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沙尘之中
司马钰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
住宿楼都是单间,每间都很窄小,而且只有一张床。薛静猜测这家黑休息站之所以这样布局就是为了方便宰客。无论来多少人,分散开了总是容易对付的。
整整一晚上,司马钰总感觉周围似乎有某种视线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原本她就对周围的环境比较敏感,在化形过几次野兽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而且准确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可每次惊醒的时候,周围却什么都没有——别说眼睛了,连个鬼都看不见。
真正意义上的那种鬼。
隔壁的房间里,苏蝉和陆阿九正在小酌,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也是聊胜于无。她们已经很久没这样交流过了——虽然苏蝉是个暴力女,陆阿九也很讨厌她这个性格,但两人从前在打过架之后,都会找个地方喝一杯。
“你说,那个戴眼镜的是不是看上小钰了。”苏蝉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个木头牌位,上书“泼妇陆阿九之墓”,排位前的一个碗里装着白米,还插了三根香。
想要与鬼喝酒,就只能用上供的方法。
“谁知道了,你还真爱管闲事。”陆阿九是真想把自己的牌位给砸了——鬼不能给自己准备牌位,只能由生灵雕刻。苏蝉是活着被吸进大灾炎中的,现在算生灵。而且从地位上来看,也只有她有资格给陆阿九刻牌位。
线香之前的酒盅里散发着酒香,陆阿九端起来喝了一口——这并不是真实的酒,而是只有灵体能够触碰的供品状态。鬼魂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享用后人给准备的饭食的。
“我看八九不离十。”苏蝉瞟了一眼窗外,尽管对方刻意隐藏自己,却无法逃过她的眼睛。在她们和司马钰两间屋子的两扇窗户中间站着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不知道这家伙在得知小钰真实身份的时候会作何表情——想想就想笑。”
“喝你的酒得了。”陆阿九咬了一口鸡腿——这根鸡腿不知道在冰箱里冻了多久了,味道奇怪得很,眼下也没有别的下酒菜,拿它将就一下算了,“别人的因果少沾,小心还不完。”
“哼,还有我还不上的因果?”苏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陆阿九,“在说我之前,倒不如说说你的那个忠诚的小卫士——你说,在你我消失之后,那家伙会变成什么样?”
“封山河?”陆阿九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当初自己还在酆都城的时候,那个脸皮厚得像城墙一样、整天对着自己死缠烂打的侍卫长让她很是头疼,不过陆阿九也明白,这家伙似乎对自己有那么点想法。
可惜,自己没时间回应他——鬼界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鬼魔灵闹事之前,人间正值战乱时期,每年几十万几十万的鬼魂往阴间跑,忙得她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本来陆阿九想跟那个小侍卫长好好谈谈的,没想到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像苏蝉说的,这算是她的因果,也是令她一直头疼的事情。
“……别提他了,当年我们消失的时候,那家伙还有一百二十年就役满了,现在估计都不知道轮回多少次了吧。”
“哼,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碰到这种事还不是难以自拔。”苏蝉嘲笑了几句,陆阿九立刻反唇相讥。小屋昏暗的灯光下,两个曾经至高无上的家伙就这样聊着,仿佛想要和过往断开的一切重新连接起来。
剩下的三人倒是睡得安稳,钟秋的房间就在司马钰的另一侧,她一点也不担心司马钰会有什么麻烦,自己的腰带可是在女儿的身上呢,上面的法器足够她应对一切问题。
薛静和离长空是纯累的,两人轮换着开了几百公里的车,吃过饭之后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宿醉的、一个顶着黑眼圈的、和三个睡得饱饱的人来到了一楼的大厅——说是大厅,也就是摆着几张小方桌的、大一点的屋子。眼镜女早就准备好了早饭,在司马钰一行人吃饭的时候,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你们走不了了。”眼镜女看上去有些疲惫,似乎也是没有睡好。
“哼,现在还想着下手呢?”苏蝉是个暴脾气,听对方这样说,起床气还没散尽的前仙王冷笑了一声,“老娘想走,还没几个人能拦得住我。”
苏蝉可没说谎,七圣都算是她的后辈了,当年自己打遍三界的时候,骆青和云若水还是两条小长虫呢。
“……行吧,那我不拦你。”眼镜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侧身将路让出来,“你想走,自己试试吧。”
“嗨我这暴脾气!”苏蝉就不怕有人抬杠,抬脚就走到了门口。只是刚打开门还没等说话,嘴里瞬间就被灌满了风沙——
“呸!呸呸呸!这啥啊?!”苏蝉赶紧关上门,将嘴里的沙子吐出去,“什么情况这是?!”
“沙尘暴,你们不走运,戈壁滩上经常有这种天气。”看着吃瘪的苏蝉,眼镜女坏笑了一下,看这个女人碰钉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挺痛快的,“估计得持续一阵子,不想你们的车被埋了,最好还是在这里等一阵,否则发动机进了沙子,你们就再也走不出这里了。”
“……姐姐,沙尘暴要持续多久啊?”司马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呼啸的狂风。大风卷着沙子砸在玻璃上,发出了瘆人的声音。
“一两天吧,看运气,运气不好就是……”眼镜女对司马钰说话的时候会变得客气许多,也许是那声“姐姐”让她很受用吧。只是话未说完,厨师老狗就从外面匆匆闯了进来。老狗穿着胶皮的雨披,上面全都是黄沙,看上去还很着急的样子。
“大姐,那边有消息了……”老狗看了司马钰一行人,低头在眼镜女耳边低语了几声,后者听完脸色直接变了。
“……还有多久到?”
“两个小时。”老狗脸色凝重地说道。
“走,去接待处。”眼镜女说着披上了风衣和围巾,临出门之前她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身对司马钰说道:“弟弟,你们在这里好好待着,想活命的话,外面不管传来什么声音都不准出来,明白了么?”
说完,也不等司马钰回答,便和老狗一起踏入了门外的风沙中。
司马钰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从来都是个听劝的人——出门在外,想要少惹麻烦,最好还是听当地人的话。她叫对方“姐姐”只是想行事方便一些,并不想和对方有什么交情。
只是眼镜女这一走就没了消息,晚上的时候也没看到人,来做饭的也只有老狗一人而已。
“吃饭了!”老狗敲着厨房外面挂着的一口破锅,粗暴地将仅有的六名住客喊了起来,司马钰补了一天的觉,刚梦到吃满汉全席就被叫醒,不情愿地来到大厅,才发现外面只有老狗一个。
早上的时候明明有很多人来吃饭的。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老狗随意将炒好的菜放在桌上,筷子也丢在了旁边。就在苏蝉准备抱怨一下服务态度的时候,老狗面色阴沉地说道:“一会儿你们就走,车子已经给你们装好防砂网了,汽油也准备了几桶,够你们离开这破地方了。”
六人听完互相看了一眼,司马钰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顿时觉得麻烦起来。她堆着笑走到老狗身边,讨好地说道:“狗哥,我们再住一晚不行嘛?”
“不行,立刻就走。”尽管已经很克制了,但老狗的眼中还是透露出一丝愤怒。
“……为什么啊,我们不是付了这两天的房租?后续的钱我们也会……”“让你们滚就赶紧滚!”老狗忽然吼了出来,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着司马钰,吓得她后退了两步,“要不是因为你!大姐她也不会……”
“老狗!”没等老狗说完,老猪就推门进来了,两米高的大汉拄着拐,身上还绑着绷带,绷带上带着斑斑血迹,“够了,你去前面,我跟他们说。”
“……哼。”老狗看了老猪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入了门外的风沙。等到老狗走远,老猪才走进来关好了门,“几位别见怪,他就这脾气,不过你们今晚确实要走,车子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你们的车还真是高级货,到下一座城市之前都不会有什么问题。说实话,我都有心把它留下了。”
“发生什么事了?”司马钰本来不想和这群人有什么瓜葛,这次离开之后,她就再也不打算回来了——给眼镜女的那个小手环确实是云若水给她的,不过就是那堆财宝中的小小一件而已,因为雕刻的花纹很漂亮才准备戴上几天玩玩的,丢了也就丢了,无所谓的。
但现在事情变得有些奇怪了——
因为自己?眼镜女到底怎么了?白天的时候,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事关自己,司马钰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她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圣母,只是不想以后会有什么大麻烦找上门。
她够倒霉的了,有什么事能现在解决就是最好的。
“别问了,和你无关,走就是了。”老猪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一看就是什么都不打算说。
“那我去问问姐姐。”司马钰对付这种状况有的是办法——眼镜女很明显在避着自己,只要自己说要去找她,老猪肯定会拦着,到时候再提问就方便多了。
这很卑鄙,但很有效。
“哎你别!”
果然,老猪拦住了她,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
“那就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司马钰配合地坐在了对面,摆好了倾听的姿势,一副“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本人”的样子。
犹豫了好半天,老猪才叹了口气,糙汉子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小子,跟大姐的弟弟还真是像,怪不得大姐这么照顾你。”
说完,他看向了饭桌那边,接着说道:“小子,你们之中,有妖怪吧。”
“有。”司马钰并不打算瞒着,也许对方早就看出来了——掰硬币这一手,可不是苏蝉和陆阿九这两个看上去柔软的女子能做到的。
“那就好,我也是妖怪,老狗是,大姐也是。”老猪点了支烟,默默地抽了一口,“在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方混,凡人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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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往南走,有几座大山,最高的一座叫怒嚎峰。”男人弹了弹烟灰,望向了窗外呼啸的风沙,“自从两位妖王离开以后,怒嚎峰各方势力就一直在争夺这个位置,直到八十年前,一名新的妖王总算是选出来了。”
“但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善茬,上位之后就一直要求周围的妖怪们定期上贡,如果有人的贡品数量没达到标准,就会受到惩罚。”
“本来大姐的贡品应该是够的——如果能从你们身上刮下来点油水的话。但是……”老猪的视线落回了司马钰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之后叹了口气,“……你小子跟大姐的弟弟太像了,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如果光是长相还好,但那声‘姐姐’的叫法,简直跟那小子一模一样。”
“小子,你今年十九?”
“……嗯。”司马钰点了点头。
“正好,大姐的弟弟也是十九年前死的,因为没凑够贡品,作为‘惩罚’死在了妖王的手里。”老猪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也不知道将这些东西说出来是否合适,只是想起白天大姐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一直不太顺畅。
“打不过还不跑?脑子里灌沙子了?”苏蝉喝了一口烧酒插了一句嘴,老猪的声音不大,但大厅也不大,每个人都能听清楚。
“本来打算跑的,在给你们送走以后,没想到那群家伙提前来了。大姐早上就想跑的,虽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总比在这里等死好。但是……你还在这里,她走不了。”老猪看着司马钰摇了摇头,“她失去过一次了,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所以你们赶紧走吧,你们走了,大姐就能放心离开了。”老猪指了指门外,说道,“明天那群家伙们还会再来,今晚是最后的机会,记住,回去,往北走,别再往南了。”
“……嗯。”思考再三,司马钰点了点头——她的宽容很少,分不了多少给陌生人,现在马上离开,就是她能帮到的最大的忙了。
只是她刚说完,离长空就放下了筷子。
“你刚刚说……”一直好脾气的好好先生面色有些沉重,离长空看着坐在门口的老猪,轻声问道,“做这些事的……是怒嚎峰的新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