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风云119
大雪覆盖太极宫,李世民踱步在宫廷里,看看漫漫大雪,良久才朝太后寝宫去。
太后宫正热闹,皇后陪着精神日短的太后。而皇子皇女们在雪地里奔跑嬉戏,打打闹闹的团着雪球你扔我,我扔你。
孩子们玩耍的正好,他不由的露出几分笑意来。
太后围着轻薄的棉披风坐在窗口,看着孙子们,表情愉悦。
李世民一到,孩子们便停下来了,尽皆行礼。
“课业可完了?”
李承乾忙道:“给祖母请安,下午进学。”
“不可懈怠!”
“是!”李承乾的手缩在袖子里,悄悄的攥成拳头,紧张的说话带着颤音。
李世民:“……”他抬起手,想拍拍儿子的肩膀,可其他孩子看着呢,他不能偏颇任何一个。
于是,点了点头,从孩子们身边路过。
李承乾舒了一口气,看着父亲的背影浑身都放松和轻盈了起来。
长孙皇后在里面看见了,便笑盈盈的迎出来,“恭迎陛下!”
“这是作甚?”李世民抓了皇后的手拉着往里面走,“今日聚的这般齐整?”
长孙皇后回头看了看还站着的长子:“承乾昨夜将课业做完了,知道太后晌午精神好,便晌午来请安,多呆半日,陪伴太后。”说着,便小声说李世民,还偷偷的挠他的手心,低声道:“当赏他。”
李世民回头去看儿子,儿子乖乖的站着,脚下的雪没有杂乱的印记,证明他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他便问说:“是吗?承乾。”
“儿子……想多陪陪皇祖母。”
“皇长子孝顺有加,当赏!”说着,问说:“告诉父皇,你想要什么?”
李承乾一脸惊喜,看向母后。
长孙皇后微微颔首,他便马上道:“御马!儿臣要想一匹御马。”
李世民大笑,才说要赏赐,长孙皇后马上道:“您那小马驹是极好的!不若挑一匹最好的小马驹赏赐给承乾。”
李承乾一急:母后,儿子想要大马。
长孙皇后想起望岳和临川写来的信,在信上,他们会说他们每天做什么,在学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大篇幅的写马儿、幼犬、金雕幼鸟,他们说,它们是他们的伙伴,陪伴他们长大。
这些话,只能是他们的父母教给他们的。
长孙皇后听来觉得有道理,她认真的告诉李承乾:“小马驹是你亲手养大,这样的马儿便是受了惊吓也不会甩下你,去了战场,便是再凶险,它也不会放弃你。那不是牲口,那是给你的伙伴。”
这话李世民认同,要上战场的马儿可靠、有默契最重要。
他不仅说给长子,也告诉其他皇子皇女,“你们的战马需得你们自己来养,好的战马能助你们驰骋疆场。”说着就看着李承乾的眼睛,“父皇等着你……骑着你的战马出征的那一天。”
李承乾眼睛亮晶晶的:“是!”膇銧长孙皇后一边推着丈夫往里面去,一边转过头对着几个孩子眨眼睛:玩吧!没事了。
窦太后看着,等儿子进来就招手:“对孩子太严厉了。”
李世民端着茶盏,只笑了笑没言语。
长孙皇后便把伺候的都打发了,给母子说话的时间。
李世民这才说:“儿子……幼年便甚少见父亲。而今……好似也不会当父亲了。儿子看着承乾……就有些懂了您和父皇待大哥之心!嫡长子……”不一样。
窦太后愣了一下,伸手拉着儿子的手:“这就是身为父母难为的地方了。”
“三郎远走……而今想来,他不在家争,是体谅您和父皇的!论起孝顺,我们兄弟皆不如三郎。”
窦太后:“……”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眼圈一红:“母后,您得好好的!您好好的,儿子还有个能说话的地方。您若走了,儿子……便只有观音婢了。”
长孙皇后回头看向丈夫,没有言语。
这天晚上,她在书房看见了一直压着的《唐律》稿,在‘八议’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放在手边这么长时间,其他的条律上都有批注,就这几页,卷边了,但是未曾落一字。
而北华……判了劼利可汗死刑,判了杨吉儿死刑。
当天晚上她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却叫人召见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看着女官前来宣皇后懿旨,他就:“……”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平时若是有事,多是遣人出来传个口信,从无这般正式宣召。
于是,他换上朝服进宫,也见到了一身大朝服的皇后。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见大礼叩见。
“免礼,平身。”
长孙无忌站起来,看向皇后,“……”你我兄妹之间,这是要做什么?便是玩耍也已经过了玩耍的年纪了。
若因册封太子一事,该你我兄妹私下说,而今这么大张旗鼓的,陛下必是知道了,你这是作甚?
长孙皇后心里叹了一声,看向哥哥:“赵国公可知北华朝中事。”
“自是知的。”长孙无忌问说,“是为了送皇子皇女去北华之事?此事需得臣跟陛下提。”
“皇子皇女尽皆赵国公之甥,舅父舅父,皇子皇女之事,赵国公过问,陛下必会认真听,也必然听的进去。
在陛下和本宫,乃至于皇子皇女心中,赵国公乃至亲。
这些年,赵国公辅佐陛下,可靠可信,功勋当列首位。
您乃陛下故人,您少年起便与陛下相识!您先是陛下之友,而后,您与陛下才成了郎舅。
您之才,天下尽职;您之能,满朝无人不服……”
长孙无忌不说话了,这听出来皇后想说什么了。是的!长孙皇后说:“您是亲,是故,是贤,是贵,是勤,有能,有功……自周以来,有‘八辟’,您独占其七。”除了‘宾’,其他七项你全占了。
这些不写进律法,那就是默认的!陛下念情分,该给的恩赏会给的。像是秦王府旧人,天策府功臣,除了‘亲’和‘宾’之外,都占着呢。
所以,有没有这些律法,你会吃亏吗?跟着陛下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你们会吃亏吗?
谁才需要律法来保障?谁?只有那些旧勋贵!只有那些世家!他们怕陛下翻脸惩治他们,故而,他们需要将这些写进律法里。
可你,我的哥哥,大唐的国舅,陛下的旧臣,你此番这般与背叛陛下有何异?
长孙皇后站起身来,“赵国公,陛下未曾就此事说过你一句,你可知这是为何?”
长孙无忌:“……请皇后示下。”
“那是因为您与嫡皇子、嫡皇女的利益是一致的!您在,便有为嫡出皇子皇女保驾护航的能力。这事涉皇权交割。故而,陛下什么也不说。”
长孙皇后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走到长孙无忌跟前,声音小小的:“可……兄长啊,您只能忠于陛下!您若受别人蛊惑,只想着没有你之后,你的子孙后代……那你置我这个妹妹于何地?置皇子皇女于何地?您背弃陛下,若连我这个妹妹和您的外甥外甥女都不顾,敢问,陛下容你这般国舅能到几时?”
长孙无忌猛的抬起头来,看向妹妹。
长孙皇后看着北边:“雍王身在北华,他依旧记得他的二兄当年是如何被逼迫……他知道他的二兄所忧者为何?于是,他便是身在异国,亦在兼顾了两国利益的情况下,想替他的二兄分忧。
可你呢?我的兄长,你把‘八议’拿给陛下时,你心中想的是什么?你受人蛊惑时,除了你的子孙后代,你还想过谁?若为臣者居功自傲,恃外戚身份便无视君王之忧,天下之患……那何以能位列朝班?若是如此,哥哥不若辞官归故里,如何?”
长孙无忌像是不认识妹妹:这说的是什么?到了如今,我这么想,错了吗?
他不住的摇头:“皇后娘娘,太子未立……”
“若他们不合适,那便送去北华!在北华总有他们活路。”那是孩子成长的契机,但也是孩子们的退路!我知道嫡皇子若是不能得皇位,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不用你来提醒。
“可臣依旧要说,陛下非皇后一人的!后宫……”
“那又如何?”长孙皇后眼里的眼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她看着长孙无忌,“我不止是长孙家的女儿,是哥哥的妹妹,是孩子的母亲,是陛下的妻子……我还是李唐的皇后!我——是李唐的皇后啊!”
她手指着外面:“天乾地坤,坤以厚德载物。身为皇后,母仪天下。既为子民之母,当忧子民之忧。今日,召见赵国公之人乃是李唐皇后!皇后有问,赵国公当答。”
说完,她轻轻的提起裙摆,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高处,坐在了正位上:“赵国公,若是心中无大唐,无陛下,只一心为子孙后代筹谋,那便辞官归故里,如何?”
长孙无忌看着妹妹,兄妹俩无声的对视。
父亲早丧,母亲带着他们兄妹寄居舅舅家,当年相依为命的兄妹俩而今这般相对。
长孙皇后哭着说:“兄长若是归故里,记得常捎带我爱吃的桂花糕来!我记得那年被赶出家门,兄长为了哄我给我买的桂花糕。”
长孙无忌的眼泪跟着下来,他行大礼:“臣知罪!臣不归故里,母亲不在了,臣不能舍了你而去……”
在侧殿偷听的李世民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便是观音婢!叫长孙无忌知道底线在哪,又以情留人,给对方递了一个台阶,叫他下来了。
长孙无忌走了,这件事以这样的姿态结束,是最好的结果。
他走到正殿,皇后还在垂泪,直到见到自己,才将眼泪擦干了,问说:“妆花了么?”
李世民看着哭花的脸,然后摇头:“……”没有!朕的皇后乃是天下最美女子。