更不如,是会有感同身受,甚至感觉到强烈不适,这个底线不能破,不然只会成为一个大型的狩猎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也只会成为猎物。

殡仪馆内,水淼点燃了三炷香,插到香炉中,看着青烟升起,一口郁气也随之释放。

案子水落石出了,性质之恶劣,而这起案子也成了近二十年来人数最多的一起命案,必须从重处理,这几个人一个都逃不过死刑。

“水法医,这次真的是辛苦你了!!”米德强握着水淼的手,激动不已。他自己知道,如果不请水淼过来的话,最开始的调查总是不会这么顺利的,甚至有可能因为能力有限,根本发现不了后面的尸体。

虽然在水淼看来,这些没有什么难度,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米德强可不这么认为,学神考100分只是因为这试卷只有100分的,和学霸考99分,这一分之差犹如天堑,更不用说普通人拼死拼活考个60分及格,这更加没得比了。

米德强一直送水淼到了机场,一路上各种感激的话就没有重复过,看得边上的洪定方都有点泛酸了,想想之前他也是日以夜继,得到的只有米德强拍拍他的肩膀,说声“不错”。不错个鬼?!

水淼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这一趟还是把她折腾不轻,李军勇也贴心的给她放了一个长假,不用过去上班了,不过之前母校的一个交流研讨会是推不掉的,已经请了好几次了,不过好在也就半天的时间,要讲的内容也都在水淼自己的脑子里,并不占用多少时间。

水淼现在也算是母校的一张王牌了,还是实打实技术打磨出来的,她的讲座自然座无虚席,别说学生了,教授都坐了两排。不过这最令水淼意外的就是裴诗倩也在,已经退休的老太太了,早就没在学校里工作了,出现在这里怕是专门为了水淼来的。

果然等到水淼会议结束,走出去的时候就见到老太太等在会议厅外面。

“何老师,你在等我吗?”走近了才发现裴诗倩消瘦地厉害,完全是生了一场大病的样子。

“嗯,我就是有点事想问问。”裴诗倩看了看水淼,垂下头,“找个地方坐坐吧。”这是要长谈了。

两人在学校的人工湖边上找了个空的长椅,坐下来,谁都没有开口,仿佛就是相约一起看看风景吹吹风。

水淼知道裴诗倩要问什么,哪怕过了三十来年了,要揭开陈年伤疤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所以她没有催促,将主动权给了裴诗倩。

“我听说这次你办的案件是在明山村啊。”

“嗯,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警方通报也都出了,不过到这个时候该抓的都抓了,剩下的就等着判决了。”

“我以前……大概三十年前吧也在明山村待过……”裴诗倩说完看向水淼,但是只能看到水淼的侧脸。她一直面对着前面的人工湖,只是“嗯”了一声,没有转过头好奇地看向自己。

“你不好奇吗?那个时候我和明山村一点都不搭,我在那里会是什么原因……”水淼将手放在裴诗倩干枯的手上:“都过去了。”

她果然都知道啊。就这一句话,裴诗倩泪如雨下:“哪里能真的过去,身上的伤一个月就结痂了,一年就只剩下疤痕,甚至越往后,连着伤疤都慢慢平复了,但是精神上的烙印二十年三十年依旧磨不平一点。我以前也说算了算了,这三十来年的好日子已经够够幸运了,以前的事不要再去翻了。但是现在……我已经是胃癌晚期了,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越接近死亡,越想了却心愿。”

“我年轻的时候太天真,被拐卖到明山村的……”裴诗倩握紧了水淼的手,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我生下了一儿一女。男的就是陈晨,最开始我还不相信这会是那个孩子,为此我还特地去了一趟明山村,确定了身份,知道的时候真觉得一切都有一双手在操控,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什么人的种,什么样的环境,就塑造了什么东西。”

裴诗倩说起陈晨的时候,是平静中带点嘲讽,带点恨意,但是说到女儿的时候,语气变了。她看着水淼,“我的女儿,也叫淼淼,她要是活到现在也应该是你这般年纪了,可是……她却死在了我们逃跑的路上。”

水淼递上一张纸巾,老太太哭到后面眼睛都红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专门来找你,也许你去过明山村,也许我的秘密憋在心里太久了,需要找人倾诉,或者我一直再找一个答案,我想问问……”

裴诗倩小心试探,“……你在无人区里有见到野人吗?”

水淼:……

“没有。”水淼终于看向裴诗倩,叹了口气,“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记得最后分别的时候,我都说过的,往前走,别回头,怎么现在老是回头回忆不好的事情呢!”

裴诗倩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大概是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了。不说我了,你过得好不好?看我,你大学时候的简历都经过我手的,哪里不知道的,还问你干嘛。”

“我过得挺好的。”水淼笑着说道,“每一次都是一段崭新的旅程。”大概是经历的世界太久了,水淼忍不住语焉不详泄露出一点秘密。

裴诗倩没有追根究底,她都是快死的人了,这个时候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已经满足了。

“真好啊!”她满足地呢喃一声,反过来拍拍水淼地手背,“你感到孤独吗?”

水淼摇摇头,“我还有一个朋友,他一直陪着我。”

“那就好,不然太痛苦了。”裴诗倩调整了坐姿,整个人靠在水淼的肩膀上,“真幸运遇上你,能说说你的事吗?”

水淼顿了顿,太久没有在外人面前倾诉了,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一时间都开不了口了。

“送拿说起呢?太久远了,远到我自己都快忘了来时路了……”水淼开口说起自己的事,她这一刻感觉很奇妙,在某个世界,对着这个世界的某人分享了自己的秘密。

良久,轻不可闻的一声“谢谢”,接着就再无动静。

“没关系。”水淼握着逐渐冰凉的手,看着夕阳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